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李楠想的蛮好,可惜一天后她在临江仙收到的消息却是没人敢报,“没人报?”李楠惊异的抬起头看着那守备,守备低下了头,一脸的惭愧。

而大厅里的众官员听到李楠的话却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严如玉和梁宽更是相视一笑。

李楠扯了扯嘴角,在守备耳边说了几句话,守备点点头便又出去了。

在其中一个告示附近,书记官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旁边聚集了大片的群众,却都只是看热闹,并无一人上前。

有一个青年看了看四周,骂骂咧咧的开了口:“老子不怕,老子就要说,那姓严的儿子逼死了我邻居二大爷家的外孙女,姓严的为了抹平这件事,冤枉二大爷包庇通缉犯,结果一家人都下了大狱,至今生死未卜。”

书记官连忙站起身来:“这位小兄弟,有冤情就来这里上报,朝廷有大官来为你洗脱冤情。”

青年环视众人,慢慢走到桌子边坐下:“姓严的有个儿子,去年三月的时候,二大爷家的外孙女和她的爹娘来舒州探亲,结果被那小子看上了…….”

青年时而愤怒、时而无奈、时而叹气,听的书记官连连摇头,手中的笔也没有停歇,一直专心的记录着。

在场的乡亲听着他的描述,有的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渐渐的流出了泪。

青年说完后紧紧的握住书记官的手:“您可一定要为二大爷洗清冤屈啊!”

“你放心吧,朝廷一定会认真核实,还你们一个公道。”

青年走后,围观的老百姓便再也站不住了,先前一直跃跃欲试的人此时更是按捺不住,终于有一个人也站了出来,他之后,诉冤的人便如洪水般淹没了书记官的桌子。

其他的记录地点也如第一个那般经历了疑似“二大爷的外孙女的冤情”之后,敢于出来上报冤屈的就多了起来。不到日落,便搜集了厚厚的几本册子,舒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全部在内,到最后已经没了什么可说的了,连有些官员有多少个姨太太、分别是哪里买来的也说开了,听的书记官是哭笑不得。

当夜,李楠拿出册子念了起来:“知州严如玉纵容其子逼死良家妇女,并且害其一家含冤入狱…”李楠拍案而起,不理会守备着急的眼神:“严如玉,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你居然…你真当这舒州是你家吗?”

“启禀大人,下官有三子,长子常年居于扬州、次子还是十岁孩童、幼子尚在襁褓,却不知大人所说的纵容儿子逼死良家妇女,是指的哪个儿子?”

李楠顿时无语,看着守备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你拉我做甚?”

“大人,”守备凑近她的耳朵:“这个冤情是属下找人杜撰的,遵照大人的吩咐,派人前去报的,每个地方的首个冤情都是编的。”

“不早说!”李楠抽回了衣袖,再次坐在位置上。

“梁通判月前大摆筵席,庆祝其父六十大寿,可半年前,他的父亲已经过过一次六十大寿了。”李楠看了看梁宽一眼,继续念了下去:“奚盐道使在家里养了十多条恶犬,每次一出来,就在大街上随便吃,摊位上的菜和肉随意糟蹋,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来人,去奚盐道使家搜狗。”李楠对着守备说道,守备使了个眼色,就有一队人走了出去。

李楠接着念:“严知州经常去我二叔的古董店里,只要看中了就拿走,从不留下一分钱,害得我二叔只好离乡背井,到别处谋生去了。”

“拿走的古董有杨贵妃用过的玉簪一枚、唐玄宗用过的洗脚盆一个…”李楠好不容易忍住笑,转过身来看着守备:“这是古董清单,派人去严知州家里找找。”

“是。”守备把清单递给了旁边的禁军。

“等等,”严如玉叫住了将要出去的人,看着李楠:“那些古董全是我买的,这件事纯属污蔑,大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没有付银子,所以你无权抄家。”

“严大人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就是去找找,本大人我也很想看看杨贵妃的玉簪和唐玄宗的洗脚盆是什么模样的呢。”

“本官可以带大人去看,大人未经我的同意就派人前去,这是私闯民宅。”

“还愣着做甚?严大人同意让我们观赏,快去严府找古董。”李楠对着停下的禁军说道,那些人提刀一溜烟儿跑了。

“你…”严如玉气的青筋暴起:“大人如此不讲道理,他日遇到皇上,休怪我不讲情面!”

“严大人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楠哈哈笑着,坐在位置上又继续看了起来。

如此,每个官员家里都藏了一些赃物,搜查的禁军一波接一波的去查抄,等到再回来时都是满载而归。

“大人,在严府发现一个密道,里面有四口箱子,装满了金银珠宝。”

“梁府后花园里发现两坛埋在地下的黄金,足足有六千两。在其各房姨太太的房间里也发现了数量可观的金银饰物。”

“奚府东厢房里养了十多只恶犬,被我们制服后,发现这些房间里都是古玩书画,夜明珠、珍珠等也不少。并且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根骨头,小的们一致认为,是人骨。”

“人骨?”李楠抬眼看向三人,原先的镇定自若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汗如雨下、身如抖糠。

盐道使奚北却还强自争辩:“不是人骨,是猪骨。”

“奚大人当我是傻子么?当我大宋禁军都是没见过猪骨和人骨的么?”李楠接过那士兵手里的骨头,一阵作呕,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腐烂的尸体都不知见了多少,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心寒。

骨头上还连着肉,肉里仍有血丝,估计是新死的,那些狗还来不及消化掉,而这个尺寸确实是人的腿骨。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一个人活生生的被恶犬吞下肚中的场景。

从来只知道人吃狗肉,却不知道原来有一日还会碰到狗吃人的事情。

如此,人还是人吗?

“来人,把他拉出去喂他的狗!”李楠指着奚北愤怒的说道。

那些士兵也异常愤怒,架起奚北就往外走,奚北大声的喊道:“皇上曾誓碑,不杀士大夫和柴姓子弟,我是建隆二年进士,大人不能杀我!这是违抗皇命!”

“朝廷明文规定,生死予夺大权归皇上,大人无权杀人!”

“是啊,无权杀人!”

……

继奚北之后,各个官员也开始反对。

李楠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耳边一直嗡嗡的反对声也让她愈加烦躁,猛然间她抽出守备的佩刀使出全力对着身旁的桌子狠狠的砍了下去,桌子瞬间两半、轰然倒地,众人看着她的动作,也噤了声。

她狠厉的盯着众人好一会儿,才收回了刀:“凡是搜出赃物的官员,全部押入大牢,我会向圣上递折子,等待裁决。”

一大半的人被押走了,剩下的一小半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官职,想伸手估计送的人也不多。

“你们回去吧,以后要记住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那些人战战兢兢的道了谢,各自回家了。

“都出去。”李楠对着四周的士兵说道。

屋里只剩下她和赵惜若,她再次举起了刀,对着旁边的桌椅就是一顿乱砍。

赵惜若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却无法安慰她,只能由着她发泄。

许久之后,筋疲力尽的李楠终于扔了刀,就那样躺在地上,喘着气。

赵惜若跪在她旁边,抚摸着她紧皱的眉头:“楠准备怎么做?”

“一个一个的审吧,一锅老鼠,总有怕死想要往外窜的。贪污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拿到他们贩卖私盐的证据,前者不足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后者,却能让他们永不能翻身。”

“或许,他们会因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选择三缄其口。”赵惜若发现她无法抚平李楠眼角的皱纹,从何时开始,楠竟然出现老态了呢?

“他们不会永远沉默,总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李楠坐起身子,抱着赵惜若的腰:“我真想一刀砍了那奚北,不管什么时候,人命都不该如此轻贱。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用人饲狗了,这些冤死的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奋斗的路上,而是死在了他奚北养的恶犬的脏腑里,他有什么权利如此?”李楠把头埋在赵惜若的胸里:“乾德元年,皇上在太庙立碑,不能杀柴姓子孙、不能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其后不能尊此誓者,天必灭之。当时我在场,内心里是很高兴的,而今,看到这奚北,竟是恨不得没有那碑文了。就算是上报到皇上那里,就算他奚北十恶不赦,最多也只是流放岭南,虽然条件恶劣了些,但是他依旧可以在那里逍遥,甚至得善终。如此,那些冤死的人也就白死了。”

“对于他们来讲,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或许没有权利和金钱才是最可怕的。”

“若儿说的对,”李楠抬起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突然间从云端跌入谷底。”

她握紧了赵惜若的手:“于我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谷底,而是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找不到若儿的下落,就如那些日子一般到处都是黑暗。”

“楠。”赵惜若触上她的唇,厮磨起来。

粘了两撇小胡子的李楠扎的赵惜若心里痒痒的,而她那双不老实到处游移的手也让她脑袋酥酥的。

“楠…”赵惜若的声音似是嗔怪,又像是邀请,对李楠来说,则是一种鼓舞。

她打横抱起赵惜若,向雅间走去,看到赵惜若不胜娇羞的脸颊,脑袋伏在她的耳旁:“若儿这次一定要乖乖躺着,晚上还要审犯人呢,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