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想要说的话其实很多, 无论是此前的对峙还是敌视,但他知道长冢朔星不会在意这些。

他敲敲打打,删删减减,最终只发了一句对不起过去。

他隐去了缘由, 或许本能地在害怕对方说出某些理所当然又冷酷绝情的答案。

长冢朔星见到这话却是一愣。

他一直认为那件事错在自己, 就算被琴酒发现了真相, 自己也避而不谈, 却不曾想对方先回了这样一句话。

某种认知被重新强调, 擦亮。

重要的是对方,过去的遗憾与错误, 远不如当下的重逢值得庆贺。

而未来将来的分别,也不必在现在开始悲叹。

黑泽阵是黑泽阵, 只是有着琴酒的代号罢了,他是公安的执行人, 是……

长冢朔星愿意托付性命的亲人。

担心拖得太久让对方担忧,长冢朔星回复的很快。

抱歉。

这些总是难免的,何况现在已经好了。

今晚的星星很亮, 早早休息, 睡个好觉。

黑泽阵看着手机,彻底安下心来。

长冢朔星比起松谷矢时说话要温和许多, 但只是方式变了——内里还是他所熟悉的暖意。

剩下的话似乎都不必说了。

日后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所以对话也就仅仅止步于此。

琴酒按下了发送键。

他已经很久不得安眠了, 可今夜有星有风,还有一轮弯月。

晚安。

另一边,降谷零将u盘交给了朗姆, 对方却也没问过多细节, 大抵是因为琴酒的插手, 朗姆忙着与对方拉扯,没那心力追究这边的细枝末节了。

降谷零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在烟尘下与对方对峙时他便有一瞬恍惚,看到长冢朔星对着他自己扣下扳机时那一瞬炸起惊惶让他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会需要牺牲的,也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这并不包括他的同期。

他珍重他们胜过珍重他自己。

金发警官锤了锤墙,心下暗恼。

现在的这些想法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尽量避免相同的情况重演。还有长冢朔星这家伙……hiro一定会发现,有他看着,那家伙应该没有机会胡来了。

降谷零“啧”了一声。按照长冢朔星所说,接下来组织很快会开始谈判,他要尽量帮上忙。

至少要先在组织内取得更高一点的地位——如果有什么万一,至少他还能够帮助长冢朔星他们。

降谷零将手上的纸页放下,脱衣而卧。

梦中自己的空茫与绝望积得太深太沉,礁石般嶙峋而出的愤怒无声怒号着,仿若某种巨兽垂死的哀鸣,又渐渐沉没,消散,最终归于平静。

可那些东西并未被抹去,只是在花花绿绿的画布上又刷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漆,若无其事地又伪装为一片崭新的洁白。

这份情绪的感染力太强了,何况这些东西本就......来源于他。

他清晰的认识到这只是梦境而非现实,却只能任由情绪层层上缠,宛若被强行绑上舞台的主演。

这一次似乎比此前还要早一些,至少梦里景光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两人此时应该还在进行卧底前的训练。

长冢朔星似乎是在......警视厅工作?

降谷零已经认定梦境并不简单,没道理噩梦也能做成连续剧,好在第一次发作是在同期的安全屋里,此前他并没有经历什么特殊事情,而朗姆也没有对他表示怀疑,应当不是组织主观的试探。

那这梦是什么?他的记忆?还是某种癔症——或者......某种昭示?

还没有到完善身份准备为主要目标的时期,他只是在训练任务需要的时候会出现在人前,还得注意避开熟人。

似乎比现实的进度慢了许多。

降谷零默默比对着梦境与真实,当时公安催得急,原本冗余芜杂的流程被破开,他们的任务要繁重的多,当然,进度也要快上不少。

所以这次梦境有什么意义——

降谷零注意到了电视上的新闻。

“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萩原研二、池本树里.......

“确认殉职。”

殉职......?

降谷零一时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眼时间。

十一月七日,距离他们毕业不过短短一月——萩原竟然?

时间是凝滞的水晶胶,湿润的、沉重的惊讶来而不去,抽搐的、残存的痛感永不结束。它们就这样拖拽着,混合着,席卷为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则轻飘飘的惨白告示和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

降谷零骤然恐惧了起来,却又油然生出一种庆幸之感。

一个月早已过去——至少这不会是既定的未来。

所以......这件事情,和saku有关系吗?

降谷零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感到一阵骇然,比起疑问更像是某种被重启的结论——可他怎么会得出这样的定论?

既然是梦的问题,答案也应当在梦里。

降谷零试着用意念找到长冢朔星,在毫无所获后转身奔向两个街道外的警视厅。

“你找长冢朔星?他确实交过休假申请。”搜查一课的警官说话有些奇怪,降谷零已然冷静下来,皱了皱眉,暗暗记下疑点。

毫无逻辑的样子倒确实像梦境,可其他地方却又真实而自然。

长冢朔星人不在警视厅,难道是休假在家?

不,也有可能和松田在一起......

或许梦里根本没有这几个家伙。

金发警官将自己熟知的位置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两位同期,不得不得出一个不怎么让人乐意接受的结论。

天色已经暗淡了,日夜接驳的黄昏染了暮云,浩浩****铺陈在天际线,向年轻警官的金发上抹上些许浮光。

降谷零沉着脸——他并不知晓自己缘何走到了这样一栋建筑前。

推开门以后的一切就更为荒谬奇异了。

一道道横行在屋内的光拉出灰白的影子,闪烁不清仿佛造物主的恶作剧。

这是他的一间安全屋。

降谷零倒是没想到这种设定,明明现在他还没有潜入组织,怎么就有了不少安全屋?

安全屋内诸伏景光看上去十分不安,修长的眉拧成八字,蔚蓝宝石般的眼中**着焦躁。

见到降谷零进来,他明显松了口气。横拉的光影有些影响视野,降谷零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无论如何,能在这里见到幼驯染都是件好事,何况上个梦中他才刚刚失去了他。

尽管是假的,但那份惶恐仍在内心的画布上落下深深的痕迹。

或许景光会知道梦中的其他同期在哪里。

“hiro?”他轻轻叫了一声,好像在用声音触摸一个肥皂泡。

诸伏景光竖起一根手指,面色迟疑:“zero……我发现了一件事。”

降谷零心头一突,他知道这是证据,或许会和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有关——这可是hiro,无论怎样,hiro绝不会害他。

可他却在那一瞬间想要阻止自己的幼驯染开口,仿佛尖锐细小的石子磨过喉口,他额角顿时凝出几滴汗来。

“怎么了?”

诸伏景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萩原的那件事……好像不是意外。”

话有些奇怪。

降谷零记下,脑中筛过一瞬,隐隐有了些别的猜测,却仍不明白诸伏口中的意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是意外……倒计时重新开始是那个炸/弹犯有意为之。”

“我不是指这个。”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只是我不确定……也不太能够相信。”

“saku?”降谷零深深皱起了眉。

“……”

诸伏景光沉默了许久,半响才抬起头:“我确实有查到……saku的一些疑点,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那就是很多了,而且几乎没有翻身可能的罪证。否则景光绝不是这种态度。

降谷零气笑了。

这是他的梦境,上一次是带走了景光,这一次又是自己的两个挚友生死相争的情节,每一点都踩在他的底线上为所欲为。

他相信自己的眼,相信自己的耳,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同期。

他容不得这样的污蔑。

极端愤怒下他的神智却异常清明。原本因梦境而起的倦怠感被一焚而尽,降谷零敏锐察觉到了梦境的不合理之处。

他猛地打开了房门,回头时房间已经凌乱了许多。

布局很相似,却并不妨碍降谷零得出这完全是两座房子内部的判断。

他踩着楼梯一路向上。

褐发青年正垂眸看向手中的东西,随手按下了一个按钮,将遥控器一抛。

降谷零见过那个遥控器,是组织配备的任务道具。长冢朔星按下的按钮是——

引爆。

护栏边的青年回过头来,无星无月,阴雨绵绵的夜晚光线并不充分,降谷零隔得又远,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长冢朔星身边站着的人,从身型上看分明是朗姆。

“这下应该没有多少漏网之鱼了。”朗姆的声音转了两圈飘进耳中,“那位先生还真没有看错你。”

“您过奖了。”

那声音中的欢喜与雀跃不容忽视,降谷零一时怔在原地,随后立刻咬紧了牙关冲了上去,挥拳揍向青年的胸口。

“给我收起你那些不要命的想法!”

长冢朔星眉眼弯弯,笑得又浅又淡。

天上的星与月都好似水中捞出来般透亮。

降谷零蓦地从**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