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灼灼其华
“化妆这么慢，等着吃晚饭吗？”
身后传来副导演的冷声催促，赵清懿渐渐收回思绪，迷茫的眸光微微流转，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震。
镜中的女子面敷薄粉，唇施淡脂，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锦绣红衫衣，袖口拢雪，纤腰袅娜。便是赵清懿自己，都看得双目怔怔，心中感慨道：“现代化妆技艺，竟如此精绝。”
孝明王皇后容貌如何，世人未见。但此时的赵清懿，经过盛装打扮后，再配上她原本就很出众的气质，确有天仙风韵，倾城之姿。
“好了。”化妆师帮她整了整衣领，又理了理发型，这才凝神看向赵清懿的全貌，饶是她经历了“女孩”到“皇后”的蜕变过程，也不由得捂住了嘴巴，再次惊叹一声，“好美！”
副导演在片场混迹多年，早就养成了看人下菜碟的习惯，他转身要走，听见化妆师这声赞美，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冷着脸，肥肉堆积的下巴在怒喝声中抖抖颤颤，“美不美得看戏演得怎么样！废什么话呢！化完妆了就赶紧……”
恰在此时，赵清懿缓缓转身，布景灯光的余晖映在那张淡染铅华的脸蛋上，更衬得她天资绝丽，仪态万千。
副导演两眼发直，如被冰封般身体僵硬，直到赵清懿走到他面前，才将梗在喉中的那股气顺出去，神情弱弱，语气恳恳道：“就请跟着我，到片场的指定位置吧。”
赵清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劳。”
副导演转身迈步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脚底板正在发抖，踩在石砖地面上，却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柔柔软软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偏偏身后那位长裙飘飘的女子行走无声，迫得他不得不三五步一回头，想看看那位小演员跟上了没，结果便在对方矜持高贵、娴静脱俗的气质中败下阵来，心中忽生一种小太监陪着女皇登基的荒唐感觉。
导演正在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化完妆了？怎么样？”
副导演看看他，又扭头看看赵清懿，半天说不出话。
“我问你话呢！”导演心烦意乱地扭过头，正要大声呵斥，结果两只眼睛陡然间瞪得溜圆。
“化好了。”赵清懿最见不得这般花痴模样，不由得紧蹙蛾眉，粉面含煞。
导演也算见多识广，很快便从最初的惊艳中回过神儿来，恰好捕捉到了赵清懿脸上的厌恶。
不仅在这个片场，甚至是从筹备到开拍再到后期处理的整部电影制作中，他都有绝对的话语权，如今被一个不入流的小龙套给鄙视了，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胸中郁结，恨不得破口大骂。
可是他左思右想，也没办法从赵清懿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正憋得满脸通红时，耳边便响起一记三分狂傲七分冰冷的声音：
“孝明王皇后虽没有权贵豪门的骄娇之气，但体质纤弱，且被那香孩儿迎娶之时，只不过才17岁而已。我不求化妆师能让你年轻十岁，但你这气质形象，是不是有点过了？你在接戏之前，就没有上网查查资料，恶补下知识？姑娘，您要饰演的可是成为皇后之前的王氏，她还没成仙呢！”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狠，不仅把赵清懿贬得一无是处，还把化妆师，甚至是赵匡胤都给骂了。
虽说香孩儿这个外号给赵匡胤带来了光环效应，让无知的百姓以为是真龙降世。可在男子那两片淡薄无情的唇瓣里吐出来，倒使他矮了一大截，浑然没了黄袍加身后的帝王之气。
尤其是那男子瘫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把两条腿架在工作台上，其冷漠傲然之态，任谁看见都会心生厌烦。
当然，在眼下这个片场里，敢在心中对他腹诽的，惟有赵清懿而已。
宋太祖一生战功赫赫，灭后蜀平江南，结束五代十国之乱，如此人物，也配一个戏子指手画脚？
赵清懿因逃难之路的所见所闻，已是习惯了淡泊明心，与世浮沉。旁人骂她，她听而不闻。可若是言语间对前世先祖不敬，那就甭管对方是富家阔少，还是大腕明星，她都有办法让对方后悔自己的一言一行。
是以，当她望向出言不逊的男子时，已是面色沉定，暗暗琢磨着如何报复。没曾想，对方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说完那一堆话，便又阴沉沉地望向导演，继续道：
“我早跟你说过，赵匡胤的第二个老婆，最适合由王婧蓉来演。她的气质形象，能把那皇后给演活了！眼前这位算什么鬼？气势磅礴得跟武则天似的，这是要弹琴还是要登基？你以后能不能找点靠谱的演员？”
导演被当面数落，顿时拉长了脸，“王婧蓉现在多风光啊，你请她来演一个龙套，疯了吧？”
男子冷笑，“一年前还是被片场踢来踢去的丑小鸭呢，如今变成了金凤凰，倒摆起谱来了。”
赵清懿看着互不相让的两人，心头顿时畅快了许多。
那位男子姓姜名钬，生于演艺世家，六岁时便开始在父母的帮衬下接戏演戏，如今刚满三十，已是收获奖项无数，又因为外形帅气冷酷，气质洒脱不羁，再加上能行走国际T台的好身材和媲美歌星的好嗓子，让他收获粉丝无数。
其父在娱乐圈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又是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是以姜钬这种眼高于顶的傲气，便是被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经历给惯出来的。
这部影片的导演还曾跟他父亲混过，以他的心性脾气，岂会在爆发矛盾时好言好语？
导演说不过他，又担心他牛脾气上来了罢演，到时候还得打电话给他父亲说好话，不如忍让一时，等到他演戏时出了纰漏，再狠狠地骂！
导演思及至此，冷着脸扭头，恰好对上赵清懿那对清清亮亮的眸子。他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恨恨道：现在是个演员都有后台，真特么的！
不过，他很确定赵清懿在李溪莛的心中半点地位都没有，于是面容一肃，凶巴巴道：“小赵，把情绪收一收，表现得天真烂漫一点。在学校学过琴吧？装得像点，别给李溪莛掉链子，别给余彦明掉链子！”
“好。”赵清懿为之气结，却没法顶嘴。
孝明王皇后于17岁那年是何模样，早已无从考证，谁都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但赵清懿生于宋朝长于宋朝，深知王氏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容仪表极尽其能，其17岁时的风姿气度，也是灼灼无双，岂能跟当今那些还在学校里应付试卷的女孩相提并论？
只不过，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她，只不过是一个靠人举荐，才能有戏接的三流演员罢了。即便余彦明夸她能力出众，片场诸人也对她没什么信心，甚至还因为她的过往风评，只当她是花瓶一个。
在导演及姜钬的不屑目光中，赵清懿哀叹一声，徐徐转身，心中烦忧悲痛，但当她走向摆于布景区中央的古琴时，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随后一切清空。
仿佛天地万物间，惟有她，以及那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