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情本应该这样发展:马洛平安回到家,而且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从伦敦来的男人。马洛安只在夜晚瞧见过那个英国人,所以到了早晨,马洛安远远地看见他,却不能完全断定就是那个人。

但是马洛安绕过锚地,穿过铁桥往悬崖方向走时,那艘绿色的小船,并没有继续捕鱼,而是直直地往鱼市方向钻去。从伦敦来的那个男人,表面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也往小船要停泊的地方走去。

马洛安本来还是有机会走掉的,但是经过市场时他恰巧停下来看了看一条体型巨大的鳐鱼。他再抬起头时,船已经在眼前了,就像阳光下的大绿点,伦敦来的男人雨衣上的灰色污点格外显眼。还在船尾处正摇着橹的巴蒂斯特蓝色的身影清晰在目。

“早上好,马洛安!”一个提着一篮子螃蟹的人经过时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约瑟夫!”

但他还是有希望顺着人行道快速离开的。然而现在已经太晚了。责任主要在于他们是两个人一块在看“上帝的恩典”这条船。两个人同时对一个场景感兴趣时,互相瞧上一眼是难免的。马洛安和船之间的距离不到五米。中间隔着铜质缆桩,缆桩上面还有霜痕。早晨的水汽已经散尽,整个天空清澈透明,呈现出淡淡的可人的颜色。这里的世界一半是大海,整个海面平如镜面,没有一丝涟漪,连海的边缘处也没有白色的卷边。世界的另一半刚刚苏醒,周围尽是发亮的鱼,来自城市深处刚刚响起的噪音,码头的鸣笛声,锤头的敲打声以及舷窗盖板关闭的声音。

马洛安站得直直的,嘴里含着烟斗,头上戴着铁路员工的帽子,假装看着水面,因为这里有太多人都有看海的习惯,但是他的视线从来没有从那个穿黄色雨衣的男人身上移开。

他看上去很失望啊,马洛安想。

但或许这个来自伦敦的男人从来就没高兴过?他的脑袋长得挺有意思的,很瘦,长长的尖鼻子,嘴唇惨白,喉结突出。

至于他的职业,还真不好猜。但他不是工人。因为他的大手保养得不错,长着近红棕色的汗毛,指甲四四方方,明显带有棱角。他穿的衣服跟大部分来迪耶普的英国游客相似,一身灰色的粗呢西装,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剪裁很好,领口处很柔软,配一顶柔软的帽子,雨衣的质量也不错。

他应该也不是职员之类的,因为马洛安觉得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会过深居简出甚至循规蹈矩生活的人。马洛安还想到了火车站、宾馆、大桥的工作人员……

马洛安正在绞尽脑汁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终于想到了这个人应该是干什么的:这个人要么是搞杂耍歌舞的,要么是马戏团的,或者是玩戏法儿的,也许会腹语,或者是搞杂技的?

巴蒂斯特把船停靠在岸边之后,往堤岸上放了一篮子海鳗,而来自伦敦的男人一直都在用那深陷而又忧伤的眼睛关注着巴蒂斯特的一举一动。在此期间,他的烟一直夹在手指尖,手指早就被烟熏黄了。

“这货普普通通!”巴蒂斯特指着他的海鳗说。

他这是在跟那个男人说话,就像捕鱼的人跟任何一个站在堤岸上的好奇者说话一样。

这个男人会跟巴蒂斯特说话吗?他等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吗?马洛安很确信是。而且马洛安也知道自己很多余,但他还是不愿意离开。

巴斯蒂特爬上堤岸时,英国瘦男人稍微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这时候,两个人的眼神第一次交汇在一起,既急切又好奇,好像在这一刻谁也不能不能离开谁似的。

马洛安突然害怕起来,没什么害怕的,却又什么都害怕,而他身边的那个英国男人,也害怕起这个一动不动地站着的铁路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