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对杀他这件事耿耿于怀吗?”

许念的视线从肚子上转向他欲言又止的脸上。

齐褚从前确实无比好奇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让她能这般坚定的要杀自己,现在听见缘由了,却比以往要更加不解。

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就这一会,他已经把过往的十多年都回忆了一遍,所有记忆完整,没有任何丢失空白的痕迹。

在那个冬季之前,他甚至都不曾见过她。

怎么可能让她现在有个孩子还因此对他恨之入骨。

她就是现在说是齐玹他都会信上三分,唯独这句是绝对不信的。

齐褚面色复杂道:“小姐,这世间多的是相像的人,小姐真的能肯定不是认错了人?”

“他化成灰我都能一眼认出来,绝不可能认错”,许念看了他一眼,刚才那般声势浩大,如今怎么突然停下了,她还等着他多提供几种送齐褚上路的方法呢。

听到她这么一句,齐褚的眸光很微妙的动了一下。

许念借着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滴,悄悄的掀起眼眸,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心想,总归是想要利用他帮她报仇,杀的人还是他的亲弟弟,可她终究到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任由他现下答应的多利落,那也是建立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情况下。

若是将来让他知道了这人是谁,到时候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说不定还会手下留情,那她就完蛋了,按照齐褚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能一次灭了他,让他知道她在其中这样挑拨,她必死无疑。

孩子有了便有了,只要他死了,到时候不管是她真的堕了这个孩子,亦或者是瞒不住被父母发现了,只要一口咬定是他欺负了自己,死无对证,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齐褚皱着眉,想要去把藏弥揪过来给她看看脑子。

刚有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声压抑的抽泣声,他半转身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许念努力的挤出了几滴眼泪,抬袖虚掩着,怕待会他回头时给吹干了。

齐褚转身时,看到的便是她低眉垂眸,小声又委屈的解释道:“我一惯胆子小,若是仅仅只是因为个孩子,也还不至于取他性命。”

想到刚才他猜测时的那些义愤填膺,许念觉得虽然他此时与后来的虞王脾性是有些不同,但本质上还是没变。

嫉恶如仇,善恶有辨,甚至都能为此杀人了。

虞王前世最讲公道,对那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最是记恨,反正如今她都说了这么多了,就索性说得严重些,坚定他以后杀齐褚的决心。

要杀个极坏的恶人,也能减轻他将来的心理负担。

况且,也不能一五一十照实说,重生这种事情她都没敢让父母知道,此时就更不能对他说了。

她垂着头,努力把前世受的委屈都想了一遍,又把刚才突然得知自己有个孩子的慌张在脑中过了一遍,终于是眼泪汪汪,这才装作抬累了手,移开了遮掩。

把伤心难过自责都放在脸上,诚然做出一幅被害惨的表象。

“小姐你……”

许念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嘴角一撇,眼泪就没完没了的滚了出来,从小声的抽泣变成了稍大一点呜咽。

她可怜至极的哭诉道:“就像是你刚才猜的那样,他欺负了我,他敢做不敢认!”

“欺负我之前他对我柔情蜜意,什么给我家下聘,什么娶我过门,说得极为好听,谁想等我信了他之后,他就对我刀剑相逼,毒药威胁,说我若是敢外说出半个字,就杀了我。”

说到深处,许念想起刚才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演得更为生动了,无助的摸上肚子,神情痛苦懊悔道:“他说他只是一时兴起,让我不要再纠缠他,我就多挽留了一句,他对我拳脚相踢,让我滚……”

齐褚一言难尽的问:“都是…他做的?”

应该不是磕坏了脑袋这么简单。

他目光顺着她摩挲肚子的手扫了一眼,又拧住了眉头,心下烦躁,所以到底是谁让她有的孩子?

许念见他神色奇怪,只当他是有所动容,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再接再厉道:“你昏迷的这半个月,就是这期间,他又找上了我,说是以后都要长住堰都,他色从心起,仗着我不怕死不敢声张,甚至还要逼迫我给他做外室。”

“我不敢跟父母说,阿姐事务繁忙也顾及不到我,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大半年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所以这药是?”齐褚附和的问。

许念好似被戳中了伤心事,忽然失声大哭,害怕无助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药,全都是他威胁时对我说的,他说玩玩而已要什么孩子,如果我敢不听他的话,就让我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折磨我。”

“他骗我,要挟我,甚至心情一不好就想要杀我灭口,我每天惶恐不安,谁也不敢告诉,只能自己瞎捉摸办法。”

“我问药名,也是想知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那么会事。

许念脑袋已经空了,却听他不出声,觉得是不是说得还不是那么惨,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补充上点什么时,齐褚忽然伸手,把她那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眼泪都给擦了干净。

“按照小姐这么说,他现如今还在纠缠你?”

落在脸上的指腹冰凉,许念本就是哭得脸红红的,温差悬殊,不适的躲了一下,自己抬手把泪痕给擦了。

齐褚手一顿,收放在了身后。

许念点头说道:“他不显身,只是悄悄的让人传话恐吓我。”

“让什么人传信?”

许念摇摇头,稍微一回忆,说:“大多数时是在街上,都是些陌生人,我也不认得。”

齐褚做出了然,顺着她的话,“人海茫茫,大海捞针,确实难以查证。”

许念又马上否认,“也不是全都不认识,有一个我是知道的,你也见过。”

齐褚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魏泽!”许念越说越顺,“你也看到了,他看见我就想要杀我。”

齐褚语气不明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还知道魏泽,可魏泽从未露于人前,她如何知晓的?

阴差阳错的事,从她口中倒是变成杀她去的了。

但是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小姐跟人家孩子都有了,想必至少知道那人长相,名字的吧?”

“小姐既然说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两样,告诉我,我给小姐个满意的结果。”

许念眼神闪躲了一下,她哪里是不想说,是还没有想好,若是直接说了齐褚,岂不是显得当初救他时心不诚,显得不那么干脆。

这样岂不是吃力还不讨好。

可若是不说,也解释不通她孩子都有了却连人家长什么样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支支吾吾的会,犹豫之色还未消尽便是仰起眸,尽量显得真实道:“他不喜欢点灯,所以我也不大看得清他长什么样。”

齐褚打量着她,目光带着浓重的考究,却没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许念觉得这般也不是能完全说得通,心下一动,又道:“但也不是没完全看清。”

她看向齐褚,心一横,只道:“我隐约觉得他与你长得有几分像。”

能不像吗?字字句句可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

齐褚从未觉得自己耐心这般好,还能听她胡扯了这半天。

能自圆其说,脑袋应该是没问题,没磕着碰着,那就是故意为之。

“那名字呢?”齐褚悠悠等着。

许念忐忑不安的看他一眼,尽量故作淡定,显得不是那么刻意。

她动了动唇,只道:“闻沅,字闻沅。我不知道他的名,但是他跟我提过一次他的字。”

前世齐褚回到堰都太过于措不及防了,横空出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所有人对他的认知紧限于新帝齐褚四字。

闻沅二字,更是无人知晓。

她之所以会清楚,是因为前世逃的那一次,被抓回去的时候,那个疯子把她困在桌前,一遍又一遍的逼她写这两个字……

想起这个,脑海中那些喘息低吟声响让她根本不敢在往记忆深处窥探。

她闭了闭眼,尽量把那些让人面红耳躁,暧昧旖旎的画面赶出脑海。

既然齐褚可能就在堰都附近,那么迟早有一天要告诉他的,与其到时候突兀的说出这件事,不如先一点点铺垫好,让他自己心中有个猜测,日后也有个准备。

齐褚好似听到了什么很有趣味的事情,幽深的眼眸带着点浅薄的笑意看向许念,好似真的没听清一般的问道:“小姐说那人叫什么?”

许念迎上他的思衬,肯定道:“闻沅。”

齐褚,字闻沅。

齐褚眸色渐深,他从未跟人提过这两个字,就是陆时升,也不知道。

许念被他看得心下一慌,但又觉得自己说得没有漏洞,看他忽然变了的神情,觉得可能是他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还不能接受或者正在斟酌。

“我只知道这些了”,许念趁热打铁道,“你一定要——”

话还没说完,却见齐褚忽然笑了一下,他走近,许念被他堵在了椅子上,被迫仰头看向他。

笑意未达眼底,齐褚问她:“谁教给小姐这些的?”

人是对上了,事么,强加他身。

偏偏说得跟真的一样。

许念紧咬住话头,不肯露半分怯:“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随便说来骗你。”

齐褚还在思衬。

她又马上补充道,“况且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我也不是说书的,莫名其妙拿自己的清白编个故事给你听。”

齐褚看向她,没说话,试图从那被他怀疑之后变得生气的脸上找出点端倪,给他的猜想提供一点思路。

可上面只有愤恨和恼羞,心虚或许是有点的,但是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能神色如常毫无动容才是奇怪。

可做没有做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齐褚忽然敛起戾气,甚至甚为好脾气的走到她椅后,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那平坦收紧的小腹。

许念不知他忽然站到后边去做什么,想要扭头去看,却刚有动作,那只手又盖上了她的肚子,她浑身一紧,想要起身远离他,却被他这个动作牢牢的固定在了坐位上。

“你、你要做什么?”莫名其妙按人肚子是你家祖传的吗?

她想要问,却觉得他此时的笑中藏刀,不是很和善的样子。

齐褚的耐心耗尽了,手心的人很紧张,双手有要护住肚子的趋势,可他就是不想要她如愿。

甚至坏心思的揉了一下,瞬间吓得许念不敢再动。

他好似这才有些满意,缓和下声来,有商有量道:“小姐,人是已经知道,我们现在来聊聊它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说话的时候,他意有所指的曲指弹了一下,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锅背在他身上了。

那里在因为他的动作,随着她的害怕和紧张的呼吸起伏着。

许念对这个动作有阴影,下意识的顺着他道:“……怎么处理?”

这样受制于人挣脱不开的姿势让她很不安,又被他忽然变脸吓得脑袋晕乎乎的,话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她说这么多的重点是在要杀齐褚,不是在如何处理孩子的身上。

却莫名被他这引导,跟着他的节奏的走向她也不不知道的方向了。

怎么处理,好像跟他没有关系?

齐褚对她的听话很是受用,只是一旦想起她如何也不肯供出的人,就想要她再哭一次,哭着把真正的事实说上一遍。

他蛊惑似的开口道:“小姐如今未出阁,总不能真的留下它吧,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早些除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小姐也不用为此烦忧了。”

他到底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值得她这样守口如瓶。

许念隐隐不安,转头迎上他的视线,绝对那双眼睛寂静又幽亮,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说真还是吓唬她。

她确实也不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来。

但是——

前世那样的痛苦是现在回想起小腹还会隐隐作疼,除去它的办法她前世就想了许多,可最终都没敢伤害自己。

现在死了一次,是更加惜命,谁知道她一糊涂一冲动的结果不是一尸两命。

许念挣扎起来,道:“陆知,你先放开我,你只要帮我杀了他,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跟父母去解释,他们能比我处理得更好。”

齐褚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让人觉得好似错觉一般,幽幽道:“我怎么觉得小姐是舍不得,被我问急了,随便找的说辞忽悠我呢。”

若说的不是他本人,还真要被她这信誓旦旦的样子给糊弄过去了。

怎么才能撬开这张说谎的嘴,吓唬吗?

紧张无措,着急解释,确实吓一吓比好好问乖顺多了。

手心底下全是她的慌张,齐褚真很想要按上去,在乎得半字不透,藏得好深啊。

藏他都没藏那么深过。

许念气道:“你不是说帮我解决问题,你怎么比我还不冷静?”

她紧抿着嘴角,又尝试挣动了一下。

“解决问题?”齐褚声音又冷漠又沉郁,“可是小姐都不肯告诉我真正产生问题的人,既然源头走不通,那就只能从小姐身上开始了。”

察觉他话里的危险,许念一怔愣,问:“从我身上开始什么?”

齐褚忽然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藏弥肯定有办法,我们可以选择一种没危险还不那么疼的方法。”

骗人!说得这样好听,到时候还不是她疼。

许念不打算跟他胡搅蛮缠了,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说。

事情没解决,现在还多了一样!

她着急起身,却发觉齐褚的手臂根本不肯松开丝毫,把她困在这个小小的椅子上,只能听他说:

“小姐这样舍不得,等它没了,我还小姐一个就是了。”

最寻常的语气说着最匪夷所思的话。

许念震惊道:“你……怎么还?”

话题是怎么从齐褚身上跑到她舍不得孩子这件事上的?

她是舍不得吗?她是怕死!

齐褚勾起唇角,直白又暧昧:“小姐怎么有的,陆知就怎么还。”

“放开!”许念觉得他中的那毒多少有点影响神智,“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好好找个大夫都比你靠谱。”

这样被人拿捏在手里,太像前世死前那般了,既视感太重,让她觉得呼吸都不是那么利索了,那种疼又好像来了身上。

“小姐”齐褚冷下声来,“不就是个孩子吗?说上几句小姐就舍不得了,怪不得小姐从知道有它之后不气不怒反而是惊是恐,想来小姐也不是那么抗拒它,是吗?”

是了,也不是没有漏洞,若真像她说的那样,遭人骗了,威胁她迫害她,知道有这个么个孩子存在时多多少少会有点厌恶吧。

毕竟当初她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是带着厌恶的。

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手足无措之后她很快就接受了。

齐褚不松手,甚至变本加厉的按了按,恶劣的想,这么在乎,就是不行。

许念却忽然皱了眉头,推他的力道弱了不少,忽然想要捂肚子,“我疼——你不要动——”

原来刚才的不舒服不是错觉。

她微弯下腰,蜷缩着腹部,薄薄的肩膀打着颤,齐褚惊了一下,连忙收了手。

“小姐?”他声音难得的有些慌张,他是收了力道的。

许念脸色发白,额头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艰难的抬起头来,紧紧的拧住了眉头,有气无力的喊:“肚子疼……”

齐褚皱眉,快速翻过她的手腕,指尖搭上脉络时,片刻之后,脸色忽然一黑。

……

藏弥快要把一辈子的对不起说完了,他内疚道:“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学是学了,但是我应用的不好,积食脉象和喜脉有些相像,是我给弄混了。”

许念迟到了五六日的月信终于是来了,没有孩子,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短短半天,吓死她了。

她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半个月前被吓了一遭,最近一直没缓过来,食欲不振精神不济想必是这里的原因。”

齐褚看了她一瞬,垂下了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藏弥觉得过意不去,听她这么说只想要帮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贴草药递给她:“小姐晚上睡前用这个敷眼,可以助眠,这样就可以好好休息。”

想到重点,他又补充道:“最近小姐切勿贪凉,想来明日就会好多了。”

一直不出声的齐褚忽然伸手接过,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任由绳结挂在指间转圈,皮笑肉不笑的道:“能用吗?靠谱吗?”

藏弥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层意思:

——连个脉都能诊错了,要你何用?

他稍有不甘的低下头,能屈能伸。

许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让帘棠从他手里接过,准备晚上就试试。

指尖一空,齐褚没甚意思的收回手。

许念刚想要问问藏弥,他中的那毒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例如喜怒无常,影响人的神智。

还没出声,藏弥就忽然不解的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他疑惑问道:“不过我虽然诊错了,但是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小姐心里最清楚是有还是没有。”

他一直想不通这里,只要她当时质疑他说绝不可能,他后续也能马上发觉不对的。

稍一思索,藏弥还是大胆问道:“小姐为何会觉得自己有孕了?小姐你不是还未曾婚配?”

齐褚视线也转向了她身上,目中思量意味浓重,但也在等着她出声。

突然之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许念微张的嘴一合,愣了愣,忽然发现圆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