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他带来了些许宁静,前来敲他门的人越来越少;第二次世界大战横扫欧洲时,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可两次大战期间,入侵者们又大举回归,且成员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想要福尔摩斯亲笔签名的人、记者、来自伦敦和其他地方的读者们;而跟这些爱交际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身体伤残的退伍老兵,其扭曲的身体将永远被禁锢在轮椅上,他们四肢不全,只有一息尚存,这些人就像是上天残酷的礼物,出现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

“非常抱歉,我真的——”

有些人的要求很容易拒绝,例如聊天、照片、签名之类;但有些人想要的东西虽然不合情理,却很难说不——他们也许只想要他把手放在他们头上,轻声说几句有魔力的咒语(仿佛他们一切的病痛不幸都可以由他、且只能由他来最终解决)。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坚持拒绝,还往往会去责备那些陪着一起前来的护工,说他们不该把轮椅推过“闲人免进”的标志牌。

“请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通知苏塞克斯警局的安德森警官了!”

直到最近,他才稍稍放松了这一严格的规定,甚至还和一位年轻的母亲以及她的孩子坐了一会儿。一开始,罗杰发现了她,她蹲在香料园旁边,她的孩子被包在奶白色的围巾里,头靠在她**的左胸上。当罗杰带着福尔摩斯去找她时,福尔摩斯一路狠狠地用拐杖敲着地,故意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大声发着牢骚,说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他的花园。但当他看到她时,他的愤怒消失了,他甚至犹豫着不敢靠近:她瞪着一双宁静的大眼睛抬头看着他(她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迷惑,黄色的衬衫连扣子都没有扣——上面满是泥渍,很多地方还被撕开了——这说明她确实是走了很远的路来找他的)。她用肮脏的双手,把包裹在围巾里的婴儿递给了他。

“你赶紧回屋,”他低声命令罗杰,“给安德森打个电话,告诉他事情很紧急,说我在花园里等他。”

“好的,先生。”

他看到了男孩没有看到的细节:母亲颤抖的双手中抱着的是一具小小的尸体,脸颊已经变成了紫色,嘴唇是蓝黑色,无数的苍蝇正从那手织的围巾中爬出来或围绕飞舞着。罗杰离开后,福尔摩斯把拐杖放到一边,费了一番力气,才在那女人身边坐下。她又把那团围巾塞给他,他轻轻地接过来,把孩子抱在胸前。

等到安德森赶到时,福尔摩斯已经把孩子还给了她——他和安德森警官在小路上并肩站了一会儿,两人都看着女人胸前的那团包裹(她一再把**往孩子僵硬的嘴里塞)。救护车的警笛声从东边呼啸而来,越来越近,最后在农舍大门口停了下来。

“你觉得这是绑架吗?”安德森摸着自己微微卷曲的小胡子,低声问。他问完以后,嘴巴还张着,眼睛盯着那女人的胸口。

“不是,”福尔摩斯回答,“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犯罪案件。”

“真的吗?”警官反问,福尔摩斯察觉到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原来这并不是什么重大谜案,他失去了一个跟小时候崇拜的英雄并肩破案的机会。“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

福尔摩斯看着女人的双手,向他娓娓道来。看她手指甲里、衣服上和皮肤上的泥土灰尘,她应该曾经在泥巴地里走过。她还用手挖过泥巴。她的鞋子也沾满了泥巴,但鞋子却很新,好像没怎么穿过。不过,她还是走了一段距离,最远不会超过西福德。看她的脸,你会发现一个失去新生儿的母亲的痛苦:“你联系一下西福德的同事,问一问有没有哪个小孩子的坟墓在半夜被挖开,孩子尸体不见了的。再问一问,孩子的妈妈是不是也失踪了。问问看,孩子是不是叫杰弗瑞。”

安德森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飞快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福尔摩斯苦笑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至少还不能确定。”

蒙露太太的声音从农舍前院传来,她在告诉救护人员该怎么走。

穿着制服的安德森显得有点绝望,他皱起眉头,扯着自己的胡子,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一片云朵遮住太阳,在花园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希望吧,我猜。”福尔摩斯说,“很多人觉得,当事情变得走投无路时,我也许能帮他们找出答案。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那你怎么知道孩子是叫杰弗瑞的呢?”

福尔摩斯解释:他在抱着孩子的时候,就问过孩子叫什么名字了。他似乎听到她说杰弗瑞。他问孩子多大,可她只是痛苦地盯着地上,没有回答。他问孩子是在哪儿出生的,她还是没有回答。她到底走了多远才到这儿的呢?

“西福德。”她一边喃喃说了一句,一边把苍蝇从前额赶开。

“你饿了吗?”

没有回答。

“你想吃点什么吗,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