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阳春白雪
红木做旧琴桌，细节精致。彩绘木雕屏风，花卉纹装。桌上摆着紫铜鸳鸯熏香炉，地上铺着高档手工真丝毯，再配以烛光摇曳，帘外飘红。
如此华美精湛、气氛浓烈的布景区，竟让赵清懿心生出回归到故国家园的感觉。可见李溪莛在这部电影上，确实没少花钱。
不过，殿内景致只有局部，微微扭头便能看见吊着绿幕的远景，但演员需要自我调整，尽最大所能融入其中。
姜钬虽骄傲自大，但演技没得说。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大殿”入口，再转身时，脸上傲气和轻蔑已然消失不见，惟余多年杀伐磨练出来的霸气，以及看向王氏时那一道毫不做作的欣赏目光。
只是，当他看清赵清懿的表现后，顿时眉头一跳，脸色难看无比。
男一号已是进入了布景区的指定位置，女龙套却还在轻移莲步，像怕崴了脚似地一步一顿地走向琴桌。
像姜钬这种一线大牌，两年之内的行程都排满了，这边镜头拍完，就得去下一个片场研究剧本，随后再乘坐飞机赶往外省参加某个综艺节目。如此忙碌，自然不会有耐心陪着龙套温养情绪。
他冷着脸，正要出声训斥，结果赵清懿似心有所应，在指尖微微触碰到古琴的冠角后，便像充足电了一般，迅速转身，安然落座。
由于这是一部节奏明快的电影，自然不能像电视剧那样，把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演一遍。
镜头一开始，便是赵清懿坐在琴凳上，姜钬希望她能即兴一曲，两句对白后，便开始弹琴，随后就是两位演员的表情特写。
姜钬需要把赵匡胤沉醉在曲乐里的样子给演出来。赵清懿则需要表现出王氏在弹奏时的感情流露。
“开始！”
随着导演一声大喊，姜钬饰演的赵匡胤掀帘而入，风摇红烛，香薰袅袅，他抬手挥退宫女，缓缓踱步到王氏面前。
赵清懿饰演的王氏，此时正手抚琴弦，神情郁郁，宽衣长袖在琴面上拂过，好似拂去了心头的尘埃，随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梨涡浅笑。
虽然电影后期制作时，会把长镜头进行剪辑，但演员却不可含糊，只能以长镜头的要求来演。
每一步，每一句台词都不能错，否则就是给后期团队出难题，增加后期经费。
因为赵清懿的气质太过出众，短短一个出场，便吸引了许多年轻剧组成员的青睐，生怕她饰演得不好，又被导演批评。如今见她表现出色，神情流露十分自然，便在心中大喊了一声“过”字。
看她不爽的导演则微微眯起眼睛，静静观察。
“深秋已至，长夜昼短，你怎不睡？”赵匡胤神色威严，但语气却温和柔软，好似生怕惊扰到了体质纤弱的王氏。
饶是如此，王氏也是指尖一颤，不小心拨动长弦，琴音瑟瑟，聒噪长夜，恰如月下平湖，被一方巨石给碎成了万千涟漪。
剧组成员又是一震，满心宽慰地道了声“好”！
“奴家不知节度使亲临，还请……”王氏慌乱起身，神情惊惶，正欲伏地跪拜，却被赵匡胤扶住双臂，“宫内、坊间皆有传闻，巢国公之女善弹筝鼓琴，如奏仙乐，你若安坐，即兴一曲，便免了你的无礼之罪，如何？”
“谢节度使，奴家献丑了。”王氏整袖落座，十指抚琴。
看到这里，剧组成员们竟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称赞赵清懿表情到位，语气自然，肢体动作行云流水，但紧盯着监视器的导演和紧挨着赵清懿的姜钬却不乐意了。
洽谈剧本时就曾讨论过这个问题，17岁的王氏，应该在初见时任定国军节度使的赵匡胤时，表现出一点惧意，而赵匡胤宽宏大量原谅她后，更让她感到受宠若惊，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坐回到琴椅上，而不是赵清懿所表现的那般，没有丝毫犹豫地坐了回去。
其实，孝明王皇后出生名门，其父为后周巢国公，如此女子，怎可能在节度使面前畏畏缩缩？
若不是赵清懿在谈戏过程中怔怔出神儿，没有留意导演说了什么，恐怕她会直接怼回去，教教这些缺乏常识的导演、编剧。
姜钬神色一冷，心情无比烦躁，而紧盯着监视器的导演则掐断烟头，正准备大声喊停时，一阵清新流畅的旋律，便从赵清懿那翻飞如蝶的指尖处传了出来。
《阳春白雪》主要表现的就是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时的美景，其节奏本就轻松明快，活力四射。
全曲七段，由起、承、转、合四个部分组成。
第一段《独占鳌头》属于起部，曲乐节奏独特有趣，再加上赵清懿技艺非凡，在演奏时利用移宫变调加以润饰，使音乐旋律充满活力，好似在众人眼前铺陈开了一幅和风**漾的美好画卷。
不仅剧组成员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导演都被赵清懿的表现给惊呆了，他那两根掐灭烟头的手指，竟然一直按在脏兮兮的烟灰缸里，好似被石化了一般。
等到了第二段的《风摆荷花》，第三段的《一轮明月》时，赵清懿弹琴的速度陡然加快，十指翻飞如疾风骤雨，却又不失优雅美丽。
姜钬算是影坛歌坛的双栖艺人，对音乐有着独到的个人见解，也因为见多识广，对赵清懿的表演不如旁人那般惊讶，原本还打算喝止她的行为，要求重新拍摄王氏落座那一段，但导演没喊停，他也不敢太过造次。
毕竟，大明星也得注意下个人修养。就算他出身背景再怎么高人一等，导演没喊停，他就得演下去。这是整个行业的规定，他如果不重视这个规定，视如儿戏，那也不会从幼年开始便得奖无数了。
当“承部”结束，到了“转部”，《阳春白雪》已是被赵清懿弹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感觉，众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就连姜钬自己，也由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敬服，然后凝神倾听，脸上的陶醉模样由心而发，不再是演出来的。
当赵清懿弹奏到“合部”时，十指翻飞之速突降，众人好似被绑在了曲乐的音调上，也跟着缓慢下来的节奏沉下心来，微闭双眸，静静回味。
赵清懿的双手却没有由缓至停，而是渐渐加快，且速率恒定，好似牵着众人的心脏一点点地向嗓子处提去。
当剧组成员捂着胸口，目瞪口呆地期待着赵清懿的表演谢幕时，后者却蓦然采用了扫弦技艺，动作舒展而潇洒，曲乐欢快又激昂。
随后，万籁俱静。《阳春白雪》在众人还未回过神儿时，便已悄然结束。
所有在场的剧组成员，包括导演在内，都微微抬起手，正要鼓掌时，却听赵清懿轻轻柔柔道：“节度使大人，奴家献丑了。”
一曲《阳春白雪》，大约五分钟左右。赵清懿前世的曲艺修养便超凡脱俗，再加上前身曾在大学里为了附庸风雅，学过一段时间古琴。是以，她结合前世和现世的演奏手法，为在场诸人奏响了一曲谁也没听过的《阳春白雪》。
饶是姜钬在演艺圈内见过了许多名声在外的演奏家，也被赵清懿的技艺给惊住了。
原本只是两分钟的镜头，饰演王氏的演员在琴弦上摆摆样子，赵匡胤摇头晃脑地感叹几句，这个镜头就算过了。
结果导演听得神魂颠倒，忘了喊停，他也听得魂不守舍，忘了台词。
这部戏本就是讲宋太祖赵匡胤的一生，孝明王皇后的戏份只是剧中的一个陪衬，是为了给这部片子增加些文艺效果，算不上点睛之笔。
但姜钬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忘得干干净净。他时而仰头，时而垂首，刻印在表情里的那股子享受感随着曲乐的变化时惊时喜，直到一曲终了，他还沉浸其中。若不是赵清懿不愿重拍，自作主张地吐出一句话来，还不知姜钬得闭着眼睛回味多久。
饶是如此，一线男星姜钬也没有脸红心跳，迅速切换个人角色进入演戏状态，长吁了一口气，道：“如闻仙乐，如闻仙乐！”
然后，是他们两人对视一笑，他对她眉目传情，她对他暗送秋波。这个镜头持续三秒，便可以叫停。
“好！”
导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结果却拍在了烟灰缸上，是以那声中气十足的“好”字后面，又跟着一串响彻云霄的惨叫声。
或许是情之所动，或许是为了掩饰导演的尴尬，片场中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赵清懿盈盈站起，脸上神情淡淡，心头却略有触动地瞥了瞥他们，随后出于礼貌地点了下头，“谢谢。”
“你这技术，跟谁学的？”姜钬忍不住开口问。
赵清懿转身，仰头，再次跟他对视时，眸中清淡如水，已是没了前几秒钟的那种含情脉脉。
不知为何，姜钬竟感觉自己的小心脏猛地撞到了墙上，又弹了回来！
“无名之辈。”赵清懿如是道。
姜钬还从未见过不跟他套近乎的女演员，竟被她的回答给气笑了，挑起眉头，颇有几分玩味地道：“留个电话，以后常联系。”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