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开的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虽然少爷没有说她是谁,但我知道。想到那个温柔的女子,我的心里蓦然一痛。

我缓缓闭上眼睛,背对着少爷声音平静的说道:“我配不上她,我不过是个书童,以后是个农民,再也配不上她了。她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该被我这样的人所拖累着,我会祝福她。”我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就像那波然不惊的湖水,只是一滴泪,却是不由的从眼角滑落。

“真的吗?要是她不肯呢,难道你要让她抱憾一生吗。当初是你说要上周府提亲,现在就这么转身走了吗。”少爷继续说着,一字一句,如此锋利,句句都插入我的心。

我的肩膀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睛重新睁开,继续向前走去,慢慢打开柜子的门,然后把里面的鞋子拿了出来。

我将鞋子也放入竹箱之中,然后看着少爷,看着那张十年来几乎时刻相守相伴的脸,他的眼眶有些红,失去了笑容的脸,看起来竟是有些不习惯。

我伸手擦去他脸上那滴滚落下来的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说:“少爷,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是一定要回到乡下去的,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了。

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时间会让所有的东西渐渐淡忘,或许数十年后,我们回想起来,也会一笑置之。”

少爷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又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眼角的泪,不断的落下。

我不是没有见过少爷流泪,以前他想起他娘的时候,也是偶偶会落泪。但是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如此难过。

我把脸别过去,怕自己会心软而改变主意。我从竹箱里翻了翻,将一年前少爷送我的那块玉坠翻了出来,然后递给了少爷。

“这玉坠太贵重了,而且去乡下挂着也不好,还是你留着吧。”

少爷拿着那玉坠,愣着没有说话。

我摇了摇头,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去我爹娘那里去了一趟,和他们说了说明天走的事情,他们两也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少爷却是不在房间之中,我看着空旷的房间,心里也是有些空落落的。看着那放在角落的竹箱,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推开了,少爷从外面走了进来,左手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右手竟是提着一壶酒。

少爷看着我,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今天我们再一起好好吃一顿,一起喝第一杯酒吧。”

我吸了吸鼻子,也是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点了点头道:“好,活了这么多年,还不知这酒是何滋味,今天我们就一起来试一试。”

那天晚上,我们两就着一只烧鸡,喝光了整壶酒。两个从未喝过酒的少年,双双醉倒在桌上。

我们边喝酒,边说胡话,一边回忆那些年,曾经一起做过的趣事。

他说,十岁那年见到我,感觉我看着就很有意思,不像府里的那些小孩,见他就知道点头哈腰。虽然怕生,却是不怕人,眼里有股倔强劲。

他说,当初我代他写范师布置的作业,然后又说是自己没写,当时就很感动,想要让我当一辈子的兄弟。

他说,当小舞把她的那封信送到我手中时,他确实很难过,但是很快他就想通了,他想成全我们,他想帮我。

最后,他握着我的手,喃喃着说道:“小蛟,别走,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兄弟。”然后头一歪,醉倒在桌上。

我也醉了,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摇晃了一下脑袋,也是趴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摇了摇因为宿醉而有些迷糊的脑袋,用脚推开凳子,站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从门缝照了进来,投下一束金色的光,有些刺眼,有些温暖。

我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少爷,提起角落的那个竹箱,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又是轻轻掩上了门。

偏院中,我爹娘也是各自背着一个包袱,站在一辆马车边上,看见我,也是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过去,叫了一声爹、娘,然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身边的那辆马车。

我爹也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笑着说道:“是少爷吩咐的,说让老杨送我们回去。”

而就在这时,从马头前面转出了个人来,正是我爹口中所说的老杨,看着我憨厚的笑了笑道:“少爷昨天吩咐过了,老爷也是同意了,让我送你们一家回去呢。小蛟,少爷待你可好着呢。”

老杨名叫杨景珂,四十几岁,是府里的老车夫了,以前我和少爷出去玩,经常也是他驾的车,所以他对我也是比较好的。

老杨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竹箱,放入车厢之中,然后对着我们说道:“上车吧,这到你们五里沟可是有两天车程呢,早些上路,也能多赶些路。”

爹娘应了一声,爬入了车厢之中。我手搭在车门上,再看了一眼这院子中的景色,头一低,也是钻入了车厢之中。

老杨一声吆喝,马车慢慢动了起来,车轮压在石板地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马车是从侧门驶出的,车轮滚过那稍稍凸起的横石条,车内也是有了些许的摇晃。

“站住!”就在这时,从那后面却是传来了一声叫声,就像十年前的那声清脆的童声,只不过现在的声音变得浑厚,变得更有磁性了一些。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老杨的声音:“少爷,你……”

车帘被拉开,探进来的是少爷的脸,可能是因为跑步的原因,脸色有些红,还在狠狠的喘着气。

他看着我,然后将手中的一个蓝色的包裹递了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入手有些沉,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少爷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看着那包裹说道:“包里面是这些年你用的那套笔墨纸砚,墨香坊的松烟墨知道你用的习惯,我给你多放了几块。”

然后他转而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自己要多多保重。什么时候,你想通了,还想回来,你就自己回来吧,火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抓着那包裹的手微微用力,看着少爷,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少爷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冲着我爹娘微微行了一个后辈礼,再看了我一眼,放下车帘,下了车。

老杨的吆喝声再次响起,马车开始继续向前跑去。

“小蛟,你要记住,你不是普通人,你不一样……”少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抱着那包裹,抱的越来越紧。

出了城,我看着车外不断闪过的风景发着呆。见我如此,一路上,爹娘都是有些沉默,没有多说话。

这马车平时是少爷用的,所以算是很宽敞豪华的,便是在官路上跑着,也是不感觉颠簸。

我将那包裹打开,最上面赫然放着一块翠绿的玉坠。我看着那块熟悉的玉坠,右手轻轻抚过,一片清凉,却是感觉心微微一暖。

两天后,马车终于是到了五里沟,村里没大路,马车停在了村口。

爹娘先下了车,我把那蓝色包裹背在了身上,然后搬起那个竹箱,走下了马车。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从七岁哪年开始,十年间从未回过。

村口的那颗被雷劈了一半的依旧挺立着,只是当年那般高大的树,现在变得有些矮了。入秋了,树上的叶子也是落光了,看上去像个迟暮的老人,有些悲凉,有些孤单。

从车里把东西都搬了出来,我爹又是和老杨说了几句,村口却已经是围了一大圈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站在路边,有的站在路边的坡上,皆是一脸好奇的看着我们。

他们有些看着那马车,有些看着我们,隐晦的指指点点,轻声说着话。

还有几个小孩凑到马车的前边,有些惊奇又是有些害怕的看着那两匹拉车的骏马。有匹马打了个喷嚏,蹬了蹬前蹄,摇了摇脑袋,一个小孩一愣,然后就被吓哭了,跑着去找他娘了。

老杨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又是转头看着我善意的笑了笑,道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还能赶些路呢。”便是拉着马,转了个头,一扬马鞭,扬尘而去。

马车走了,路上就剩下了我们一家三口,和那帮围着看热闹的村里人。

我环视一圈,入眼的皆是陌生的脸庞,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六年多的山村,竟是没有一张让我觉得熟悉的脸。

这些村民皆是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有不少补丁,有些像是刚从地里回来,就穿着一身短褂,上面沾着不少泥土。常年下地,日晒雨淋,这些村民的皮肤都是有些发红发黑。

那些小孩身上的衣服也是有些破旧,一身的泥土,像是刚从泥土里滚过一般,上唇连着黑乎乎的鼻涕,脸上也是像个大花猫一般。

我穿着一身只穿过几次的青色长袍,肤色白净,站在这人群之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所以大多数的目光是落在我的身上,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是将头转了过去。我盯着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数着那树枝上还剩着的几片被风吹着不断飘舞的枯叶。

“张叔,你们怎么回来了呢?”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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