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静, 过了二十分钟后,乔父开口道:“简越,芝芝,你们回吧。”

“不用再特意过来了。”乔父哽咽道, “乔乔不会想让朋友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凌简越站起身, 嗓音略哑:“叔,要有需要帮忙的, 随时开口。”

“好。”

凌简越和白芝芝往电梯处走, 隔了六年的第一句话,并不好开口,两人也都没有寒暄的心情。

直到出了医院大门, 凌简越问她:“去哪, 我捎你一段。”

“不用,我坐地铁更方便。”白芝芝并不贪恋这种没意义的相处。

凌简越没再说话, 目光投向远处,等她先走。

白芝芝仰头看向凌简越,就算过去这么多年,她仍然没再遇到另一个人,能盖过他在她心中的风光。从刚才起, 她心里就憋了话, 不说不快。

“前一阵我碰到姜秒了。”

听到姜秒的名字,凌简越看向白芝芝。

“我还是很讨厌她,真的非常讨厌她。”白芝芝毫不遮掩自己的态度,坦坦****地迎着凌简越的目光。

反正也瞒不过他什么。

“姜秒真的很可恶,当初那样对你。”白芝芝强忍住眼泪。

为什么拥有别人的不可企及, 拥有很好的凌简越, 却要伤害他?

凌简越偏开目光, 下颌线到脖颈绷紧,他按捺住烦躁:“芝芝,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别再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凌简越,我就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这是白芝芝的真心话。

默了几秒,她忍不住问:“你有后悔遇到姜秒吗?”

凌简越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直到最近,他才有了确切的答案。他舔了下唇角,一字一顿道:“我只后悔一件事。”

“当初不该放她走。”

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姜秒留下来。

白芝芝眸光震颤,充满不可思议,难以相信这是凌简越会说出来的话。

姜秒到底哪里好?怎么能在她做出那么可恶的事后,还让凌简越念念不忘,连原则都丢弃。

望着凌简越离去的背影,白芝芝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凌简越在这六年里见过数不清的女孩,其中比姜秒优秀的大有人在,可凌简越就是没遇到个能动心的。

他不是容易动心的人,就像当初遇到姜秒之前,也仅仅只是对杭小竹有零星点的好感。

过去六年,凌简越充斥着不甘心,他想等哪天再见到姜秒,确认她不过如此,他也就彻底死心了。等真的再见到姜秒,凌简越反而更确定——

别人真的不行。

有的人,遇见了就是宿命。

重逢也是。

-

乔乔是在一周后离开的。

正值深秋,满目凋零的枯黄,秋风卷起落叶,阵阵萧瑟。

时别六年,昔日的好友们再次聚齐,却是在乔乔的追悼会上。一众友人着深色正装前来吊唁,个个面色庄肃,纵使见了久未谋面的好友,也露不出半分笑意。

吊唁厅里冷气沉沉,周围堆满花篮,正中间挂着一幅彩色照片,这是乔乔的要求,她不喜欢黑白照,希望朋友们能记住她最灿烂的一面。

乔乔的追悼会除了近系亲属外,只邀请了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们。

大家一个接一个将寄托哀思的黄色**放到桌上,再默默凝望照片上的乔乔,追忆往昔。

起先何璐靠在苏子瑜的肩膀上低声啜泣,苏子瑜还能忍着悲痛安慰她几句,后来苏子瑜也绷不住了,索性抱着何璐一起哭。女孩们的情感细腻脆弱,一个个的早就红了眼。

他们都还年轻,生离死别经历得少,何况是与挚友分别。

白芝芝端端地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的小黄花,想起以前上学时,她是班上唯一不会打扮自己的女孩,乔乔就带她回家,教她化妆。乔乔还会故意和她比考试成绩,明知会输,输了以后,乔乔就会以愿赌服输为由,送白芝芝漂亮的裙子。

这些女孩们,都对白芝芝很好,她们关心她,也懂维护她的自尊心。

泪水从眼眶里滚落,白芝芝眼睫低垂,并不想理会。

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只指骨修长分明的男人手掌。

“谢谢。”她接过纸巾。

她没有想开口的意向,也并不需要人安慰。裴凯在白芝芝旁边站了一会儿,便默默地离去。

当初班上的男生寥寥无几,这会儿都凑在吊唁厅门口抽烟。男人的情感大多隐忍克制,就算悲痛已经堆满心头,他们也不习惯在人前落泪。

凌简越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扣子系得整齐,将腰部勾勒出精湛的线条,双腿笔直修长。他手指间夹着烟,薄唇慢悠悠且懒散地往外吐烟雾,眸里覆着哀色。

唐星俊的烟抽完了,周政又给他递了一支。

“真够无能为力的。”唐星俊满腹惆怅,眉头拧在一起。

“谁说不是。”周政接腔。

他们这波人,家世优渥,从小锦衣玉食,见识过父母在生意场上的风云诡谲,也经历过不少事,但总体而言,他们的人生顺风顺水,没怎么遇到过摆不平和无能为力的事。

唯独在生老病死前,他们束手无策。

裴凯叹息:“乔乔还这么年轻。”

唐星俊:“以后大家一年两次体检安排上,早发现早治疗。”

周政睨了眼手里的烟,语调自嘲:“就咱们这烟瘾,指不定哪天就进ICU了。”

唐星俊把叼在嘴边的烟拿下,兀自念叨:“我可不想英年早逝,我还想看着我们家可可长大娶媳妇呢。”

裴凯半笑不笑:“这人有个念想,他就不一样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凌简越微微掀了下眼皮,神色略一恍惚。

过了会儿,乔乔的母亲过来叫他们,说乔乔生前给好友们录了一段视频。

几人把烟掐灭,相继回到吊唁厅。

视频是半年前录好的,当时乔乔还可以下地走路,精神气色尚可。视频中她化着全妆,穿着洋气的裙子,还戴了一顶时髦的假发,十足的靓丽大小姐,一点儿都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女生们才一看到屏幕上满面微笑的乔乔,便忍不住又拿起纸巾擦拭眼角。

乔乔笑着对镜头比了个心,语气欢脱:“我最最亲爱的好朋友们,你们是不是都来看我了呀?”

“要是有谁没来,我会拿小本本记下他的名字,然后去梦里找他!”她活泼搞怪的样子,一如当年在学生时代。

有几声带着厚重鼻音的笑声传来,冲淡了萦绕在大厅里的悲伤气氛,每个人全神贯注地望着屏幕,感觉到乔乔就像是在他们面前一样。

乔乔自己笑了一会儿,然后端了端表情,仍带着笑意:“好啦,我知道你们都会来看我的。”

“有人说,人生就像一段旅程,我们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与我们搭乘同辆车的旅客。我们去往同一个目的地,虽然每个人下车的时间不一样,可最终都会在目的地重逢。”

“这一程,我就先下车了。”乔乔没有流露出悲伤,反而是轻松的状态,“我的好朋友们,我在终点等你们,希望你们都晚一点再来找我。”

“我这一生的旅程虽然有点短,但没有遗憾。”乔乔笑得明媚,“因为我有一群最棒的朋友,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难忘的青春岁月,令我每每回想起过去,都觉得酣畅淋漓。”

“对我来说,人生不在长短,在于尽兴。”

“能遇到你们,是我最幸运的事。”

乔乔歪头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是有文采的人,这几句文绉绉的话已经把我肚子里的墨水都用光了,我还是直白点和你们聊天吧。”

大家眼里裹着泪意,忍俊不禁。

乔乔:“芝芝,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们这群人里真正最优秀的,你努力,也坚韧,好像不会被困难打倒。还记得我刚失恋那段日子,你每天给我灌鸡汤,我当时特别受用,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有的鸡汤……挺毒的,哈哈哈。”

白芝芝捂着泪眼笑出来。

乔乔:“子瑜,我初一时第一次见你,你一头短发,黑半袖外面套了个牛仔马甲,我当时就觉得这姐们肯定不好惹。没想到你脾气比我还好,闹别扭的时候,也总是你让着我。你乐队的歌我都听了,唐星俊说你的歌难听,我帮你反驳他来。”

唐星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乔乔你怎么出卖我”,他心虚地看向苏子瑜,苏子瑜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大家笑。

视频中的乔乔似乎猜到会发生什么事,幸灾乐祸:“唐星俊这人就是嘴欠儿,但仗义没话说。你现在当了爸爸,一定要给可可做个好榜样。”

唐星俊难为情地揉了把头发。

乔乔:“我最讨厌的人是周政,他初一把我作业本的名字改成他的交给老师;高一时给了我一张假的演唱会门票,害我被保安拦在外面;高三时更可恶,他竟然直接跟我说我考不上好大学,还不如出国。”

乔乔顿了顿:“不过周政也不算一无是处,隔壁班有女生吐槽我衣服不好看的时候,他直接怼了回去,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美,你是天仙,你穿啥都好看,你简直可以原地出道,你自己信不’,人小姑娘差点气哭。”

周政抬手捂眼,大家心照不宣地笑。

那是很多年前,周政无疾而终的暗恋。

因为乔乔喜欢高一年级的学长,她始终也没明白周政的心思,当他是哥们儿。

乔乔给每个人都留了言,最后到凌简越。

乔乔:“简越,咱们这群人里,你最成熟,大家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时,都会问你的意见,你好像不需要别人替你操心。”

所以乔乔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唯有一句真诚祝福:“简越,我祝你得偿所愿。”

周围的气氛蓦然回归沉寂。

凌简越喉咙酸胀。

作者有话说:

秒秒:凌简越,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简越:所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