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莲耶并不看见到长冢朔星, 毕竟墓地四周只有两个人而已。

这座城市空寂又安宁,星与月都悬挂在天宇之上,成了唯一的光源。

“原来实验体一号在你手里......看来当年的事情不是意外。”乌丸莲耶打量着四周, 神色不明。

这是一片墓地。

长冢朔星站在墓碑前, 垂眸避开了镌刻在石板上的字迹:“的确如此。”

褐发青年转身迎向乌丸莲耶指向他的枪口:“这是一个循环的时间, 所以,你大可以尝试杀死我看看是否有用。”

“把我困在这里,你也走不了。”乌丸莲耶仍没有放下枪口, “这恐怕不是最优选择。”

“或许吧。”长冢朔星轻轻叹了一声,“不过, 虽然你不确定在此时杀掉我会有什么样影响,最后还是会动手。”

“不如来谈谈吧。”乌丸莲耶如今就如普通的无害老人。

长冢朔星则在等着他的那一枪。

他在当时从人鱼岛岛袋家取走了父亲留下的盒子。在盒子打开后他便知道了组织实验的大部分真相。

长冢夜确实意识到了组织实验的可怕之处, 所以比乌丸莲耶所预想的更早,他们的应对就开始了。

长冢夜在对实验体一号进行研究时发现了其中多出来的一段时间。

这原本没什么,但这段时间的钉子是长冢朔星,这边是有问题的了。

那时候长冢朔星尚还年幼,长冢夜并不明白缘何一个孩子会成为组织所谓的钉子,并且有一段循环的时间。

这对他来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后来组织开始尝试时间编织功能,但这一行动几乎都以失败告终, 就像原本时间主干上衍生而出的分支, 尚未成长便被折断。

这些报废的时间片段逸散在不知何处,或许是毁灭。没有开始,只有结束, 这些片段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现实。

钉子......也永远没有挣脱时间束缚的机会。

但这项技术已经足够可怕了......至少在东京范围内,乌丸莲耶已经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预知——尽管这份预知只是短短的一分钟。

直到在一次使用实验体一号出现失误, 进入了非现实的时间段时, 他见到了与长冢朔星相貌全然不同, 但用实验体一号的特殊手段确认后确实是长冢朔星的人。

绿眼睛的男子告诉他,他叫松谷矢。

但青年的神情确是认出长冢夜的样子。

他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所以只是对着那个人叮嘱了一番。

而这一次实验结束后不久,他看到了组织送来的钉子名单。

松谷矢赫然在列。

只是这个人在实验前便已经在任务中死亡,长冢夜留心调查了他的过去,却古怪地发现这人好似并未存在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松谷矢的时间同长冢朔星的那段时间循环一样,储存到了实验体一号中。

长冢夜此后常常在实验体一号的投影中看到一些片段。

那些细碎的,零散的信息似乎源自乌丸莲耶要求研发的预知功能。

长冢夜不知道未来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因为那些内容本身就是矛盾的。

或许那是两条时间线的事情。

他只能竭尽可能为长冢朔星留下所有能够用上的。

在长冢朔星十三岁时,乌丸莲耶开始疯狂祈求长生。

长冢夜死于那一次的动**之中。

但zosk与实验体一号保留了下来。

直到两条时间线交汇,重新睁开眼睛的褐发青年在接过同期手中的游戏机时,实验体一号重新被唤醒。

以父亲送给孩子的礼物的形式包装,尽管长冢夜对实验体一号的改造并不彻底,却也足够成为破局的利刃。

“把我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乌丸莲耶叹了口气,“虽然我棋差一招,但现实与其他时间的流速并不相同,即使你我在此处空耗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不会对真正的局势有什么影响。”

“是啊。”长冢朔星眉眼一弯,“即使我与你在此处过了许久,也不会对现实有太大的影响。”

“你是想同我比谁先放弃吗?”乌丸莲耶似乎放下心来,“你还年轻,出去后我就把解药给你,就算你想要组织,也不是不行。”

长冢朔星摇了摇头:“乌丸先生,”

“我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解决你,自然不会将主动权这么重要的东西,分享一半给你。”

褐发青年银色的双眼灿烂如繁星:“毕竟——我是时间的钉子,你才是这段循环里的意外啊。”

乌丸莲耶一惊,忙将枪中的子弹打空。

他到底年老,若是长冢朔星欺身上前夺枪寻死,他必然是胜不过的。

这样慌乱的行径落到褐发青年眼中,好似一出荒唐的闹剧。

“乌丸先生。”长冢朔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想让一个人活并不容易,想要一个人死却很简单。”

“我确定没有打算这样与你空耗,但你现在的时间也不过是强抢的身外之物罢了。”

“时间的问题交给时间解决。你没有终结掉循环的办法,也不能让自己的时间代替这一段成为现实,作为外来者的你,大概也会被时间一点点清除掉吧。”

“总有一个循环里,你从他人手中抢来的时间会被一点点剥离,重新成为游离的碎片,或者破裂在此地。”

褐发青年望向星与月都明朗澄澈的天空:“我同你说过,我并不害怕死亡。”

“你会被困死在这里!”乌丸莲耶脸上的皮肉抖动了一下,“重启这段时间都循环,钉子就彻底从现实的时间线上脱离了,你永远也回不去!”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永生吗。”长冢朔星道:“我会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

其实就这样困死在此处,对结果来说也无所谓。罪证已经留下,组织几乎不会有翻身的可能,而乌丸莲耶被困在此处,凭空消失也好,回归到他本应死亡的状态也好,都不会再有能力搅风弄雨了。

至于他……

褐发青年一步一步沿着楼梯爬上高楼,夜风猎猎从耳畔略过,城市安睡在织锦般的夜幕下,乌丸莲耶的身影已经渺小到几不可见,大抵在试图找到逃离的办法。楼下的水面泛着稀稀疏疏的微光。

失败是需要考虑的情况之一,但这失败也仅仅是对他个人的存活而言。

朔时无满月,白日不见星。圆满本就是难能渴求的奇迹。

可他还想和同期喝酒。

他记得他的名字,还有他所有的故事,那些时间并不长,却也不应当被遗忘。

长冢朔星想活着。

毕竟……从一开始,想要拿走这段时间的就是乌丸莲耶啊。

只是乌丸莲耶到底是外来者,正如长冢朔星所说,这段循环最终会将他的存在抹去。

时间纠正错误的方法很简单。也许只是一个落到脚下的石子,也许只是一阵掠过的风,乌丸莲耶用那么多人的死亡编织出了自己存活的现实,总是得付出代价的。

从始至终,长冢朔星都只是打算把自己当做诱饵罢了。

褐发青年翻到了铁质栏杆外,最后确定了一遍游戏系统的提示。

【当前绑定城市:东京

当前载入身份:长冢朔星】

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如飞鸟掠过穹宇。

被扭曲成环的时间因为钉子的死亡开始旋转,长冢朔星却仍在不停下坠。

意识穿过夜风,穿过映着红白黑几色光彩的绚烂水面,像从松谷矢与浅川空代身份中脱离一样,褐发青年睁开了眼睛。

头上扔架着沉重的实验仪器,甚至身躯也仍是无力的,但对面的乌丸莲耶瘫倒在地上,胸口平静,没有呼吸。

所谓不死的乌鸦,也会身陨在不破的囚牢里。

长冢朔星觉得此时应当提起嘴角笑一笑,脑中的疼痛却一阵阵传来。

从高楼跃下不是没有后遗症,就像松谷矢死后他也对火焰有着反应,此时浑身上下都在向大脑传递着疼痛的信息。

系统的警告滴滴跳响,实验体七号也闪着危险的红光。

似乎被这警告感染,房间内的其他警报此起彼伏响了起来。长冢朔星曲了曲手指,勉强找回点力气把头上的仪器甩下来。

门口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长冢朔星并不会开门,也暂时无法起身动作,被疼痛淹没的大脑捕捉着刺耳的警报声,却无法将行动的指令顺利下达。

他应该做点什么。

在这个念头升起时,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黑发绿眸的fbi王牌探员沉默着踏入了这间屋子。

他的目光先是在明显状态不好的长冢朔星与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的乌丸莲耶身上逡巡一阵,随后转身在架子上翻找了起来。

不知道他按了什么键,又拿了什么东西,总之在他转过头时喋喋不休的警报声已经戛然而止。

赤井秀一俯下身来,盯了那双银色的眼眸片刻,将人扶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药,我先送你出去。”

长冢朔星将大半重量压到赤井秀一那边,“你是一个人来的?”

“我收到了发信器的信号——看在高价的份上。”赤井秀一没有否认,“不过到了以后我倒是后悔了,所以,在找到你之前我已经通知了同事。”

“嗯……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可以在无限续杯的基础上给你打个外卖九折,如果你想要听解释的话,可以挑个合适的时间找我。”

赤井秀一的手紧了紧:“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报道给上司的吗?”

长冢朔星从喉咙中挤出一串破碎但畅快的笑声,大概听上去有些别扭,但撑着他的fbi王牌探员显然没有在意。

“没有,没有,诸星先生,这是朋友特价。”

“恐怕你的朋友并不想喝酒——而你也该去医院同医生交流后续。”赤井秀一没有点出靠在身上的人不自觉的颤抖和强撑着的警惕,“我对分辨谎言还算有几分心得。”

“抱歉。”

“没关系,毕竟老板你已经发了工资。”赤井秀一顺手从墙上扣下了发信器。长冢朔星当时急着装晕,发信器几乎一半是被暴力嵌在墙中的——还好这个小仪器质量过硬。

“这个地方的处理可不算在工资里。”长冢朔星接收不到身旁人谴责的目光,恢复了几分力气便准备自己行走。

赤井秀一看着青年:“我对你做了什么并不介意,但恐怕不是所有人这样想。”

长冢朔星只是笑了笑。

就像同降谷零驱车去赴朗姆布的局时他曾对降谷零说的话一般。

在做决定前,就要做好承担结果的准备。

他接受了永远困在时间中做囚徒的可能,接受了此后永远不能再见他们的可能,接受了孤独到解脱也是奢望的可能。

在命运无声质问他时,这些他都一一应下了。

所以避开了所有糟糕可能的此刻,就是奇迹。

被赤井秀一带着绕过停车的地方抄近路拐进了组织准备的安全通道,通向外界的大门边缘漏进了几束辉光,落到了褐发青年的手上,如同乖巧的蝴蝶般轻颤着。

“我知道——借个手机。”

门外白日凌空,长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