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王宫后殿内,秋骊和君屹两人正在用夜宵。

天气寒冷,殿外狂风呼啸,室内却温暖如春。

秋骊身后倚着一只大狗,身前则依偎着六七条才睁开眼睛不久的小奶狗,这些狗子们生得黑白相间,有的胎毛微卷,有的则双目湛蓝。

而它们的父母,一个是聪明机灵的边牧,一个则是眼神自带“睿智”的哈士奇。

对于这两只狗子的结合,底下看顾它们的宫人们只能在边牧大了肚子以后暗叹一声“大意了!”

就像是班主任看到年级第一的学霸和全校倒数第一学渣搞对象一般,心里却是对好白菜被拱了的惋惜。

北人爱狗,也擅养狗。但他们豢养的狗通常都是凶猛的猎犬,起到的大多都是看护羊群安全,警惕狼群偷袭的功能。

而边牧则不同,由于体型的原因,边牧的攻击力不够,但它们足够聪明,牧羊的本领是大部分犬类骑马都赶不上的程度。

于是在当初秋骊将这只边牧送到养殖牲畜的庄园上时,底下还有人在心里质疑过边牧的能力,觉得它身板太小,顶不住狼的三两口。

可等后来边牧展现出它优越的牧羊能力后,可是大大的俘获了牧羊人们的心,那段时间小边牧的受欢迎程度,可是堪比当时倍受瞩目的白羽鸡。

“殿下,您要的羊奶来了。”

自小生活在晋国的青梅来到北国后头一回喝到了羊奶,根本喝不惯的她觉得羊奶里有股放多少料都遮不住的羊膻味,但她家殿下就不一样,她家殿下就和本地的北国人一样,对奶食品和牛羊肉有种别样的偏爱,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奶也就罢了,平常的零嘴不是什么牛肉干,就是什么奶豆腐。

入乡随俗的她也不是没见过,但随的这样彻底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可能正是因为殿下极快的习惯了北国人的生活习惯,青梅自己都花了好一番功夫去适应,她家殿下却未曾像以往远嫁他国的和亲公主那般水土不服。

就像是一棵看似柔弱的花朵,根系却深深地扎进了土壤之中,一边吸收着养分,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调节自身使得自己适应环境。

就这般,因着有她家殿下的带领,背井离乡远赴北国而来的晋国人才能够像漂泊着陆的蒲公英,在这片一无所知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秋骊点点头接过羊奶碗,将碗放到桌上,左手拿着把饭勺形状的小平勺舀了点羊奶,右手则把一只身板比其他小狗都要小上一圈的小奶狗托在手心里。

边牧妈妈一胎生了七条小奶狗,它再是被喂养的好,现在也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她手心里的这只,出生的时候就比别的小奶狗弱小,若不是有他们这些人的看顾,小不点恐怕早就回去汪星了。

吧唧…吧唧…

小家伙眼睛都没睁开,粉嘟嘟的小鼻子耸动着,嗅到了奶香味后,直接张开不成比例的“大嘴”,小舌头舔勺子舔得咂咂响。

其他的小奶狗也嗅到了奶香味,一个个睁开了杏核眼,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往秋骊身边爬。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室内,此时满屋子都充斥着小奶狗的嘤嘤声。

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秋骊手上托着的小奶狗舔舐得更起劲儿了,那架势好像要把勺子都吞下肚去。

只是它毕竟还是只巴掌大小的小家伙,架势再是凶猛,它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没一会儿秋骊就感觉到小家伙的瘪肚皮鼓了起来。

她伸手颠了颠,觉得差不多了,便把小家伙放到边牧妈妈的身侧,任由边牧妈妈用黑色的鼻头将小家伙拱倒,一下一下的舔着它的圆肚皮。

这小家伙是因为太弱小,所以秋骊才会用勺子来喂它喝奶。其余的小家伙们虽然也不比巴掌大多少,但的确是要比小七健壮许多,在小七的四条小短腿儿还只能支撑着它站一会儿的时候,其余的小奶狗们都已经可以迈着软乎乎的小短腿们走很远了。

侍女们端来浅浅的小盘子,又将碗里剩余的羊奶分一些到盘子里。

没一会儿,舔盘子的吧唧声就代替了小狗崽儿们原本的哼唧声。

这些小家伙们可是贪吃,盘子被舔得干干净净后,它们还不放弃,个头最大的老大老二甚至还张开尚未长牙的小豁嘴,用上下牙龈咔嚓咔嚓的啃起小盘子来。

原本就只是给它们添个“零食”,秋骊确定小七已经吃饱就够了,便让侍女们把盘子收起来。

这两日君屹特别忙碌,一来是冬日将来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要比以往更忙,对于他所忙的事儿,秋骊不太清楚,只知道王宫的库房开了又关,里头的东西换了一批又一批,秋骊自己有钥匙,进去看了看,发现少的以粮食为多。

她自己有私库,从规模上来看,是没有库房大的,但王宫的库房里,好东西没多少,粮食和动物皮毛比较多,而她的则是以珠宝金银为主,且积累的财富也是日益增长,纵使君屹是北国的王,秋骊也能自信的说一句,她更有钱。

但钱存在库房里不能生钱,钱之所以能够成为货币,那是因为它能流通出去。

但对于较为落后偏僻的地方来说,以物换物才是常态,金银可能都不会被他们所承认。

好在北国虽然多是部落群居游牧为生,但他们也需要走进附近的小镇购买盐等必须品,跋山涉水牵羊拉牛不方便,货币自然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秋骊的目的,是将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引下来些,让他们慢慢定居下来不再四处游走,好增加“城镇户口”。于现阶段而言,小批量的正在进行,大批量就只能慢慢演变。

毕竟上千年来在北国还不存在的时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是像现在这样生活下来的,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事儿,但回想上一辈子,秋骊的家乡不也是一点点从跟随青草奔走,但定居改变生活状态。

秋骊有钱有权,还有红包群做靠山,来到异世自然也是想做一番事业,再加上有君屹的帮助和支持,她很是稳得住,并未因进度缓慢而着急。

侍女们将小奶狗们抱到侧殿的小屋子里,两条大狗甩着尾巴跟着去了。

拍拍衣裙上不可避免粘上的狗毛,秋骊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转了转,她刚刚坐的有些腿麻,走起路来酥酥麻麻每一步都像是小针扎进了肉里,倒是不算痛,就是有些使不上力。

她缓了缓,看向要给她披衣的青梅,歪了歪头道:“还有不到十日就是你和沃德的成亲的日子了,你们的婚房还没布置好吗?”

作为君屹的近卫和心腹之一,沃德在王宫内地位不低,只是他年少时便丧父丧母,家族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故此他们的婚事除了秋骊帮忙做了些事儿,几乎只能靠他们自己。

而这些天君屹忙,沃德这个属下自不可能闲得下来,布置婚房这种算不上多难的事儿,竟也弄得像是什么需要三磨四琢的精细事儿,眼瞧着都要临近婚期了,却依旧还差条尾巴的样子。

轻薄却柔软的披肩搭在身上,秋骊拢了拢,抬眼看向青梅,就听青梅噗嗤笑了。

疑惑的挑了挑眉,不太清楚她为啥突然笑了。

青梅脸颊红彤彤的,眼睛里也洋溢着幸福的笑意,道:“已经布置妥当了…”

秋骊眨眨眼,依旧有些好奇她为啥会笑,但一想,也明白这应该是小两口俩私底下的甜蜜秘密,她没有继续问的想法,只是也跟着青梅一起轻轻笑了起来。

她们两个当初远嫁北国的路上,内心里多少都是有些忐忑的,秋骊还好,因着地理环境和语言的缘故,她内心里没太多恐慌,但青梅就不一样了,青梅生于晋国长于晋国,北国对于她而言,就是名副其实的异国他乡,不仅不习惯北国多风干燥的气候,而且还完全听不懂北国人的语言。

好在后来她家公主立了起来,周围又多是跟随她们来到北国的陪嫁,这才给了她缓慢适应的机会。

现如今时隔近三年,她也算是完全适应了北国的生活环境,还自学了北语,虽然说还做不到像她家殿下那般可以流利的和北人交流,但听懂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您放心吧,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青梅罕见的露出一副娇柔姿态,全然不见往日的爽利。秋骊也不惊讶,她已经习惯了每次一提到婚事青梅就会摆出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来,纵使第一次时很是震惊到了她。

“那就好,其实你也用不着那么紧张,成亲前什么样,成亲后依旧还是什么样,沃德白日要上差,你也可以来陪我呀,正好你们两个还能晚上一起回家。”

秋骊笑眯眯的半是打趣,半是安慰的道。

明白她的意思,青梅点点头,脸上还是笑,眼睛里却带了泪光。

自小丧父,母亲也早早离世,她与殿下可谓是相依为命的长大,青梅钟意沃德,但又害怕离开秋骊,所以两人的亲事才会被一拖再拖,若非沃德对青梅一往情深,再加上沃德无父无母无人催促,恐怕两人的亲事还要一波三折。

“好啦好啦,别伤感了,你又不是不能入宫,也就是晚上不在罢了。”

似是想要转移话题,秋骊不得不再次提起秋柠。

“西侧宫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说起秋柠,青梅的确是立即神色一正,精神都不一样了。

“没什么动静,可能是宫里戒严,她不敢有什么动作。”

秋骊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她。

这秋柠毕竟是她姐姐,来了北国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于是早在半月多前,秋柠就住进了王宫的西侧宫。

西侧宫以及与其相邻的北侧宫都是王宫内专门用来待客的居所,西侧宫更近后殿,所以居女眷较多,但王鹤等官员,由于只是外臣,所以只能住在宫外。且他们与北国王室并无太多交集,所以也借住不得,故此也只能依旧住在客栈之中。

两人凑到一起,一人坐在桌前依旧同往日一般看起账簿来,另一人则是手持话本,时不时抬头为秋骊添些茶水,其余时间则是沉浸在话本的故事中。

青梅所看的话本,都是秋骊曾经看过的。古人的话本也并非都是什么才子佳人一类的文人臆想,还有不少是反映了底层民众的悲苦生活的。

不过秋骊喜欢看这种“悲剧”性的话本,同样也喜欢看才子佳人这般讲爱情的故事,只是这类的话本多是穷酸秀才被大家小姐看上最后秀才做了大官娶了公主,大家小姐自请做妾这样的狗屁不通。

故此秋骊特意开了家书店,重金聘请写话本子的有才人,但凡合格都会印成书册,以此做成书店的特色。

只是北国人大多不怎么读书,甚至于认字的都不多。

好在早在先汗王的时候,就有意模仿晋国开设科举。只是北国选拔官员的方式向来都是子承父、父袭子,先汗王的想法,当然是损害到了北国上层贵族的利益,听说那几年的王宫是极危险的,直到后来先汗王妥协了,不再起兴科举的念头,北国这才又安定了下来。

此后待君屹登上王位,其实内心也有兴科举的念头,只是他初初登位根基不稳,这才按下不提,如果距其上位已经有四五年了,手中权势越发稳固,他自然也就有了再起科举的心。

前些时候他遭遇刺杀,便是因此,若非如今王宫内守卫森严,恐怕他也要像老汗王那样,日夜不得安宁了。

将这两日的账簿尽数看完,君屹也从外头回来了。

他今天依旧按照惯例,先去了驻城军营巡视了一圈,后又接见大臣们与其谈论国事,商讨几个过于“活跃”的部落到处抢夺其他部落粮草等物该如何处理等事。

一日忙碌起来,几乎是脚不着地不得休憩,好在忙碌也只是这几日,待冬日彻底到来,反而会因为气候原因各个部落不得不沉寂下来,所以争斗少了的原因闲暇许多。

只能说,还是穷苦闹的,秋日过后便是冬日,谁也不想冻饿而死于冬日,可除了平日的积攒似乎便也只有抢夺这一条路,故此并非只有北国这般,大部分的游牧国家都有这样的野蛮行径。

对此状况,以往的北国汗王多是放任不管的,但君屹不同,北人原本就少,再因为内斗而有所损耗,那北国何时才能够有所崛起?

只可惜,即使有汗王的干预,却依旧因为地域辽阔和人手不足而收获甚微。

两个人一同用了晚饭,侍女们将碟碗全都收拾下去,就见他们相携着往后殿去。

回到寝殿,两个人照例坐在一起说说话。他们往常说的,多是一些鸡毛碎皮的琐碎事儿,今日却一改往昔,说起了国事。

说是国事,似乎也不大准确。

只是同为一国之主,君屹自然不会是毫无手段,甚至于因国情相似,他对大宛的了解其实是要超过晋国新帝的。

故此大宛所上的缔结盟约的文书内容,君屹甚至都无须亲自看到,几乎都能猜到个大概,无非是觉得晋国与北国之间的盟约让北国获得了利益,所以也想学北国一般,向晋国求娶一位公主。

公主出嫁,陪嫁甚多。

且不说金银珠宝等财帛就是难以计量的粮食布匹就足以动人心了…

所以大宛这是觉得抢夺费力,干脆以嫁娶来达到目的了?

或许当年秋骊嫁来北国之时,那浩浩****的送亲队伍也给了大宛的王灵感,故此才会有这么一出。

这个消息,秋骊也隐隐有所耳闻,只是她到底根基浅薄,在北国的凉城里还算消息灵通,但出了凉城就有些耳目闭塞了。

“大宛向晋国求娶公主?哪一位呀?”

初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秋骊便是一愣,她记得六皇妹今年年初已经定亲,七八皇妹都还未满十三,至于新帝的女儿,最大的也才不过八岁,若是真有意和亲大宛,哪里还有公主可嫁?

可若想像前朝封宗室女为公主和亲远嫁,怕是也不成,毕竟有她与君屹这前例在前,同为一国之主,大宛的王哪里会愿意娶一宗室女?

更别提前些时候大宛才大败晋国,此时正气焰嚣张着呢。

暂且不说晋国是否愿意与大宛缔结盟约,就说这和亲的人选,思来想去,好像都没有合适的。

两人就此展开了讨论,说了半天却也没什么有用的,反而因着发散的思维,谈论的内容越发歪楞。

说到最后,也不知话题为何会偏移到数日前的刺杀事件上头去的,但秋骊也在君屹的话里了解到现在已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至于到底是不是真凶,则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而这个嫌疑人,则对于秋骊而言是个较为陌生的存在,哈达尔将军—一个一听名字就知道会是个凶悍的武将。

北国不同于晋国的国情之一,便是武将文臣之间的地位差距。

晋国重文臣,文武大臣中,文臣必然高于武将。这与晋国的开国皇帝便是武将的缘故有关,可能是担忧忌惮后人效仿,所以在开国皇帝登基为帝后,便开始了重文抑武的方式来防范于未然。

显然,这个方法确实是防范到了武将佣兵自重,可也因此,历任皇帝可用的将才越发的稀少,像是先帝那般,愿意拨下大笔银两粮草到军营之中的,都算是重武的皇帝了。

秋骊回想了下她在晋国皇宫时的所见所闻,再结合上曾经看过的一些杂记野史,心里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晋国和北国以及大宛等国家就像是两个极端,无论是偏文还是偏武,都过于极致并不利于发展。

但好在北国有一位开明的汗王愿意有所改变,即使前路艰难,却也并不能打消他的理念,先汗王也曾有所动作,但又过于怯弱,失了些勇气和韧劲。

因着从君屹这里听到了可疑人的名字和身份,之后她特意派人去查了这位名叫哈达尔的将军,碰巧的还在外出时在吃饭的酒楼里与之见了一面。

不过因为秋骊戴了帷帽,这位大将并没有认出她来,而秋骊却是经过侍卫的提醒,她才知道这人的身份,主要是底下人交上来的画像实在是太抽象了,除了发型和脸型,几乎完全没有相重合的地方。

而这个哈达尔将军的长相也很符合秋骊想象中的那种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武将形象,生得很是粗壮,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很凶,不过看模样却并不像能走刺杀行动的迂回路子,倒更像是看谁不顺眼了就能拎起大斧子直接开干的莽人。

以貌取人实在不可取,秋骊于内心里狠狠的谴责了一番自己,默默地拉住已经青梅的手,和她一块撤离了。

而这一日,正是青梅成亲的前一天。秋骊特意带青梅出来说是要和她好好过一个“二人世界”,其实也就是给青梅彻底结束单身生活做一个庆贺,毕竟婚事当天还是比较匆忙的,到时候人多繁琐,秋骊去了也待不了多久,毕竟成亲了以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沃德也有不少同仁,她和君屹在那里,他们肯定是放不开。

“真吓人,那个将军长得好像一头熊。”

上了马车,青梅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秋骊将坐垫整理好,舒服的朝后头一靠,揶揄道:“像吗?我觉得你家沃德用不了两三年,就会变得和他差不多了。”

她这话倒还真不算是调侃,北人男子大多都是长得粗枝大叶的糙汉子,沃德虽然还不到而立之年,看着还挺年轻,但是那是因为他还尚未蓄须,一旦留了胡子立马能老十岁。

这也是秋骊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监督君屹刮胡子的重要原因,毕竟大叔虽好,趁着人还鲜嫩的时候,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更舒服。

“啊?”

青梅想了下沃德可能会变成刚刚那头“棕熊”的模样,禁不住身体一抖打了个寒颤,她连连摇头:“不不不…不要,他不要变成那样!”

秋骊失笑,半捂着嘴道:“不想他变成那样,你就得费心些给他拾掇。”

糙汉子没成亲前还有可能收敛些,但等真的成了亲娶了媳妇没后顾之忧后,搞不好就真的会往更糙的方向跑。

青梅还是摇头,沃德的长相原本就是粗犷周正型的模样,好好捯饬捯饬也能说一声相貌端正,可要是不修整…

还真是没准会变成“熊”样…

两个人说说笑笑,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路驶回王宫。

此时的王宫内也是张灯结彩处处挂满了红绸,青梅父母早逝,除了秋骊她再没有其他的家人,出嫁那日自然也就是要从王宫里出门子的。

虽然婚事是明日进行,但今日起,该忙起来的就都已经在进行了。

青梅的嫁衣原本是可以让宫里的绣娘来绣,但一生一次的婚事,青梅自然是极为看重,所以在确定了婚事后,她就开始偷偷摸摸绣起自己的嫁衣了。因为怕被秋骊调侃,那段时间真就是一天绣一点,若非后来被秋骊发现了,她破罐子破摔不再遮掩,怕是再绣个十几天都绣不完。

作为新嫁娘,青梅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和不安的,但这都是正常的心理状态,毕竟是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方式,对此作为过来人秋骊也清楚,便没有赶她回屋休息,而是和她坐到一块让她给自己读话本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时间一分一秒这样溜走,秋骊特意陪她到深夜,直到两人都熬不住了才分开。

秋骊回到后殿准备睡觉,就瞧见君屹半靠在床边,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她打了个哈欠,蔫蔫的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

“再等你…”

君屹放下书,抬手在自己的身边轻轻拍了下示意秋骊坐下。

秋骊顺着他的动作,坐到**,上半身直接靠到君屹身上。

这两天忙着筹备青梅的婚事,虽然有人帮忙,但还是挺累的。像成亲这种大事儿,如果想要弄得隆重一些,人手不足那是能累死人的,她又担心青梅会因为筹备婚事影响心态。所以除了让她好好绣自己的喜服,别人一概不许她碰,缺了她这个左右手,秋骊就发现,办起事儿来就更麻烦了。

“这么累?”

君屹半扶起她,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

“是有点…”

秋骊觉得自己僵硬的肩膀被揉得放松了些,但是她有些怕痒,忍不住就有点想笑,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又闹又笑的滚成了一团。

混混入睡前,她还胡思乱想着。心里好笑的觉得自己比青梅提前过了洞房花烛,就…心绪还蛮复杂的,既有些羞涩又有些愉悦,但到底是老夫老妻了,她没多撑住,很快就忍不住搂住身侧男人的腰,闭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秋骊照例睡到了自然醒。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身侧早已经没有人了。

她揉揉眼睛看了眼天色,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抬手拽住床头处的一根细绸带轻轻摇了摇,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

很快,听到了声响的侍女们推门纷纷鱼贯而入,几乎个个手里都捧着东西。

秋骊起身下床利落的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又简单的洗漱了下。

王宫内此刻其实已经热闹了起来,不过因为婚事正式开始是在黄昏后,沃德置办的新房又与王宫距离很近,所以此时大家虽也步履匆匆的筹备喜宴,却也井然有序并未过于急切失了规矩。

秋骊叫来了王宫内的大总管,询问他进度,在得知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时,她的心放松下来,换上一身红衣,兴冲冲的去找青梅。

青梅住的房间,是一间面积算不小的向阳厢房,她自己一个人住很是舒适,从秋骊的后殿到这里几乎只需要两百来步。

此时这里最是热闹,青梅虽经常围在她身边,但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大红喜字贴在门窗上,热烈的阳光映在上头,照出些金色的光影。

秋骊推门走进去,就看到了满屋子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凑热闹仿佛是天性,就像是屋子里的这些人,只有一小部分是青梅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希望来沾沾喜气,到时候自己家里也能有喜事儿发生的中年妇人。

一见到她来,所有人都是顿住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弯腰向她行礼。

秋骊免了她们的礼,径直朝坐在挂满了红绸锻的铜镜前的青梅走去。

青梅此时脸上干干净净的还没上妆,但两侧脸颊有些微红,鬓角处被修剪得很是规整,一看就知道刚刚被矫了脸,比起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干练模样,此时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便看上去要比往日里小上不少。

都说她成亲迟,可现在的青梅年纪也还不到二十岁,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哭哭啼啼的还以为她是个小哭包,可后来慢慢的相处才发现,青梅其实是个很坚韧的女孩子,之所以当时哭成那样,也无非是过于心疼她。

这个根本就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孩子,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悉心的呵护着。

“殿下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青梅站起身来,脸上的红晕加深,新嫁娘的娇羞十分明显。

秋骊忍不住的笑,眼里却也带上了些泪花。

这个小姑娘是她来到这异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对她来说,青梅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君屹,而对青梅来说,她的地位更是远超沃德。

这不仅仅是友情,其中更有亲情存在。

秋骊把人按回到铜镜前,拿起梳妆镜前的梳子,轻轻的梳理着青梅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古人不太经常洗头,因为要束发盘头,所以经常会用一些带有香味儿的头油。不过青梅还未盘发,头发是新洗才干没多久,现在摸起来手感顺滑,并没有油腻感。

现在离上花轿的时候还差的远,再过两个时辰则是正午时分,喜宴则是分做两方,中午在王宫里吃,傍晚在喜房的院子里吃。

所以早早的,王宫里的人就都已经在准备上了,几百人的宴席可见热闹非常,王宫内上次这样热闹还是秋骊的生辰日,而这一回相较于从前更甚,主要还是除了王宫内的人,还有一小部分沃德从前的旧友,平时并不会出现在宫里的驻城军士兵。

秋骊从青梅的房间里待了一上午,主要还是听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说吉祥话,又听她们讲些鸡毛碎皮的家长里短。以前秋骊就是一个人独居在家,后来到了这异世,又因为身份的原因很少能和这么多人坐在一起讲话,所以对于这种感觉,就还挺新奇和愉悦的,一直到来人提醒说是开席了,众人这才走了一大半。

听了一脑袋的各种小八卦,秋骊觉得还挺解压的,虽然她本身也没太多压力,但是人类的本性除了爱凑热闹外,可能还有爱听八卦,总之一上午里,秋骊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本就不小的眼睛也是睁大又睁大。

青梅从旁边看得好笑,但也没打断那些妇人的絮絮叨叨,只是觉得她家殿下还是有些孩子气,一点都没了平时决策大事儿时的那个稳重模样。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几个侍女端来了秋骊中午要吃的饭食。这是她之前吩咐下去的,青梅早就习惯了和秋骊一起吃饭,所以倒也没有局促不安,大大方方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不忘给秋骊布菜。

秋骊其实不太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帮忙,但这回送来的菜肴足有十几盘子,虽然量都不大,但摆起来就有很大一部分够不到了,有了十分熟悉她口味的青梅在,秋骊吃得那叫一个过瘾。

贪吃,但也从不浪费的秋骊以前每顿饭也都是三四个菜,如果是她自己吃的话,份量还会再小一些,像是今天这样一顿十来个菜的,还觉得真挺奢侈的。

吃完了午饭,王宫内再度忙碌起来,因为中午的这场喜宴一直吃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只不过因为晚上还有一顿,所以大部分人都没喝酒就怕会错过晚上的热闹。

毕竟比起较为庄重,规矩颇多的王宫,晚上在喜房外的那顿才是真正的狂欢。在宫里喝酒就怕会坏了规矩说些不着调的话,但出了皇宫,可就没了那许多顾及和规矩,还不是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想用多大嗓门说话就用多大嗓门?

吃完了宴席的妇人们这回可没了时间继续聊家常,她们中的两个年纪最长,听说家里四亲俱全、儿女双全、家庭幸福美满的妇人开始围着青梅给她盘头梳妆。

新嫁娘的发式和妆容都很复杂,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绝对弄不完的,距离吉时又近,所以当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秋骊没有继续坐在那里碍事,她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宫人们忙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有午睡的习惯,过了点不睡就有些没精神,秋骊还想参与晚上的喜宴,故此就跑去青梅的**准备小憩一会儿。

她和青梅以前也经常睡在一块,这点倒是没人会说什么,青梅也只是急忙招呼相熟的侍女去给秋骊铺上新洗的床单,又取来干净的被子让她先躺一会儿。

而头上已经重了将近两斤的青梅则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铜镜前任凭妇人们摆布,一会儿往头上簪只钗子,一会儿又添上朵巴掌大小的绢花。

等秋骊一觉醒来,就看到了个个头比平时高上不少的青梅,发髻高耸,头上的首饰也金光闪闪。

沃德身上有官职在身,青梅又是秋骊心腹中的心腹,两个人的婚事在秋骊和君屹有意办大的前提下,自然显得越发热闹。

之前的几次喜事儿,她也曾在场,只是当时她是以宾客的身份参与的,观完了礼,再送上礼,她就可以离席了,但青梅成亲,她是以娘家人的身份参与的,所以从迎亲开始,她全程都有跟从。

北地的婚礼较之晋国的其实已经简洁许多,但全程跟下来,也是挺累的,但秋骊当时的全部心神都在青梅身上了,脸上挂着可疑的姨母笑,一脸嫁女儿的不舍和欣喜,惹得旁边的君屹都有些看不下去。

白日的宴席秋骊没上桌,是和青梅两个在厢房里吃的,但是晚上的喜宴秋骊却是在院子里和君屹两个人坐一桌大庭广众之下吃的,秋骊还吃到了青梅敬上的第一杯酒。

已是新嫁娘的青梅穿着一身的大红嫁衣,头上簪着红牡丹状的绢花,两鬓还垂落下长至肩头的步摇,相比于平时的简约爽利,此时的她就显得富贵许多。

“殿下…”

青梅先是自己喝了一杯,然后将一杯酒敬到秋骊面前,有些泪眼婆娑欲言又止。

秋骊则是笑着将酒杯接下,为了安全也为了方便,她与君屹两人所用的餐具都是银制的,虽然她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银器测出,但古代常见的毒物都是类似□□含有硫化物一类的,故此用银器虽有些奢靡,却也极大可能的避免一些危险。

只是这酒壶就在青梅手中,敬酒也是由她先饮,于宴席上下毒属实不是个好主意。

仰脖将酒一饮而尽,秋骊吸吸鼻子,看着笑得一脸憨傻,仿佛连话都说不全了的沃德道:“青梅是我妹子,你可要对她好,要不然我把她接回宫里,一辈子养着她,让你再也瞧不着。”

沃德一听,又是急又是连连保证:“我…我一定会对她好的,娘娘您别担心。”

秋骊点点头,看着君屹喝下沃德敬下的酒,持筷给他夹了两筷子菜让他压压酒味儿。

其实她也就是说说,毕竟沃德的人品她也是知晓的,但成亲当天说说狠话也是娘家人的特权,青梅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她也不会有人说这样的话了。

狂欢盛宴一直延续到半夜,新人才终于得以回去新房。

若是按晋国的规矩来,青梅是无须露脸的,她只需坐在喜**等着沃德敬酒后回房,可北国民风开放,新嫁娘也可同新郎一起敬酒。

比起枯等,青梅还是觉得和沃德一起敬酒更好一些,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以后的日子里需要一起承担的就更多了。

月挂苍穹正中,斜映入窗边的月华皎洁如流水,前几日才下了些薄雪,此时天气寒冷,霜花凝结在墙角,在月光的映衬下,晶亮的纹路十分惹眼。

秋骊则是和君屹一起披着月光走上马车,在连酒都没敢喝的侍卫们的注视下撂下车帘,伴随着一些细碎的吆喝声,马车吱呀呀的走出小土路,往宽敞平坦的大路上拐。

由于天色实在是太晚,马车在极寂静的道路上行驶着,耳边除了马蹄哒哒声,便只余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秋骊靠在君屹身侧,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她手里捧着个小暖炉,烘得双手热乎乎的,却依旧驱不走睡意。

晃悠悠的马车更是加剧了她的困意,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的把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倚靠在君屹身上,眼皮沉沉的失了控制。

秋骊的睡眠一向不错,所以即使是在马车上,她也睡得极沉,如果不是拉车的马儿发出一声长啸又弄得马车发生严重倾斜,若非被君屹搂住,她定然摔得不轻的话,恐怕她还醒不来。

正有些茫然,耳边突然感受到一阵凉寒之气,紧接着便是一道极轻的毫无感情起伏的冰冷嗓音:“有刺客!”

秋骊神色一正,立即清醒了。

是白三…

白三来通知她有刺客…

刚这样想着,就听到外头的动静越发大了,马车被马车夫勒停,君屹将她护在身后,掀帘子打算看看情况。

此时却有一支箭矢远远的从黑暗中飞出,直直的射穿车帘,钉在一侧的马车车壁上。

秋骊被吓了一跳,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危险的事儿。

君屹见她被吓傻了眼,连忙将人拽到自己身边,他从铺得厚厚的坐垫下取出把手臂长短的短刀,在面前一挥,挡下穿过车帘的另一支箭矢,趁机在马车夫掩护下带着秋骊下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虽然做工精良,但也抵不过狂风骤雨般的箭矢来袭。

若不离开马车,就成了活靶子,完全的坐以待毙了。

今晚月亮很亮,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却是毫无遮掩的马路上,而刚刚对他们偷袭的人却有黑暗和草丛作为遮掩,成为众矢之的的他们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侍卫们将他们围在圈里,个个拔刀怒目圆睁,可敌暗我明,来自黑暗处的箭矢似雨点般朝着他们而来,侍卫们奋力拼搏却依旧还是不敌,胳膊和其他部位多少都有了伤口或是直接被箭矢贯穿失了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