第五十五章

舒州府府衙,奚北被押到了审讯的地方,李楠坐在主位,桌案下面坐着赵惜若,下面站着衙役。

虽然罪大恶极,李楠却发现他丝毫没有悔改和害怕的意思,镇定自若的走来似乎是赴一顿饭局,李楠一拍惊堂木:“跪下!”

“下官不止有功名在身,尚且还有官职,大人此举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李楠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奇谈怪论都不及从一个凶狠嗜血、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家伙嘴里说出‘有辱斯文’这句话,“豢养恶犬,纵容其横行市集,并以人肉喂食;收受贿赂、贪污腐败,不断安插亲信进盐道司;这些还不餍足,居然联合其他的官员卖私盐,身为朝廷大员、身为一个举人,你做的这些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圣上、对得起生你养你的天下百姓吗!还跟本大人谈什么有辱斯文,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斯文败类!天下的读书人,都将以你为耻!”

“你…”奚北气结,想要上前却被衙役拦住了,着急的大喊:“我要面见圣上,你无权审我,我要见皇上…”到了最后,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上,您来舒州看一看啊,这舒州被宵小给弄的乌烟瘴气的,您怎么就不管管呢啊!”声音震的这府衙上面的瓦都要掉下来几片。

“大胆!”李楠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喝住了他:“舒州的乌烟瘴气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蛀虫的存在,来人,先打二十杀威棒!”

“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旁边站着的瘦小师爷平日里与奚北关系不错,严如玉的许多行动也参与其中,见李楠要动刑,连忙规劝道:“自古刑不上大夫,公堂之上,大人不可对奚大人动刑啊。”

“他也配称士大夫?他也配做官?”李楠瞪着那师爷,站起了身:“这都定的是什么鸟规矩?本大人就是要用刑,就是要让他斯文扫地!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激愤之时突然间看到赵惜若轻轻摇着的头,脑海里恍然间冒出她还未失忆前跟自己说的话——我最担心的,是有一日你会被这里扭曲的价值观同化,变得阴狠嗜血,轻视人命,从而轻视自己的生命。

想起昨日那句“把他拉出去喂他的狗”和今日即将脱口而出的“打死最好”,李楠忍不住脊背发凉,自己果真还是被这里同化了吗?虽然他罪大恶极、虽然他死不足惜,但是自己仍然不该存有‘让他去死’的想法。

至少在若儿面前,自己该永远的温文尔雅、永远的有弛有度。

如刚刚的失态,却是再也不能有了。

想到这里,她重新坐下:“把他押回来。”

已经被押到门外的奚北又被押了回来,站在那里,仍旧一副倨傲的模样。

李楠疑惑的看着他,她不理解为何有人犯了死罪却仍旧可以如此淡定自若,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当真是把‘皇上誓碑’当成了保命符,因而才有恃无恐么?

“既然奚大人是进士,就该知道武皇时期有一个叫做来俊臣和一个叫做周兴的酷吏,关于这两个人,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成语,叫做‘请君入瓮’,”李楠第一次从奚北的眼中看到了其他的神情,是惊慌,她笑笑,又继续说了下去:“把冥顽不灵的犯人放到一个大瓮里,四周不停的烧着炭火,不愁犯人不招,奚大人想不想尝一尝这种滋味呢?”

“大人想要我招什么?”奚北恐惧的看着李楠。

“把你犯过的事都说出来,比如贩卖私盐、比如残害人命。”

“我没有!那根确实是猪骨,我从来没有用活人喂过狗,而且贩卖私盐一事,更是子虚乌有…”

“还敢狡辩?”李楠眼睛一瞪就又要发作,终于还是压下了,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驾瓮,我倒要看看等你蒸熟了之后,你的狗会不会更喜欢一点。”

李楠本是吓唬他,却未料到他真的吓的脸都绿了:“大人,我与开封府尹的判官交情甚笃,与晋王也有过几面之缘,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晋王?”李楠皱了皱眉,早就料到了这些人京里必定有大官,却未料到是二哥么?若真是他,这件事就难办了,他们兄弟两个的争斗,自己卷入其中,得罪了任何一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除了晋王,你还与哪些人有交情?”半晌之后,李楠终于又打破了死寂。

奚北摇了摇头:“下官只是和开封府判官是同榜进士,经他引荐与晋王相识的,王爷箭术极佳,下官有幸见过他打马驰骋的风姿,令我等折服…”

“好了好了。”李楠打断了他,赵光义自从赵匡胤登基后就再没机会上过战场,就算是驰骋,也只是在围猎场里过过瘾罢了,哪及得上自己在后蜀、在南汉、在南唐过得逍遥?这奚北明显是拍马屁的话只告诉了自己一个事情,那就是二哥和这舒州之事,确有关联,那个判官,或许就是桥梁。

她想了想,方才言道:“先把他押下去,明日再审。”

府衙后堂,只有赵惜若和她。

“楠是怕了吗?”赵惜若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若只是单纯地方上的人欺上瞒下也还罢了,一旦关系到皇亲国戚,并且这个皇亲还是皇太弟,一切就复杂了。

李楠笑笑:“怕什么?我只是想静观其变罢了,审案子哪是一次就能审的清楚的,这次的动静太大了,想必不管是舒州还是京里的暗涌都会有些变化,等得就是这个变化。”

“总觉得,楠这次太铤而走险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又要发道圣旨,再降你的职。”

“他巴不得我这样弄呢,既然交给我先斩后奏的权利,就该想到凭我的性子,到哪里不弄个翻天覆地是不会罢休的;而且,我也不会如上一任右卫使那样以身犯险,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人,”她看着赵惜若,眼里的神情足以融化每一个人:“曾经答应过若儿,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我,但是若儿,不可以。”

“楠。”赵惜若靠在她的怀里:“你真好。”

“这样就是好了?”李楠似笑非笑:“在酒楼的雅间里,是谁说我禽兽的?”

“你…坏死了。”赵惜若嗔怒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红晕。

挑逗的眼神让李楠瞬间又心痒起来:“我们去临江仙好不好,时间离天亮还早着呢。”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想着这些事情?”赵惜若本就羞得无地自容,此时被她愈来愈无耻的话激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有什么啊,我们是夫妻,想这些事很正常啊。”李楠却一脸的泰然自若,她本来就有些痞性,在军营里和那些大老爷们混的熟了,就更加的痞里痞气了。

还别说,赵惜若就吃她这道菜。

经过了一夜缠绵,翌日起床后李楠看时间还早,昨日若儿是真的累坏了,她走出屋子准备散散步,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间赌坊,想起该有一些时日没来了,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依旧,李楠再次进了那密室,黑衣人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人就一点都没挪动过吗?

“听说你把舒州的官员都抓了起来?”

李楠点头:“确有此事。”

“查出点什么了吗?”

李楠摇头:“没有。”

“此事你做的太欠缺考虑了些,前一任右卫使已经惊了蛇,你此次打蛇也没打到七寸上,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就更不容易了。”黑衣人的语气明显带着怒意。

“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慢慢的查找证据,找到后一网打尽。”

“慢慢的查找?”李楠讥笑道:“就像是上一任右卫使那样,莫名其妙的死掉?”

“身为暗卫,就要有随时赴死的准备。”

“暗卫也是人,每个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为皇上尽忠,死而无憾。”

“我只为一个人活,那个人却永远都不是他。”

“你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对皇上的不忠…”

“你究竟是谁?”李楠看着他的面罩,那张布遮住了他的大半部分的面部,只留下一双鲜少睁开的眼睛:“你究竟是来助我的,还是来监督我的?”

她伸出手,想要揭开他的面罩,却被他不露痕迹的躲过了。

“右卫使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记得我是为皇上办事的就行了,我对大宋绝对忠诚。”

“这天下的每个人都是为皇上办事的,连那个十恶不赦的奚北都敢拍胸脯说他是为皇上办事的,你这话等于没说。”

“右卫使想怎么做,属下都遵命。关键是此事已是骑虎难下了,我们没有证据,他们又窜通一气,若是此事无法解决,皇上要牺牲的,第一个就是右卫使。”

“皇上不会那么快就下命令的,一团乱麻就需要快刀来斩,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证据,可是这证据,该如何找呢?”李楠叹了口气,若不是严如玉率先撕破了脸,她和若儿再回去舒州就会有杀身之祸,她肯定也会继续观察他们,关键是,事情已经发生,她已经没了退路。

“把监督面扩宽吧,严如玉的长子在扬州,派人去扬州监视他。还有其他官员的家眷,都要严密监视。”李楠紧锁了眉:“一定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黑衣人睁开了眼睛,转瞬却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