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瑜过去十八年里,阅历单薄,在某些方面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这突然的转变。再加上他重伤在身,若是说了不该说的事,后果无法预料,他摸不准她的心思,不能轻举妄动。

眼前晃过一抹阴影,他被她小小的手掌挡住视线,不明所以。

鹿笙见他走神太久,担心是不是伤到头,晃了晃手,手背贴他额头:

“你不舒服?”

“没有!”

韩瑜一惊,矢口否认。浓密睫毛颤了下,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她下一个举动激得再次心惊肉跳。

鹿笙总觉得他没之前鲜活了,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额头温度不算太烫,她便检查他似乎呦有些发红的脸。

“你脸有点热。”

韩瑜一颗心提着,神经绷着,没法思考太多,顺口接她的话:

“被子盖多了。”

哦,鹿笙体贴地把陈旧的棉被往下拉。从锁骨退到胸口,目测好像和方才一样,于是又往下拉了些。掌心不经意从他胸膛划过,她微微睁大眼,好奇地放在那里停留一会,兴致冲冲地说:

“你心跳好快,也是棉被热的吗?”

韩瑜能怎么说,闷声道:

“嗯。”

“那我再往下拉一些。”

棉被应该很久没晒过太阳,泛潮,很重,并不暖和。可韩瑜体温却越来越高,隔着干净里衣,从胸膛到腰腹这块,硬邦邦的肌肉硌着鹿笙手掌软嫩的肌肤,有明显的温度差。

韩瑜一忍再忍,瞥身下一眼,实在忍无可忍,咬牙:

“够了,别再碰我。”

她的手分量轻,又凉爽,落在他身上却像烙铁般。每碰一下都烫得慌,所过之处好像有火在烧,何止发热发烫,都快烧焦冒烟了。

韩瑜紧咬腮帮,他说话的语气这么重,她肯定有所察觉了吧?也好,不用他挑明,她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鹿笙怔了怔,手顿在半空,看他两鬓冒出一层汗,猛地反应过来:

“是不是弄疼你了?”

韩瑜:“……”有一点绝望。

看看自己这手,又看看韩瑜隐忍的模样,鹿笙十分不解:

“我明明没使劲啊?”

于是,她得出一个结论,摇摇头一副拿韩瑜没办法的样子:

“诶,你可真娇气。韩瑜,看不出来,你有点外强中干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但不等他说话,鹿笙已经低下头,解开外衣。

韩瑜迅速闭上眼睛,艰难动了动,挪开视线。呼吸早已紊乱,心脏也早已失控,他暗自回忆着这两天相处的点点滴滴,隐隐约约发现,她似乎,一点也不懂男女大防。

怎么说,她也有恩于他。

韩瑜心软片刻,低声说:

“你不要这样。”还是教一教吧,免得她以后吃亏。

鹿笙掏出一个小瓷瓶:“我怎样了?”

……韩瑜装死不说话。

鹿笙不在意,倒出一粒药,俯身塞进韩瑜嘴里:

“这药对疗伤有奇效,里面含有进补的药材。我知道你难受,但也不能给你多吃。虚不受补,你懂的。”

药强行咽下去,韩瑜气得脖子也开始发红,强烈反驳:

“我不虚!”

男人都忌讳这个,鹿笙懂,不再刺激他。

半夜折腾,她早困了。敷衍地点点头,顺好毛,伸手替他摸了摸脉象,眼神一亮,很有劲嘛,绝对死不了。她放心了,倒头就睡。

才一会,不情不愿抬起头,蹙眉去看推搡她的那只手。

“又怎么了?”

“我们不能在一张**睡。”

鹿笙提醒:“已经睡过了。”

“那是之前,现在不行。”

“都是男人,哪里不行?”

这人没法处了,大半夜不睡觉是闹哪样,鹿笙生气。她不能熬夜,夜里睡不好白天会头疼。

韩瑜有点心累,行吧,男人就男人。他退一步,斜眼身旁的人,轻咳一声,竖起食指暗示:

“我不喜欢跟男人睡一张床,我是这个。”

他笔直。

鹿笙揉揉眼睛,别说,韩瑜手长得挺好看,骨宽,手指修长匀称,就是有点饱经风霜的沧桑,手掌的茧子挺厚。但总体瑕不掩瑜,起码一眼看去还是很养眼的。不过,这什么意思?

管他的,他竖食指,那她竖拇指,傲娇道:

“我是这个。”拇指才是老大。

“……”韩瑜头顶飞过一阵黑线。

两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再继续也是徒劳,他放弃了。趁着恢复了些体力,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她不懂事,他不能不懂事。

鹿笙双手杵着下巴,建议道:

“韩瑜,你可以把我当做女人。”

这样总行了?

韩瑜差点从床沿栽下去,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咬牙,再咬牙,深呼吸几次,一字一句说:

“那就更不能睡一起!”

这不行,那也不行。

“好,你睡地上吧,我不管你了!”

她好像,是真生气了。前几次,炸呼呼的,却雷声大雨点小。这次闷不做声,回头一看,小脑袋贴着花印花床单,脸朝里面,背对着他。

韩瑜目光闪了闪,心底也有些不舒服。她说她六岁去拜师,八岁入门,自小跟着师傅行走江湖,想来也没人教她这些事。

他慢慢支起身体,肩膀连着胸膛肌肉,牵扯出剧痛。还没下地,两边已热汗滚下。

蓦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他倒回枕头里。

鹿笙揉揉手,无奈叹气,总算消停了。

并不温柔地替韩瑜盖好被子,她气不过,对着那张脸一顿揉搓。真是的,床都下不去,就别闹了了好么?她这几日也很累,身体几乎是透支状态,急需休息,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折腾。

清澈的眸目光清冷,她撇撇嘴。

她并非不懂,只是生命面前,在意那些小事做什么,活着才最重要啊。要是就这么给折腾死了,谈何家国天下,谈何理想抱负,那些情怀愿景,就都没了。

韩瑜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时,天光大亮。头昏昏沉沉,身体却舒畅,不过,稍微有点沉重感。眼睫轻垂,赫然是一只纤瘦的手臂横在他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稍上面一点。

还是睡了。

但他想通了,是她把他劈晕的,且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也不算欺负她。大家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心如止水,何必介怀。

格局要打开。

偏过头,再看眼前这张睡颜,他目光幽深,生出些别样的情绪,久久没有挪开眼。身体脱离大脑控制,变得不是他的,被子拱起一块。

韩瑜额角狠狠抽了抽,闭目屏住呼吸,缓缓伸手,小心翼翼捏住身上细小腕骨。

习武之人,感知敏锐。任她之前睡得再香再沉,一旦有动静,也能很快做出反应。

被她挣脱,韩瑜轻哼一声,心突然炸开,深呼吸吐气。幽黑的眼如有风卷残云,迅速掩下暗涌。眉目紧蹙,舌尖绕唇,木木的表情生无可恋。

清幽晨光照亮每隔角落,简陋的小屋,破旧的桌椅。这张狭小拥挤的床,帷幔挂在两边不曾落下,他俩彼此挨在一起,都没说话。

鹿笙后知后觉缩回手,她没看到韩瑜什么神情,见他安安静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想想也对,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大不了?她若是反应太过,才叫奇怪,让人看出破绽。

强自镇定起身,她风轻云淡地别开脸嗔怪:

“你别偷袭我,伤着你就不好了。”

韩瑜也没看她,睡了一夜,消耗了两颗灵丹妙药,身体复苏,他立刻坐起。身上的被子一把拽过,塞在腿间,蜜色脖颈微微发着红,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两人各自背对着背,屋里陷入沉默。

空气仿佛被稀释,呼吸变得不顺畅。鹿笙发了会呆后,若无其事问:

“饿不饿?”

鹿笙压根不需要他回答,只要一个合适的借口离开,理了理衣服从床尾爬下去:

“老板娘说管饭,我去楼下拿早膳。”

人出去了,韩瑜像泄力般,肩膀重重一塌,伸手捋了把头发,低头看眼自己,心底飙出一万句脏话。他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

一顿早膳在沉默中吃完,韩瑜穿着老板娘丈夫的旧衣服,花两倍的价格买了匹马。

殿下已回宫,京都城外的人又被他们引得越来越远,就算这会回过神要反扑,也来不及了。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回京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回去?

她轻伤,他重伤,休养一夜,尚未好全,暂时肯定不宜回头。

鹿笙环顾一周,暂时没发觉有人跟踪的痕迹,便道:

“去一趟水停山庄,那里有神医圣手水云寒。”

可以帮他俩看看伤,争取快点好。

韩瑜没意见,他不认得路,跟在鹿笙后面。约莫一刻钟,问:

“还有多久的路?”

“半个时辰吧。”

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难得沉静,眼底印着白净的侧脸,他忽地轻笑了下:

“嗯,你跑快些。”

话落,三道剑气一齐从远方逼近,一强两弱,韩瑜几乎是下意识挡住鹿笙。她救他很多次,他至少,得护住她一次。

提刀化解了最强的那道,任由两道弱的攻击自身。偏偏一只手及时抵在他后背,给他输送内力,并借力出力,强行散去剑气。

紧接着,三个人影拦在前方大树下。

“找到了,昆仑长老,就是他们,偷天换日,害我们扑空。真正的七皇子,昨夜就到了皇宫,今日便有圣旨宣布,七皇子回京,被封为储君,择日登基。”

“杀不了七皇子,起码也得抓他们回去交差。”

昆仑直接运转真气,满身杀意,冷笑:

“不急,这俩不好对付,先废了他们武功再说。”

“你先走!”

鹿笙:“我不!你怎么不走!”

“我会追上你的!”

韩瑜回头,脸色铁青,眼底控制不住猩红一片。想去鞭策火耳,却被鹿笙截住手。小姑娘目光比他还凶,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兽。他脸颊肌肉紧了紧,焦急万分,又有万般无奈,低声哄她:

“听话点啊,鹿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