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罕见的……脸红了,显然听懂了韩瑜话中深意,俏生生的脸蛋爬上两抹红晕,眼神漂浮不定,盯着他宽阔手背,微微抿唇,没甩开他。

气氛似乎陡然转变,韩瑜看她低垂眉眼,光洁鼻梁,饱满红唇,能听见自己心跳在不断加速沸腾。

繁华的街道,人潮涌动,他们置身无人问津的角落。所有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细微的指腹,交错的呼吸,凌乱的气息。有什么牵扯心脏,失控到有些发疼。

此时此刻,韩瑜想做点什么。没有犹豫,拇指合紧,压住她的手背,手一用力,拥人入怀。不像之前的小心翼翼,他展臂环住纤瘦的女孩,将她嵌入结实的胸膛,自己一颗心完完整整交出去。缓缓弯下腰,侧脸贴着她顺滑馨香发丝一点点滑落,手拖住她后颈,轻阖双目嗅着她的味道。

鹿笙从不知所措到慢慢适应,觉得有必要提醒:

“韩瑜,我是公主。”

“嗯,公主殿下。”

感情变了,他的声音也有了变化,醇厚低沉里夹着淡淡温柔缱绻但并不腻味。贴着耳朵传递,引得心口发麻发痒。鹿笙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感受到他浑身顷刻紧绷,诧然停住不动,心头生出些奇怪的感觉,轻咳一声:

“娶了公主,这辈子不能再有别人。”

他很快接话:“我不要别人。”

这紧张又着急的模样,还挺可爱,惹得鹿笙忍不住发笑。

“奥……”

音调拖得长长的,忽而一转:

“想跟我好的话,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只属于我。”

她从来没用这种小女生的情绪说话,韩瑜又是人生头一遭追姑娘,哪里受得住,当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大脑全被这略带撒娇的语气占据,甚至没想她话中意思就应下:

“好。”

鹿笙噗嗤笑出声:“糖葫芦还让不让人吃了?”

韩瑜不太愿意松开,她单薄的身体其实很软,身上味道也很好闻。明明很厉害,在他面前却总不一样,很乖很可爱,这是独属于他的一面,他很喜欢。

深深吸了口气,他才慢慢退开些,一双眼直直盯她,咧嘴傻笑,目光如炬。这次轮到鹿笙转头,望着远处灯火阑珊,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迈出脚步。

明日就是新帝登基大典,今夜比往常要热闹许多,河边有人放河灯,天上开满绚烂烟花,酒巷深处人来人往,高楼之下满廊华灯,街头艺人秀着各种技能。

韩瑜在一个小摊面前停下,看了身侧鹿笙一眼。墨云风气相对开放,街上有不少男女结伴同行。但人多眼杂,他不好太直接。

拽了下鹿笙袖子,指着小摊说:

“老板这字很不错。”

年轻的男子,面相清秀,一股书生气,可写的字非常大气磅礴。看打扮已成家,见有客人驻足,立刻放下笔笑脸相迎:

“承蒙公子称赞,不过两位有所不知,我这墨宝才是好东西。用特殊工艺制作而成,遇水不化,一旦落下笔墨,可永久保存。因此亦有‘天长地久、永垂不朽’的美好寓意。”

买东西就图个好寓意,韩瑜以前不信这些,路过从来不看。当下自然还是不信,但他想买。

摊位上摆了一排用来题字的绶带,各种花样款式都有。韩瑜选了一件刺绣款,给老板报了八个字。

鹿笙看到他拿出自己那块玉牌才反应过来,他要把绶带挂这上面。

还是那句‘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正反面各四个字。老板写好后,他开口要借笔:

“这几个字我自己写,但用了你的墨,照样按字算钱。”

不知道他要写什么,鹿笙有点好奇,凑上前去看。写个字而已,他整得好大事一样,神色专注,下笔谨慎,真的是一笔一划,鬓发两边甚至冒出细细的汗。

至于么?

鹿笙好笑,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嘲笑他这幼稚的行为。转过脸调整一下情绪,再回头,看清四个大字下面写着‘鹿笙’两个小字,忽地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我名字啊。”

“嗯。”墨鹿铭和墨鹿笙,七皇子和九公主,一母同胞,他当然知道,只是以前没见过真人。

韩瑜矜持答了声,把笔递给她,装作不在意地说:

“你要不要写?”

“写什么?”

她明知故问,韩瑜拿她没办法,低头凑过去小声:

“韩瑜怎么样?”

鹿笙憋着笑,乖乖接过笔,语气随意道:

“很不错啊。”

一语双关。

他眼眸霍然亮起,紧紧抿着唇,却仍是不自觉笑了。视线被她修长白皙的手吸引过去,字如其人,她的字,潇洒又帅气,行云如流水,很是好看,比他的好看。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鹿笙把笔还给老板,拿起绶带亲自帮他绑在了玉佩上。韩瑜低垂着眼,看细细软软的指尖搭在他粗粝掌心,系玉佩时不时触碰摩擦,痒痒的,勾得他脚趾都绷直,一言不发,等她手拿开才终于如释重负。

刚呼出一口热气,小姑娘笑眼弯弯,挺认真喊他:

“韩瑜。”

他与她对视,四只眼睛望着彼此,耳边充斥轻软嗓音:

“我祝你平安顺遂,也祝你……一切愿望如约而至。”

夜幕烟火簇燃,星星点点光芒从天空绽放。

韩瑜眼眶发热,修长手指瞬间紧握,喉结重重滚几下,没能说出什么漂亮话。死死咬紧腮,看她这笑颜,又想做点什么了。碍于旁边有人在场,没敢太放肆,只冲她笑。这笑一直蔓延到公主府,眼看人往里走,他才渐渐笑不出来。

他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想永远留在她身边,想时刻能看到她,想她的眉眼,想她的笑。夜里睡不着,望着天花板都是她的模样,似魔怔一般。

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好不容易睡着,却感觉被窝里多了温凉的柔软身体,光滑细细的胳膊横过来抱住他的腰,漂亮精致脸蛋仰起,水润小嘴在他耳边轻轻吐气,娇声夸他‘韩瑜,你很不错哦’。他瞬间就……醒来时望着蒙蒙亮又空****的房间,整个人充斥着满足过后的空虚感,埋头抱被烦恼无奈。

今日是登基大典,朝堂官员皆要伴架,与新帝随行。他没继续睡,缓了缓起床。又捋了把头发,早早出门。

墨鹿铭这个一声不吭的小子,靠着一副乖巧的皮囊骗过他们所有人。实则一早就是冲着皇位回来,闷声干大事。

皇帝尚未驾崩,他早先以为墨鹿铭最多也就是被立为太子。历朝历代,大多是老皇帝归天新帝才能登基。他却不按常理出牌,走了条特立独行的路。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但他仍然强势登基,倒叫人刮目相看。

与以往不同,开新立异,在他看来,未尝不可。传统的继位,问题很多。储君登基,根基不稳,容易遭到各方势力的挑衅。比如同宗藩王、外廷权臣、内宫太监等。在老皇帝在世时提前继位,可以提前掌握局势,早日权利交接,统筹大局。

初升的太阳光芒渐亮,韩瑜微微眯起眼,望着那抹明黄身影。十六岁少年,站在一群老奸巨猾的朝臣前面,的确稍显稚嫩。

和当初他去接他,护送他回京一样,此刻他亦是安安静静,仿佛很认真听礼仪大臣宣告,该叩首叩首,该祭拜祭拜。可在外面野生长大的孩子,行宫中规矩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本身就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这少年天子,远比羸弱单薄的外表强硬冷酷。

祭拜结束,他冲礼仪大臣温和微笑,一副亲和力十足的样子,踩着吉时率领众臣前往议政殿,接受百官朝拜,接过玉玺,彬彬有礼请太监总管颁布召令,昭告天下,改国号‘崇宁’。

仪式正式完成,百官恭贺,殿内笑声爽朗,好听的话不绝于耳。晚上夜宴也是相聊甚欢,一同憧憬美好未来。

等到次日正式上朝,所有的暗潮汹涌接憧而至。

各种难题一一摆上明面不说,一位韩瑜叫不上名字的大臣走出来,毕恭毕敬跪下:

“皇上,墨云与上邶积怨已久,边关常年摩擦,百姓过得是民不聊生啊。”

没什么辨识度的一张胖脸,装得挺慈悲为怀,抬手重捶胸口,痛心疾首道:

“皇上登基大赦天下,颁布许多爱民新令。臣请皇上一视同仁,救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

墨鹿铭双手撑着膝盖,笑了下:

“爱卿以为,该怎么救?”

他看上去实在太软弱,像只任人拿捏的包子,穿上龙袍也不像真龙,毫无威严。大臣小心觑一眼老神自在的赵丞相,心里底气十足,声音洪亮:

“臣以为,可以派永宁公主前往上邶和亲。我们历来与上邶不和,这才导致两国频频交战,天下不宁。皇上作为墨云新帝,若愿与其和亲,共结两邦之好,定能安抚上邶,不再与我墨云交火。”永宁可是新帝同胞亲姐,这和亲诚意十足。

韩瑜瞳孔剧烈震撼,浑身倒刺,他们怎么敢的!

“荒唐!上邶一弹丸之地,何时用得着我墨云的公主和亲?这样做是自卑自贱,让我墨云国威何存?大人在这京都躺久了骨头软了,硬不起来,没关系,可以跟着我去边关练练,保证你再说不出这样的话。”

墨鹿铭淡淡斜他一眼,这就上头了,看来是很喜欢。笑意还未抵达眼底,就听为首的赵丞相冷静理智地说:

“俗话说不能以貌取人,这话往大了说,也一样。上邶虽小,却不容小觑。否则,有韩将军这样厉害的人物驻守边关几年,为何还是总是被人欺辱到头上?”

韩瑜目光一刺,眼底幽戾冰冷,爆发骇人的寒意。因为什么,他不懂吗?军饷军械严重缩减,后勤物资稀缺匮乏,十成银钱从他们手里过一遍,到边关只剩不到两成,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问为什么?

眼看他克制不住怒火要打架,墨鹿铭伸手打了个哈欠,温声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众位还有别的事吗?”

韩瑜一愣,容后再议,这有什么好议的?上邶地小,摆明了要墨云国土,和亲有什么用?不仅没用,嫁过去的公主还会被他们肆意践踏欺辱,下场凄惨不堪。他自小在边关长大,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之后还有人说了什么,韩瑜完全没去听。上位第一天,他给他留点脸面,没在朝堂上闹。下朝之后,直接闯去承铭殿,气势汹汹:

“皇上,和亲绝对不可,你……”

墨鹿铭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温和的面庞早已消失不见,脸色比韩瑜还冷,眼底讥诮意味浓烈,看向一旁的太监总管:

“刚才提和亲的那人是谁?”

“是礼部侍郎秦大人,赵丞相的门生。”

墨鹿铭语气闲闲:“是么?朕瞧着面相不好,不是长寿之相,没准今夜就摔死了。”

静默一瞬,两人相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