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白二混迹在这些侍卫中看着不起眼,但它们到底是身有异处,众人又处于高度紧张中,竟也未曾发现,那些箭矢是有穿过它们的身体落到地上的。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君屹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短刀变成了一把长弓,男人搭弓射箭,弓弦被扯出一个夸张的圆弧,随着箭矢的飞远而迅速恢复原状。

长箭掠过茂密的草丛射进暗处中,就听到一道惨叫,紧接着便是一支又一支的箭矢飞过众人头顶射进草丛中。

虽然因为天色和树枝茂叶的遮挡,使得那些刺客隐藏其中,但正是因为他们躲藏在草丛中,相互之间离得不远,再加上君屹可以通过射出的箭矢来判断他们的位置,本来用来躲避的草丛,此时却让他们进退两难。

或许是也发现处于明面上的人由于地形平坦容易躲闪,而他们躲于草丛难以躲避,刺客们放弃了草丛和弓箭,手持长刀从黑暗中涌了出来。

这些人大约有二十来人,比秋骊这边的侍卫们多了五六个。

于身法上,比起大开大合的侍卫们,他们更擅长偷袭和暗算。

也是因为这个,上一次君屹才会在侍卫们的守护下伤了胳膊。

只是这一次刺客们显然要吃些大亏,毕竟论起搞偷袭,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也决计不会是纸片人护卫们的对手,更别提还有暗中“相助”的其他三个纸片人护卫的存在。

于是这一场算准了时间地点,但也算不上多精心策划的刺杀便很快就落幕了,只可惜或许是有上一次的经验在,这一次没能抓到刺客们的活口,秋骊也有幸见识到了十数人齐齐抹脖子是个什么场景。

好好的去参加喜宴,秋骊也是上半夜高高兴兴,下半夜精神恍惚的回了宫,她到底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普通女孩,上辈子连个死人都不曾见过,回老家看到杀猪的晚上都会做个噩梦,更别提这一回直面人类的死亡,还是那样刺激的场面。

秋骊躺在**,虽闭着眼睛,脑海里却依旧还在回放当时的模样,好在君屹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忙抱住她安抚了许久,但见成效不高。

遂眼睛转了转,直接让侍女们将灯盏点着,拉着秋骊来到平时处理事务的案几前,让她把这几天堆积着一直没处理的账簿算完。

秋骊一手拿着本账簿,一手被塞了个小金算盘,看着桌案上分量明显不轻的账本,脑瓜子一瞬间空了。

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君屹,却得了对方一个催促的眼神,她只得拿起小算盘,啪啦啪啦的算起账来。

明明已是深夜,甚至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天明,但偏偏因为之前的刺杀,秋骊精神高度紧张,即使是躺着也难以入眠。

结果让君屹这样一弄,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账簿拨弄小算盘上了,神也不敢分,一分就要算错数。

秋骊以前的专业是农业,但说实话大学学的内容多是纸上谈兵,虽然也曾去过实验田实习,但种地的经验离老道的老农人们差远了。

可她来到异世近三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没有生活压力的她却自学了会计和珠算,虽然也没多厉害,但整理这些账簿却足够了。

连着算了两本账簿,秋骊只觉得眼皮越发的沉,她原本就有些困,虽然因为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让她不得不精神了起来,但随着一串串数字进入脑海,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用脑过度,困倦感自然再度袭来。

哈欠一个接一个,生理性的眼泪也一滴接一滴。

君屹瞧她是真困了,揉了揉额角,拿过秋骊手里的算盘,拉着人往**去。

都困成这样了,应该也没有那个精力胡思乱想了吧?

果然,秋骊沾枕就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太累,竟还打起小呼噜来,声音不大,咕噜咕噜的倒是挺像小猫儿的。

君屹浅笑了下,给人掖了掖被角,也忍不住睡了过去。

就在秋骊算账的时候,君屹几乎是已经将此次刺杀的可疑人确定了出来。

毕竟从身法上,这一批刺客与上一批,简直是一模一样,看来是上一次没能要他的命,这又卷土重来了。

想到那个行事作风十分矛盾的哈达尔,君屹一时也有些迷茫,但他也清楚,一旦将自己试图启用科举的指令下达,怕是暗地里刺杀他的人就得更多了。

不过北国人性子直莽,暗杀他的肯定没有明面上与他争论的人多。

对此君屹心知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但历朝历代,无数人因变法而丧命,君屹自诩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若真能改变北国选官现状,那他纵然历经些危机,也是值得的。

只是现在却已经不是单他一人遇险,今日秋骊与他一同遭遇险境,却的的确确的吓到了他,也是清楚认识到,若是隐患不除危险真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

秋骊这一觉既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半夜惊醒,她一睡就睡到了正午,醒来后只觉得脑瓜子被人清空了一般,她坐起身懵懵懂懂了好一阵,这才想起来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环视一圈,除了几个侍女静默无声的守在门口,屋里并没有君屹的身影。

见她醒来,一个身着浅绿色侍女服的小姑娘立即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洗漱。

秋骊问了下时辰,在听到马上就是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立即从**爬了起来,自打来到异世,她就很少会睡到日上三竿了,毕竟这里的人都是早睡早起,很少会有赖床不起的。

简单的洗漱完,秋骊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寻了个侍卫询问君屹的去向。

其实她不问也清楚,昨晚出了那么大事儿,虽然说她与君屹都没受伤,但侍卫们却也有所伤亡,可一可二总不能过三,刺杀这种事若不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怕是以后就会没完没了了。

攘外必先安内,晋国借兵一事还需斟酌,但他已遭受两次暗杀,若不能及时将其除去,恐怕会有损他北国汗王的威信。

刚巧他欲下达启用科举的指令,此时正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靶子。

他北国的律法也有许多陈旧和不合理,但这些改变都需慢慢的来,君屹有心更改律法取消奴隶制度,却也不希望因他过于急切而使得发生乱象。

吃过午饭,秋骊就听到守门的侍女来报,说是青梅进宫来了。

按理来说,青梅和沃德他们没有长辈,新婚第二日则是需要一大早就来宫里拜谢她和君屹的,但昨晚秋骊特意叮嘱了,说不许他们早上去,自己贪睡,一早上去她肯定还没醒。

其实这也是她心疼青梅,原本成亲就够累人的了,还要一大早的起来进宫来见她,这样的折腾对一个新嫁娘来说,可以堪比折磨了,她与青梅以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块,哪里需要搞这么一出。

“快让她进来呀!”

秋骊连忙催侍女们将碗碟收拾起来,她自己则是快步朝外走去。

虽然只是一晚上没见,但秋骊却有一肚子的话想和青梅说,毕竟昨晚遇刺的消息被他们瞒了下来并没有声张,所以外头人并不知道还曾发生了这样大的一件事,可青梅是她的人,沃德也是君屹的近卫,倒是没必要瞒着他们。

秋骊出了门,一眼就瞧见了眉眼含笑的青梅,看她这状态,也知道沃德对她很好,正是一脸的幸福模样。

但这美好,很快就在秋骊和她说自己遇险了后立即变成了后怕和担忧。

先前那场刺杀,青梅也是知道的,为此她还专门照顾了沃德三天,但沃德作为汗王的近卫,受伤那是家常便饭,不同于大老粗的秋骊,在青梅眼里,则是金枝玉叶脆弱至极的存在,听到她遇险,哪里还能不惊慌。

秋骊之前的确是害怕过,但经过一晚的调整,现在已经没之前那么惶恐了,尤其是和青梅说完话后,就像是把坏情绪都转移了,此时见青梅捂着胸口,满脸后怕的的表情时,还有些愧疚。

叫来侍女送上茶点,秋骊催着青梅吃些东西压压惊。反正她一旦有不好的情绪时,就会想吃东西,只要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感觉压力都变轻了。

青梅和她处得久,近朱者赤,也和秋骊变得一样贪吃,就见她一口接一口的将糕点塞进嘴里,还不忘记用花茶漱口。

两个清空了一盘子点心,秋骊这才倒出空来问青梅沃德对她好不好。

其实这话相当于废话,人日子过得好不好,脸上就能看个大概,再加上这也才不过是新婚第二天,能看出什么来呀?

果然,就见青梅羞红了脸,讷讷不语。

秋骊也没有继续追问,好歹也算是转移了话题,连忙拉着青梅说其他的话。

过了两日,君屹颁布了新法令。筹谋多年,今日方才颁发下达,君屹也不是不能忍的人,只是现如今也算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他如何能不抓住。

只是历来变法皆是由尸骨堆砌而成,一个将改变国家选官政策的法令颁发下来,不起乱子是不可能的,但君屹早有准备,倒是很快就将趁机作乱的人压了下去。

反正到最后,法令还是顺利的颁发了下去,有前人栽树,北国的科举选制就能避免许多因经验不足可能会走的弯路,但毕竟国情不同,法令也定然不能完全相同,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慢慢修正,此时君屹极其臣子们所需要的,是将指令一步步引入正轨。

“明年秋天就开科举?这样急的吗?”

秋骊记得晋国的科考是三年一次,不过其中还包括县试、乡试什么的很是复杂,这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漏出,突然就要开科考,明年秋季到现在可是连一年的功夫都没有,真的能招来有才能的人吗?

君屹却是道:“我国多武将少良臣,于文臣上向来缺少可用的人,倒不是我着急,而是第一次开科考难免会有疏漏,这一回开了科考主要也是以实用为主,并不以文章华丽见喜。”

听闻晋国科考之时,文章需写得有华丽无双、意境深远,但他北国的士子并不需要如此,只要文章写得内有实意,便是上乘。

对此秋骊也表示理解,毕竟文章再是写得天花乱坠,也多是一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的废话,倒是不如言之有物但是文笔质朴的。

到底不管怎么说,科举选官的制度总是要比之前的子承父,父传子的要好很多,而且她这头才建立几个学堂不到一年,科考制度就被启用了,以后那几个学堂怕是还能为北国输入些人材也说不准。

总之,这是一件极好的消息,同时秋骊也知道了这两次胆敢派出刺客的哈达尔将军的下场。

其实一开始秋骊也有过疑惑,因为那个哈达尔将军看上去其实真不像是会使刺杀这样暗招的人,直到人被抓,府邸被抄了,她才知道原来做这些事儿的,竟然都只是哈达尔身后的一个妾侍。

那妾侍深得哈达尔的宠爱,竟然将其父时就培养出来的死士的调令给了她。

原本一小小后院妇人,不可能有胆子起弑君之心,但偏偏为母则刚,她与哈达尔所出之子文不成武不就,若改了选官政令,那其子便不能继承哈达尔的将军之位,日后可能就要沦为庶民。

本身便是庶民出身的妇人自不想儿子被人看不起,心生怨怼之心的她起了魔怔,竟觉得只要杀了君屹,选官政策就不会改变,她儿子依旧可以接班做大将军。

这想法显然是昏了头,但和她一起昏了头的,还有哈达尔,竟然也任其自取灭亡,这下可好,一家子全下了大狱,也算是一家子整整齐齐了。

秋骊听了这个,也不知是不是该替哈达尔的发妻感到一丝畅快,因为就在十数年前,哈达尔的正头夫人就是因为这对自诩为真爱的狗男女气得吐血,缠绵病榻半年后病逝的,没想到十多年后风水轮流转,他们同样没落到好下场,连带着他们的那个尚未成人就已经深谙恶霸之道的不成器儿子一起等死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后患已除,实打实该好好庆贺一番,秋骊接着君屹新下法令的由头,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冬宴,不仅请了一些宗室贵妇,还特意让一直老老实实缩在王宫内几乎完全不出门的秋柠也出来走走。

结果这一派人去看,秋骊才是实打实的傻了眼。

秋柠入王宫大约不到三个月,而她的肚子…

看起来却起码得有快五个月,虽然因为冬日寒冷,衣服大多臃肿厚实,但是人的腰身变了,细心观察的人还是能发现些什么。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秋骊是傻眼的。毕竟秋柠还未定下亲事,虽然随着使臣团来了北国,但因为北国起的是和亲的念头,绝不是只想让秋柠嫁给北国的一个普通宗室或是贵族的。

就这样,北国使臣团在北国滞留了下来。

可这两日,来自北国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秋骊虽不能知晓那些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也感受到了晋国新帝的急切,怕是大宛又有了什么动静,惹得晋国君臣上下乱成一团,朝内外风声鹤唳。

明明也曾是万国来贺的大国,谁能想到百年后竟也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这又能怪谁呢?

秋骊也不是没在晋国生活过,晋国的文臣武将地位差距有多大,就连她这个远在深宫的人都有所耳闻。

就这般,文臣在朝堂上都还从未忘记打压武将们,守在苦寒之地保卫疆土,却被人所轻,士兵们冲锋陷阵以命相护,却过着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在秋骊心中腹诽的时候,从晋国而来的消息再度更新。

她也算是知道了为啥会连发好几封书信来催王鹤了,原来就在半个多月前,大宛再度出兵偷袭进入淮阳城和骆谷城两座城池将金银财宝、粮食以及牛羊等牲畜抢掠一空,虽未大幅度的屠杀城中百姓,可看那架势,分明就是把城中百姓当做了圈养的牛羊,就等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抢一回。

虽然已经不算是晋国人了,但听说大宛人的行径,秋骊都有些被气到了。

然而秋骊内心也有了计量,估摸着王鹤很快就会坐不住了。毕竟比起时不时这样被大宛骚扰一下,自然是将其战败赶他们回老家更为畅快,不然等大宛的军队修整好了,彻底将占据的两座城池教化成大宛的土地,新帝便也成了“名留青史”的著名皇帝了。

想到那个只有寥寥数面的二哥,秋骊实打实的觉得对方既幸运又有些倒霉,明明母族不显,也不受先帝所喜,偏偏人家就上位成了皇帝。

可成了皇帝以后,却又风波不断,晋国军事力量薄弱这事儿往前倒两代就已经存在了,可偏偏却又是从他这里开始失去领土。

若未来不能收复失地,那么等着他的就是遗臭万年。

果然,又过了一日。

王鹤再度上书要求见君屹,若说前些天还能沉得住气是因为形势已经平稳,虽失了土地,但晋国与大宛的确是停了战。

只可惜大宛人实在凶残,速度又快,即使晋国人有所防备,却依旧防不胜防,让人钻了空子,进了城抢了物。

显然王鹤也清楚自己这方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权利,故此于新帝那里已经获得了最大程度的退步方案,势必要借到北国的兵,将大宛人赶回老家收复失地夺回两个城池。

秋骊也不清楚最后晋国应允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不到三天,北国的军队就已经集结了几万大军,浩浩****的随北国将军的带领下,朝大宛与晋国两国的交界处而去。

而此时的秋骊,却没有了精力去关心这些了,因为秋柠的肚子已经彻底瞒不住了。

对于如何处理秋柠,秋骊可谓是很少的有些头疼了,一来她与秋柠的确是素有旧怨,但到底不至于想要她的程度,再者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稚子无辜且不说,就是秋骊也没有那个狠心肠去弄掉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再者说到底这事儿就算是抖搂了出去,丢人的固然会连累到她,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她背负骂名。

于是这件事儿,秋骊便告知了原本已经打算要离开北国回去晋国的王鹤。

毕竟涉及到两国颜面,尤其秋柠还是晋国的公主。秋骊在客栈见到了看模样老了十岁不止的王鹤。

看着明明数日前还精神抖擞,现如今青丝变白发,眼角的褶皱数量都多起来的王鹤,秋骊不得不感慨一句操心的人容易老。

现在的他,看起来可不止四五十岁的模样了,可见这趟北国之旅也算是“收获满满”了。

“我今日来,也是想问问大人,这件事儿要如何处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秋柠这事儿已经不能简单的算作是家里事了,她得有个人商量,王鹤作为使臣团的头领,来问他是最佳选择。

“什…什么?怎么可能?”

焦头烂额多日,终于借到了兵,原本以为可以顺利回国的王鹤被这一消息砸得脑瓜子嗡嗡的。

他神色一正,连忙抓住椅子的扶手,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惊慌,道:“殿下这话可不能胡说,四长公主…四长公主她怎么会…”

别说他不敢相信了,就连秋骊当初没听说秋柠与那个千户有私情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她会珠胎暗结,若是在现代社会,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倒是没人会说什么。

但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她这样显然就要成为众人唾弃的存在。其实秋骊对她的这种行为,倒是没多少恶感,毕竟比起沦为新帝的棋子,她这样的行为,也能说是在争取自己的幸福,但人都要为自己行为负责,这事儿瞒也无用,倒不如和王鹤说开,两方人坐下来谈谈。

其实在秋骊看来,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毕竟秋柠也尚未明确了说要嫁到北国来,话没说死,那就是留有余地,至于该如果操作,那就要看新帝的打算了,但至少秋柠是不可能嫁来北国了。

秋柠嫁不嫁到北国来其实对秋骊来说,没啥太大差距,现在的她想见谁不想谁都还是能说得算的,只是到底不喜欢的人最好还是离得远些才好。更何况她现在这种情况,再想与北国的宗室或是贵族结亲,也不太可能了,倒不如趁着还能勉强遮掩一下的时候,赶紧离开北国。

王鹤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原本是勃然大怒的,但一听秋柠的身孕竟然已经有五个多月了,那从时间上算,就是来北国之前就有了的。

他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

而他身后的常千户,则是冷汗涟涟,满脸都是惊惧和恐慌。

秋骊坐在高位上,自是将他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也就有了数。

这位常千户,眼瞧着就不是个有担当的,看来秋柠这一回怕是所托非人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王鹤朝后头一看,就瞧见拿着袖子不停擦汗的常千户。

顿时心下一个咯噔,不好的预感袭来,视线如刀子般射向常千户,果然就见对方眼神儿飘忽,压根儿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将常千户骂了个狗血淋头,王鹤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朝秋骊拱手道:“多谢殿下前来提醒,只是此事儿外臣需回禀陛下,还请殿下再代为照顾四长公主几日…”

秋骊点头应下了,她也清楚这事儿王鹤做不了主,到这来通知一声,也是为了让他们早做打算,事儿说了,她便起身准备离开。

王鹤连忙从座位上下来,深深地躬身作揖,待秋骊的身影彻底不见后,这才直起腰来。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常千户一眼,袖子一甩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常千户也跟着一抖。

看他这般胆小,王鹤心里更是瞧他不上。

虽然文臣大多轻视武将,但像常千户这般文不成武不就,全靠着家里关系坐上千户之位,实则毫无本事又色胆包天的家伙,就更令人不齿。

王鹤甩袖而去,忙着给新帝上书此事。常千户则是愣了一阵,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追去。

这事儿后续如何秋骊没再继续打听,她只知道秋柠已经失去了她原本就仅存不多的价值,至于她能不能怀着孩子下嫁给常千户,秋骊觉得可能性不大,即使常千户被允许尚公主,那公主也没可能大着肚子进常家。

果然,又过了两个月,北国的骑兵都大败大宛班师回朝了,晋国那头才传来消息,一户名不见经传的草莽出身武将家的嫡幼子尚了四长公主。

这个消息,也算是属实震惊了整个晋国,毕竟武将的地位众人有目共睹,可一国公主却下嫁到了朝不保夕,需要上战场以命相搏的武将家里去。

一时间朝内外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四长公主惹了新帝不喜,所以才故意折辱她,将她许给了武将家,也有人说这是经过与大宛之间的战争后,新帝开始重视起武将来了,下嫁公主到武将家,是想拉拢人心。

但无论如何,不管新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这场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即使秋柠心中有再多的不愿,她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过晋国新帝也算是信守承诺,在北国骑兵帮助晋国的军队抢回两座城池,又将大宛的军队赶回大宛境地后,晋国便出了文书,将曾许诺的两座城划给了北国。

相较于大宛抢去的那两座城池,相当于被放弃的这两座城池就穷得多了,虽然占地面积相差不大,但是于最为重要的人口数量上,前者几乎是后者的两倍有余。

只是由于这两座城池与北国相邻,所以于民风上是极其相近的,但若想将这两个城的百姓完全融入北国,却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

对于晋国而言是鸡肋的这两座城,在北人看来却是水土极好的地方,纵使土地再不肥沃,那也比他们的沙土地好得多。

损失了一些士兵,换来了两座城池,全北国的子民们却都觉得值,毕竟越是往南去,种庄稼的地就越能收获更多的粮食。

民以食为天,牛羊肉再是好吃也得吃粮食,不然穷苦的牧民们哪里舍得天天吃肉。

君屹很快便派人前去接管,此时的鸣城和遑城也是乱做一团,有钱有权的人已经收拾了包袱,准备搬离这两座城,故土难离说是那是穷人,像那些整日里东奔西走的商人们,他们那才是哪里有利益可图,就会一股脑儿往哪跑的。

而这些人往往就是城中拥有土地数目最多的乡绅,他们带走了金银财宝和大量的奴仆,却无奈的把地留了下来。

曾经租赁过他们土地的农人们惶然不安,宁可自己去开荒,也不敢去动那大片大片的土地。

故此,竟出现了土地无人种的怪像。

可按理来说,接管了这两座城的北国该派人来管理,但这回借兵出去,士兵们用血汗和生命换来了土地,却到底还是有所损耗了战力,眼见着就要到春耕备耕的日子了。

君屹也有些纠结,不招兵吧,军队里确实缺人,可招人又怕会耽误了百姓们耕种,毕竟招兵多是就近招,而这次出兵晋国的骑兵军营附近的百姓多是定居,而非分散居住的牧民们。

对此,秋骊心里倒是有别的想法,若此时是冬季,其实是很容易就能招到人来参军的,毕竟冬日里缺少粮草,牛羊没有吃的,牧民们就会杀死或是卖掉一部分的牲畜来换粮食。

只是难免会有意外,若是不幸遇上雪灾冻死了牛羊,牧民们没了赖以生存的牲畜,为了生存,他们也只能放弃草原,到一些村镇上了自卖其身从此沦为别人的奴隶。

秋骊以前就有所体验,北国的民风整体来说是比较开放的,但相比于晋国,北国却任处于奴隶制度时,若是从前,那这一制度还看不出什么太多弊端,可如今北国正在大力发展中,缺钱缺粮什么都在次要,人口才是首要问题。

从下头拿到的数据显示出来,现如今北国的奴隶数量几乎是整个北国人的三分之一。而奴隶因为地位低微等等原因,大多数的一辈子都处于高强度的劳力中,他们不仅没有自由,性命被他人任意拿捏,而且也没有选择权和生育权。

如果能解放奴隶,改为雇佣制度,再或是效仿晋国,对贵族世族蓄养奴隶数目有所限制,并允许奴隶自赎其身,改为雇佣制度。

想要更改存在时常远比北国年史都长很多的奴隶制度是很难的,毕竟这些奴隶目前为止被掌控在一些大贵族甚至是北国的宗室掌权人手里,原本就因为启用科举弄得晋国出现了一次大波动,若是再来一回…

即使君屹自信可以压下所有波折,但短时间内的确不宜再次引起波澜了。

秋骊这个提议君屹是同意的,但是即使现在将废除奴隶制度的法令颁发下去,经过下达和实施后,依旧赶不上今年的春耕。

眼瞧着要有地没人种,秋骊比谁都要着急。民以食为天可不是说说的,往年里没得吃是没有地可种,现在却是有地无人种,岂不可笑?

思忖了一天,秋骊还是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拿了出来。

她无意太过加快北国的发展,毕竟有的时候发展得太快,人们的思想和文化程度的进步跟不上,当出现巨大差距时,往往就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所以她虽也有改善牲畜们的品种,使得牛羊鸡猪等或是产肉量或是产奶量都有所增强,但涉及到农事上,她其实是有些保守的,虽然也拿出了一部分高产作物的种子,但她庄子上的农人们,依旧用的还是最为辛苦低效率的老法子。

所以即使因为那些高产作物的种子不错,庄子上那些地的收成在老农人们的眼里是丰收,但在秋骊眼里其实也就是踩着及格线罢了,比起真正的丰收可谓是差得远呢。

而现在,明显是分不开人手了,那自然也就得从耕种的工具上使使劲儿,看看能不能解放一些人力,用农具来提高效率,以达到弥补人手的不足。

秋骊来到异世快三年,其实是已经快要把上学时学的东西忘光了,而她所学的那些农具演化一类的内容,对于红包群里的群友们而言,几乎是完全不懂,甚至于对星际农场美少女来说,完全就已经是古老的早已经失传了的远古历史了。

好在精灵女王给了她一枚亮晶晶的记忆莹果,说是可以深挖埋藏在脑海里曾经存在过的记忆,秋骊吃下后几乎是睡了一天一夜,在君屹担忧的目光和站了一屋子大夫的情形下,她捂着疼得几乎要爆炸的头醒来了。

脑中信息太多,纵使她关机重启了,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来。

她睡了一天一夜,君屹就守了她一天一夜,结果等她醒了的时候,看着疲惫不堪,眼里都是红血丝的君屹,一时间不知道她和君屹两人谁更虚弱。

就像是去游乐园轮流把摩天轮海盗船跳楼机等等极限游戏玩了好几遍,现在的她站都站不起来,飘飘呼呼的好像浮在海上,看啥都是漩涡状。

“她到底怎么了…”

看着虽然醒了,但显然情况“不太好”的秋骊,君屹担心又苦恼,可宫里的大夫们却说从脉相上来看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找不出原因,完全无从下手的大夫们急,干瞧着完全插不上手的君屹也急。

好在秋骊休息了一天后,症状有所好转,饭能吃得下去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看着逐渐恢复正常的秋骊,大夫们狠狠松了口气,虽然说汗王不像晋国的皇帝动不动就要他们这些太医给人陪葬,但那眼神儿实在是凶,他们这些在王宫里几乎每天都在过养老生活的家伙们可实在是有些顶不住,好在殿下的身体是的确没有什么事儿,否则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秋骊被当做重点保护对象一步不敢离的又被看顾了三天,直到彻底恢复正常,君屹才敢离开她去处理已经堆积如山的奏章,这时秋骊才发现不过短短几天,君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心里既心疼又有点小愧疚,秋骊却顾不上去给君屹送爱心,她忙叫来侍女布置好纸笔,趁着记忆莹果的效用还在,奋笔疾书的将脑海里正清晰着的关于古代农具方面的内容都写了下来。

当时那门课她上的是选修,两百来人的大教室里授课老师讲得是热火朝天,底下的学生也是干啥的都有,秋骊当时宿舍离教学楼比较远,每回去都是只能坐第一排,所以这门课是她少见的从头到尾盯黑板没走神的课。

但要说听进脑子里多少内容,到还真有点说不好。

只是这些零碎的记忆,在记忆莹果的效果下变得清晰了很多,秋骊这才能将内容都画出来。

其实秋骊也曾想过要不要直接和星际农场美少女交换类似于播种机之类的机械化农具,但这些东西若是出现,就实在是有些突兀,不仅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且还不好解释来源。

秋骊不愿铤而走险,相反的用这些原本就是经过了上百年近千年考验的古代农具,简单易制还能提高效率的确是最佳选择。

“让陈管事来见我…”

君屹不在,但是青梅寸步不离的盯着她,就怕她做什么剧烈运动弄得再晕过去,好在她没有阻止秋骊动笔,不然秋骊很可能还真拗不过她。

侍女领命出门,秋骊便叹了口气,在青梅的灼灼目光下,走过去把人往小榻上带。

成亲第二个月就有了身子的青梅这几日也跟着着急上火了好几天,为此还差点动了胎气,今日听说秋骊精神头不错,特意来宫里陪她,此时的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有了弧度,看起来不算明显,但仔细看的确是能够发现不同。

“好啦,我真的已经恢复了,不是和你说了嘛,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突然脑袋有些眩晕,歇几天自然就好了。”

秋骊这话完全是在糊弄人,但谁让大夫们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怎么了呢,寻不到病因,她又表现得和往日正常时一样,青梅也拿她没办法,只得盯得紧些不让她太过劳心劳力。

“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昏倒呢,殿下您也注意着一些,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了,自己的身子怎么能不在意呢?”

看着秋骊这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青梅忍不住的絮絮叨叨,她原本就因为孕期容易烦躁,再加上秋骊突然出事,她再是急躁也属正常。

秋骊也只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之后两个人就彻底进入到了养身子的日常生活中,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青梅也每天都被正常上值的沃德送到王宫里和秋骊待一块,他们两个人的小家除了他们夫妻两个也没有别人,沃德也不太放心放有孕的青梅一个人在家,送来王宫里刚好可以和秋骊做伴。

这下子一弄,倒是和青梅成亲前没啥太大差别了,两个人吃吃喝喝,听听曲子看看话本,再窝在软榻上歇个午觉,比起忙碌中的君屹两人她们几乎过着神仙日子。

连着几天“醉生梦死”,秋骊一直没有去关注那些农具的制造和使用情况,直到越发接近春耕节,专管农事的陈管事满面红光的来见她了。

这时秋骊才知道,原来就在她不理事的这几天,庄子上的几块肥力一般的地被用来做试验品了,而今天陈管事特意来见她,就是来和她说这事的,他还特意强调了那几个农具的好用之处,一张已经算不上年轻了的脸上喜气洋洋的,就像是突然暴富了一般。

秋骊一见他那高兴的模样,就知道她给的那些农具弄出来以后用上后效果不错。

“既然有用,就让匠人们多做些,尽快将地都种上,另挑选出一队农事好手,过一段时间或许有重用。”

有了那些农具的加持,耕地播种应该能更快些,这样…也能挪些人去两座新城那里帮忙。

“是,老奴回去就挑人。”

秋骊点点头,让侍女拿些厨房里常备的糕点给陈管事,她还记得陈管事家里有两个小孙子三个小孙女,感慨对方人丁兴旺的同时,也深知这个陈管事是个做实事的,对于手下人,秋骊从不吝啬,而且还不止是于金钱上,她送出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心生好感的。

陈管事弯着腰道了谢后,跟着侍女走了出去。

对于庄子上的事,青梅上心不多,但她也算是苦过的,清楚的知道什么是民以食为天,所以在得知秋骊又想出了新农具来帮助农人们耕种后,非常激动的表达了她对秋骊的崇拜之情。弄得秋骊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都是前人的智慧,她也只是将那些好东西拿出来让人使用罢了。

只是到底也算是做好事,私心虽有,但更多的还是想让辛苦劳作的农人们能轻松一些,付出的劳力也能够更有效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