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到了凌晨, 及时发她一句:

【我没睡】

灯已经关了,他侧躺着, 不用刻意熬着, 也能保持清醒。黑夜让人变得更加敏感,很多以前的事情不受控制跳出作乱。从有记忆开始,父亲的酗酒涉赌, 一旦输钱醉酒,家里必将成为炼狱。他九岁时, 母亲被打到崩溃,跑出去跳了河。生命的代价非但没有让那人收敛, 反而还要变本加厉, 三天两头就要挨一顿棍棒。

那座偏僻的城中村,是他记忆中最黑暗的地方, 承载了他所有的噩梦。

绿墙潮湿阴暗, 砖头长满滑腻青苔,完全没有着力点, 夜里想要翻墙逃跑都成了奢望。附近没什么人, 留在那一块的基本是老弱病小,一条小路两边,连着臭水沟,再远一点铺着承包出去的农田。他不想回家, 却连个躲避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十岁的时候, 父亲就找了新对象。他戒了一段时间的酒和赌, 转而和那女人一起以虐待他为乐趣。破旧的老房子里,每天都会传出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求饶声。有好几次, 他在眩晕中觉得自己死定了, 谁知阎王爷偏不收他。

傅修掀唇轻嘲,手指轻抚左边黑色耳钉。这只耳朵曾经被打至撕裂,内侧至今还能看到缝合的痕迹。耳垂部分,是他们两人当初直接用针戳穿留下的耳洞,那是他最后一次冲傅江海求饶。再见面,他十六岁,长得比傅江海还高,被他指着鼻子骂时,有了反抗的力量,可以一拳将他摁倒。

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当了模特养活自己,风光回去,冷眼看傅江海气急败坏,被债主追着打,像只狗一样为了一口酒跪下求他。最后,喝到脑中风,成了只有意识不能动弹的活死人,每天都在煎熬痛苦中,清醒地知道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凌晨三点,他下床喝了口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头继续发信息:

【还醒着】

光芒驱散了阴霾,他开始想一些美好的事。比如灯光下的漂亮女孩,大气从容的背影,落座时,她对他弯眸一笑。那一刻,艳丽的玫瑰在她身后绽放,万花簇拥,天地静止,眼前人如烙印般深深烙进了心里。

早上六点,他跟她说:

【早安】

放下手机,他闭目养神一会,起床了。被冷落一整晚的手机,终于有了回音:

【早知今日,昨天何必。】

【下次标点符号记得加一下。】

傅修逐字看完,冷水扑脸,扯下毛巾擦干净水珠:

【。】

弥笙……

手机往上翻,一条条信息发的,挺会聊骚啊。还一次发十条,没点实料,显摆什么。整理好妆容头发,穿上今天的工作装,再化好口红,她秀美一挑,慢慢打了一行字:

【你这么年轻,只会打嘴炮?】

傅修到了公司才看到这条消息,想起昨晚浑浑噩噩的幻想和实操,笑容多了几分兴味。她是不是真这么想自己?仔细回想这几日的相处,他笑不出来了。

他确实是这样。

没点能拿出手的东西,全靠一张嘴。奥,还有这张年轻的脸。

“傅修!傅修!”

身后有人追上来,他停下,回头看秦篓。

“今天又不用赶场,走那么快干嘛!”

目光掠过秦篓的腿,他沉默着没说话。他走得不快,单纯是腿长。

“咳!”

秦篓缩了缩脚,不满地咳一声,拇指指向一旁的待客厅:

“那边,有人找你。”

“谁?”

“你自己去看。”确认过眼神,是他惹不起的人,秦篓扔下五个字,溜得飞快。

这做派,铁定没好事。

傅修单手抄兜,往磨砂玻璃墙看了眼,轻讽哼笑。除了她,这世上,就没有好事。

长腿阔步拐弯过去推开门,偌大待客厅,只有一个身材娇小玲珑,一身名牌高定的年轻女人。

他当即蹙眉,倚在门框,抬手向后随意敲了几下玻璃。

背对外面坐着的人惊了下,急急忙忙起身,转过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脸上先是歉意满满,随后挤出一抹笑。

宋繁星看着姿态闲适散漫的男人,贝齿轻咬着唇,低头搅了会手指,才慢吞吞地开口:

“上次的事……”

不等她说完,傅修便嘲讽出声:

“你指的是,因为你喝醉酒抱错了人,还借酒表白,事后又不承认,并且反咬一口,说我骚扰你的事?”

宋繁星急得脸都涨红了,慌张摆手:

“不,不是这样,我从没这样说。”

“那你怎么说的?为什么传到我的耳朵里成了这样?”

宋繁星欲哭无泪,她怎么说的她也不记得了,那天她情绪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也不明白,一件简单的事情传来传去,竟传得失了真。她也是这次看了新闻,再找厉霆琛才晓得,闹成了这样。

手指揪着包包,语气满含歉疚:

“傅修,真对不起。”

他并不领情:

“对不起能解决问题?”

脑袋微微后仰,他懒得看她,头偏向一边,淡淡陈述:

“我工作没了,爸爸死了,被人整了这么久,你现在来找我?为何不再等等,等我死了再来,起码,我不用见到你。”

宋繁星也有些委屈,她没有故意抹黑他,更不存在要害他。可他的遭遇,毕竟是因自己而起,怀着那么些亏欠,她努力地解释:“我之前脱不开身……”

“你现在也不用来。”

说着说着,傅修忽然轻笑一声,长腿支地,俊脸转过去直直看她:

“要是真想弥补,你不觉得,找顾景辰比找我有用?”

发疯的是顾景辰又不是他。

宋繁星窘迫地摇摇头,厉霆琛不让,她也不敢。

去找顾景辰,有可能回不了,甚至发生她不敢想的事情。

沉默就是否认了,这就没什么好谈的。好在他本就不会对别人抱有期待,说得再好听,也只是说说而已……心思飘到这,傅修忽然顿了顿,想起早上弥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有没有可能,不是刺他,而是暗示他?

思绪飘飞,渐渐收不回来。喉咙有点干,他抬手捏了捏嗓子,余光发现宋繁星杵在那里,心里那点旖旎顷刻散去。没什么兴趣继续陪她耗在这,他不耐烦地说:

“我不想看到你,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麻烦别再出现我面前。”

宋繁星被他的眼神伤到,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点语无伦次:

“你还在怪我,你是该怪我,对不起,我这就去找顾景辰……”

傅修漠着一张脸,嗤笑一声,懒得理会,从她身边经过。

想要他松口,自己舒坦?

他偏不!

宋繁星感到难堪,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急忙跑出去,却撞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抬头一看,眼泪控制不住往外冒:

“厉霆琛,你怎么来了?”

不想他看到自己哭,她别开脸,悄悄用袖子抹眼睛。

厉霆琛烦躁扯扯领带,不知是妒忌还是生气,开始口无遮拦:

“才一晚没做,你就迫不及待找别人?那种毛头小子,有我厉害?嗯?”

“混蛋!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怎么不是你先胡作非为?”

“你明明知道,他是被我牵连的,霆琛,你帮帮他,别让顾景辰针对他了。”宋繁星简直恨死他这张刻薄恶毒的嘴,但是现在,她不得不迁就一些。

但厉霆琛更怒了,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走,边走边吼:

“长本事了,为了别的男人求我?”

“你!你不讲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了我自己!”

厉霆琛实在不想跟自己女人谈论别的男人,他们已经为外人吵了太多架,她不烦,他烦。

没好气冷笑一声,睨她一眼:

“他不是有人护着了吗?你这时候跑出来为他出头,要我怎么想?”

“我……”

他把她塞进车里,俯身摸摸她的脑袋:

“乖女孩,这事到此为止,别再惹我。”

宋繁星吃软不吃硬,他放低姿态,她也没再提。红着眼睛望着前方的高楼,既然傅修不想看见她,那她以后离他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他。

找顾景辰……她不敢,那人就是个疯子,偏执又病态,就算去找了,他也未必会听她的。

银色跑车开走,不远处的拐角,一辆全球限量版超跑停在路边。

顾景辰摇下车窗,望着那车尾灯消失在视野里。

颤抖着手打火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心底的抑郁烦躁仍然不断叫嚣。

疯狂的嫉妒,病态的占有欲,将他折磨得头疼欲裂。

有个厉霆琛就算了,好歹是她自己选择的男人,可傅修算什么?

他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女孩,头发都舍不得碰一下,傅修竟敢惹哭她?

顾景辰脸色阴沉,表情冷厉,冷若冰霜的眼睛似天寒地冻,冒出嗖嗖白雾。

狭小的车厢里,烟雾缭绕,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容若隐若现。

傅修今天没有拍摄,却忙得见不到人影。

直到下班,秦篓都没找到人在哪。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倒是回了他句:

【有事,勿扰。】

秦篓……

傅修订了一束红玫瑰,可是不知道该送去哪。公司不方便,她住的地方,应该是他进不去的地方。

把花拍给弥笙看,问她喜不喜欢。

她这样回:【在那等着】

他乖乖的:【好。】

果真就在马路边等到她来,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弥笙亲自开车,今天的装扮跟宴会那晚很像。

傅修看呆了,傻乎乎地蹲在原地,还是弥笙摘下墨镜,伸出白皙手指冲他勾了勾:

“再不上车,我要走了。”

他上了副驾驶,等了一会,没等到逐客令,心下一送。眯眼享受微风拂面,凉爽的气息,城市的声音,窗外霓虹,车水马龙。燥了一整天的心,慢慢变得平静,心底深处,有些模模糊糊的快乐。

半个小时,下车看着眼前的独栋别墅,他才回神:

“这……”

“没错,这是我家。”

弥笙带着他往里面走,接过他递来的新鲜红玫瑰,低头轻嗅花香:

“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奥,你也没说。”

打开门,她站在门里,手指转着车钥匙,扔给门外的傅修:

“车钥匙给你,你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他垂眸盯着手心的钥匙,不知想什么,没一会还真走了。

弥笙无所谓耸耸肩,转身回屋里。累了一天,她要上楼洗澡。

正好有新鲜的玫瑰花。

等她泡好澡出来,没走几步,脚步一顿,发现刚刚走了的人,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