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按照他说的找人去寻藏弥,重新坐回了原处,撑着脸颊看着他,齐褚对上她思衬的目光,先问道:“小姐又在想什么?”

但凡是这样犹豫,就是她有所顾虑不愿意跟别人说起来。

许念抬起眼来,她目光清澈,笑时璀璨,不笑时,显得心事重重的,前者无忧,后者又藏了太多的东西。

她思衬了一会,还是如实说道:“我在想若是我直接问你谁给你下的毒,你会告诉我吗?”

涉及他的私事,许念往日都是能避开就避开,绝不想要牵扯进去,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但是这件事她前世从未听闻过,心中不免有个大胆的猜测。

齐褚略有些神秘的说:“陆知不是不告诉小姐,只怕是告诉小姐之后,小姐不信。”

什么话还能是她无法信的,许念狐疑的瞧他一眼,觉得他不以为意的话又收着几分认真,当下也是执拗上劲,直接道:“你只要说,我自然有我的思量,况且你怎知我不会信你。”

齐褚想起从前听闻她那句时升哥哥是好人的话,此时敛收下几分乖顺,幽幽看着她,实话实说道,“毒是陆时升所下,想要杀我之人,自然是上次跟小姐提过的手足。”

许念有些迟疑道:“……所以你跟时…陆时升是什么关系?”

连阿姐都未探查到他和陆时升之间的关系。

齐褚道:“我的母亲是陆时升的姐姐,若是按照亲族关系,我应当是要喊他一声小舅舅。”

“可他不仅骗了我,还妄图取我的性命去攀附我的…弟弟。”

他虽然不知道她与齐玹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但是就她知道齐玹这一点来看,那就是能听明白他这话中的始末。

实话也好假话也好,他不会藏于口,但也只说这一次。

信也好不信也罢,他都不在乎,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让她别无选择。

许念微微皱起了眉。

手足相残她倒是能理解的,毕竟前世齐褚对虞王恨之入骨,这样子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为这样的,给自己的亲兄长下毒这种事情,也在她对齐褚这个人行事作风的意料之中。

她带有不解的问了他另一个问题:“那按照这样说,你的母亲……应该是姓陆。”

那沈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差点脱口而出,抬眸的那一刻看到齐褚勾着唇角看着她,好似就是等着看她的反应。

许念眼睛动了动,什么告诉她,这反应明明是在试探她,试探什么呢?狡猾死了。

她问道:“你母亲现在何处?”

齐褚看了她一瞬,太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在想什么了,

但他还是藏起了眼中的黠光,语气低落道:“小姐忘记了吗?我告诉过小姐,他们都死了。”

他眼中有落寞,有可怜,却并未收起来,而是正大光明的看着许念,微微抿起了唇角,看起来像是被人反复提到了伤心事的难过。

许念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答道,“…这次记住了,不忘了。”

齐褚眸色闪过一丝深意,面上还是那般要人怜惜的模样,声音低低道:“他们都抛下我,迫害我,只有小姐是真心待我,我把这些话讲给小姐听,也是把小姐当成了至亲至信之人。”

“小姐永远都不会像他们那样对我,对吗?”

他目光炯炯,让许念有些躲闪不开,只能迎了上去,笑着安抚了一下,道:“不会的,你放心,你未曾伤害过我,我便不会害你,况且我信你。”

“希望小姐能永远信守承诺”,齐褚跟着她笑了一下,一派纯善模样。

毁约的代价小姐可承受不起,所以小姐,一定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哦。

齐褚直起身子来,略过了刚才循循善诱她的事,问了另一个问题:“可是,这般手足相残之事,小姐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奇?”

甚至从始至终脸上都平静的不像是她,连个皱眉也没有。

太奇怪了,明明这么不禁吓的人,却能接受他这样的说辞。

“上次你说了啊,他不是个好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稀奇”,许念反应极快,“要我说,他给你下药就是想要你的命,等到日后你再遇到了,切记不可留下他,除之后快才能保余生安然无恙。”

小大人似的模样,还严肃了语气,这般慎重的时候只会在他说起自己的时候。

他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何处惹得她对自己竟这般大的意见。

齐褚道,“小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觉得像他那般人,是万万不能留下的。”

许念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是一时也听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附和着他点点头,却见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愉悦至极。

微愣,感觉狐狸就是狐狸,狡猾多端,刚才还在让她自责,如今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点子上,露出这般坏笑。

“所以五年前,陆时升是真的叛反了吗?”援军叛反是阿姐的一桩心病,前世今生都不得解开的心病。

听到那三个字,齐褚靠了回去,语气渐冷:“等我找到他,到时候是真是假自有定数。”

可陆时升藏了五年,不透丝毫风声,他的兄长把人藏得很好。

许念一听这话明白了,又是一个和她阿姐一样的人。

找证据,找陆时升,然后得出所有事情始末。

她这边刚想了一半,堂兄的声音就忽然传来:“念念妹妹,你让思姜姐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那徐家小姐突然来咱们家了。”

许归急匆匆走来,看见她走了出来,只来得及扫了里面一眼,他只当这人是为了救妹妹才受的伤,倒是也未多说什么,催促道,“她哭哭啼啼的非要见你,我劝不动,这才来叨扰妹妹。”

许念回头冲齐褚一笑,“你安心休息,我好人做到底,会帮你把人找来的。”

等脚步声消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齐褚忽然掀开被子起身,窗户一直是打开的,能看到外面徘徊的鸟雀。

他从旁边的花盆中捡了颗小石子,抬手掷出,混杂在其中的白鸽瞬间被击中,落在了窗沿上。

——证据已洒落,齐玹已经开始清理门户。

他勾了下唇角,自寻死路,齐禹那个蠢货,活这么多年都是浪费。

*

徐潇潇,亦或者说是禾娘,此时正焦躁不安的在前堂踱步。

许思姜抱手看着她,“我就说嘛,你若是再躲上一天,我就去你们萧府直接拿人了。”

禾娘心里也很不安,从事发到现在,她也从未真正安心下来,躲在那萧府,没有弟弟的消息,甚至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徐家父母相处。

她擦干眼泪,她今日是敲晕了那时刻监督她的丫鬟才过来的,已经是没有退路了,跪地央求道:“我不是真的徐潇潇,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害人,我自知我做了错事,不足垂怜,但是给许姑娘下药也非是我本意,我今日过来就是任你们处置的,只要你们能救救我弟弟……”

这些天她也联系不上那位贵人,在徐府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救人”,许念远远的听到她的话也气不过,这于她就是无妄之灾。

她道:“你有苦衷就能害我吗?我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的内疚,更不是因为你的后悔,你有苦衷那是你的事,你差点害了我的事也是真正存在的。”

“你不无辜,何必哭成这样。”

想起那夜就觉得惊险,许念让人给她拉起来,在过来的路上堂兄已经把事情告诉给她差不多了,“你说是太子要挟你的,那你今日又为何突然敢过来求救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其他什么算计。”

禾娘无奈的笑笑,眼中了去生机,解释道:“我以为太子是说话算数的,却没想到自从那晚之后,任由我如何求见,他都不见我……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们想要知道什么都可以,只要答应救救我弟弟,我可以把他交待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被要挟的太多次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犹豫,现在她不想要再继续坐以待毙了,她要另寻生路。

一直没出声的许思姜也说道:“太子这些天一直待在长枝宫内,没有接见任何人,我也没见到。”

新仇跟旧怨,这次人证物证俱在,齐禹却躲了起来。

许思姜看向禾娘,“我们正愁没有证人,你随我进宫面圣,把他是如何指使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至于你的苦衷,到时也一并告了。”

“念念,户部直属太子,上次临杨县灾情,此次的住房倒塌皆是与他脱不了关系,加之他接连两次对你起了歹心,这件事情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有闷声吃下哑巴亏的道理。

许念顿了一会,让人把禾娘扶起来,走到了阿姐面前,却是摇摇头,“这两件事已经足够太子好受的了,若是现在把她交上去作证人,到时候唯恐陛下怀疑我家接题发挥,有落井下河之疑。”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世的齐禹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暴毙宫中,宫内传来的消息是偶感风寒,病情加重一命呜呼的,在他之后的下一个太子,是从敌国为质七年回来的齐玹。

多一桩罪少一桩罪他都是要死的。

况且阿姐刚回来,若是直接告了太子,陛下生性多疑,难免怀疑是他们家对立储之事早有异心。

甚至再严重些,怎么恰好户部接二连三出事之际,他家就又来告发太子,事情太巧了,容易被怀疑成是早有预谋。

承帝擅猜忌,此番阿姐回堰都,已经是埋下了祸患,前世那般家破人亡,除去遭人陷害以外,也有本身露了锋芒惹人猜忌之嫌。

任何时候都要藏着一些,不能这般直当明了的还回去,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

“那阿念的意思是?”许思姜觉得五年不见,她的妹妹真是长大了不少,心中欣慰却又有些难过。

她吃过太多暗亏了,所以总想要护着妹妹无忧长大,却一别五年,错过太多了。

许念思衬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他不就是看上我家的势吗?像阿姐说的那样,户部和临杨县两件事,他如今左右逢虎,自顾不暇,狗急了还会跳墙。”

她虽然不知前世他的暴毙有没有猫腻。

但既然他就没安好心,今世她可以给他找一条死得明白的路。

许念说:“阿姐,你说若是让他误以为得到了我家的势,在已经走投无路之下,他会不会放手一搏?”

毕竟她的阿爹和阿姐手中可都有兵权,还有外祖父一家,这般凭借,有人怂恿下,很难不让人心动。

虚晃他一下,也让日后的史书之上,再为他添上一笔。

但是说到此处,她还有一件事不明。

许念偏头看了眼禾娘,忽然问道:“你只说了太子指使你在除夕夜撞上我们,但是那夜我让人去查看了,当时确实是有人追捕你。”

还有第一次被害坠谷,后来查证的结果是那夜有两伙人的。

一伙是太子,那另外一伙是谁,却一直毫无线索。

“你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那夜追你的人又是来自何处?”

禾娘被那视线看得一惊,她之所以找她哭诉,是早就打听好了许家的两个女儿的脾性,大的公正严明,说一不二,小的被护的不曾见过风雨,自是最容易心软的。

当下眼神有些闪躲,她已是得罪了一边,若是她们不愿意帮她,总还是要留着那一条后路。

“既然是求救,你这般心不诚”,许念也曾遭受走投无路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和难处,但是这样闪烁其词,也就没有帮的必要了。

“哭诉卖惨有什么用,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今日信你,便是出于你的诚意,你既然想要我们帮你,一五一十相告,才救得了你”,许念看出她的意图,只道:“两头都想要讨好的结果是,两边都讨不到好。”

禾娘心神都乱了,她看着许念,嘴唇几次煽动已经是有些动摇,环视了四周一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呼出一口气,如实道:“确实还有一人。”

“但跟我交接的都是他的下属,他从未露过面,我也从未见过他。”

许念想到了那夜的魏泽,劫走她的人是齐禹的人手,魏泽要杀的应该是齐禹的人,但因为她在现场,差点又阴差阳错死了一次。

从看见魏泽的那刻,许念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如今在听她说完这个藏头藏尾的人,几乎要肯定,说不定这人就是齐褚。

藏在禾娘后面没有露面的人会是他吗?

*

长枝宫内,宫人全被屏退到了外面,殿中只有两影。

夕阳落下,残阳打下的光影把桌旁坐着的人那一身白玉繁纹袍打得明亮,腰间系着的吉祥佩**着冷冷白光,侧颊落在余光里,三分温雅恰到好处的挂在眉梢。

齐禹从**爬起,顾不得穿鞋立马站到了外间,勉强挤出个笑来,“你…你怎么过来了?”

齐玹翻正茶杯,齐禹哪敢让他亲自动手,连忙献殷勤的给他倒好了水,只希望自己在他背后做的那些事别给发现了。

“你不该背着我生出异心的”,齐玹淡淡开口,目光从那杯快要满出来的水再到他脸上,“明明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你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他死的时候。”

齐禹后背都是冷汗,想要再辩解几句,却被他横过的眼风一扫,艰难的咽下唾沫,狡辩的话也停留在喉咙口。

“你没有他聪明,却妄图学他当年反咬我一口”,齐玹抬起那杯茶,递到他的手边,似是让他不要这么紧张,“齐禹,他尚且未能成功,你蠢成这样,不抵他半分,却敢背着我开赌坊敛财,甚至因为贪图私利坏掉了我交到你手里的户部。”

齐禹觉得手中的不是茶,就好似是一杯毒,烫手山芋一般拿在手。

他战战兢兢求道:“只要让池家那小子不要把证据提交给父皇,一切还能挽回不是吗?皇兄,你可要救救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我们一条船上的人,救了我这次,我保证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再无二心。”

齐玹站起身来,抬手遮了一下那刺眼的夕阳,看光亮收紧在掌心,笑了一下,“离他毒发之日不远了,他幼时你没少苛待过他,我与他终究是荒年共食一碗水活下来的亲兄弟,你欠他这么多,我为人兄长,总要帮他向你讨点什么”。

“准备准备,该你赎罪了。”

手中的瓷杯忽然落地,砸出一阵刺耳声响,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长枝宫内未点灯,此时全是朦胧的黑。

齐禹收紧了身侧的手,在这冷清寂静的行宫之中,慌乱的眼中渐渐集聚成无尽的恨意。

齐玹站在石阶上,眺望着这数十年一般无二的皇宫,宫中的灯火任何时候都明亮,黑夜和黎明一样夺目。

有宫人来报:“殿下,皇后唤您过去用膳。”

齐玹回身,声音轻润道:“母后近来春咳,让人备好金梨汤,随我一道过去。”

“是,殿下。”

*

许念让人摆了点心,藏弥往日虽是个小大人做派,可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又自来熟,很快就被许念给收买了。

他悠悠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了,就像他说的那样,短时间内他也死不了。”

许念坐在他对面,看他好似早就习惯的样子,好奇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藏弥吃着饼子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许念,沉思了一会,认真答道:“四年前,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在后山认识他的。”

“也是捡到的?”

许念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觉得他还真是多灾,好不容易伤好了些,如今又毒发了。

藏弥却摇头否认,“是他捡到了我。”

当然也不能算捡,毕竟刚好带着一身毒找上他,很难说不是蓄意而为。

但是跟漂亮姐姐不能说的太多了,否则那个疯子会连他一起灭口。

“我是我师父从山脚捡来的,师父最喜研究各种草药,我也喜欢”,说到这里他垂下了眸,眼前好像还能看见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一切他所有在乎的东西。

黑烟携带着痛苦哀嚎,飘去天边,再归于宁静,最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他的同门也被抹去了一切存在世间的痕迹。

“陆知说你的医术很厉害的”,当然他没有说,许念现胡编的。

被人夸了,藏弥脸颊微微有些红,十分不好意思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自豪的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我师父才是最厉害的,若是他现在还在活着的话,世间应当是没有毒能难得到他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暗淡下眉眼,想起师门被灭的惨剧。

错信于人,害人害己,或许师父最终也是悔的。

许念记得他说他师父圆寂了,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她也不好得继续问,话题转了转,问上自己最好奇的关键:

“那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什么堕胎药是喝下去之后不会立马要人命,却是绞痛难忍,白白耗损着人的性命,让人意识尚存,却无法醒来。”

她尽量按照了前世死之前的症状描述了,前世死得不明不白,今生总要避开。

知道个药名也好,到时候若是再听到,也能避免其他人惨遭此祸事。

藏弥却好似整个人瞬间石化住了,他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许念,又转而看向了许念的小腹,最后目瞪口呆住。

面上瞬间气红,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愤愤指着齐褚在那屋,恨声道:“他竟然对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来,小姐还救他作何,直接喂他瓶毒药算了!”

“他……”

话刚出口,藏弥已经转回头来,怒到声线不稳的问:“小姐想要这种药,是存了死志还是想借机气他?”

“我……”

藏弥却好像看透本来一切,眉头紧凝着,严重道:“杀了他吧,小姐杀了他之后再考虑孩子的事情,不要冲动,多为自己考虑,为了他个混蛋,伤害自己不值得。”

许念被他说得一愣,稍许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关他的事。”

藏弥与她接触了两次,对她印象好,闻言如遭雷劈的问道:“不是他那就是其他人,小姐且让我为你号个脉,此等大事,身体要紧,如何处理,小姐还是要问问家里人……”

屋内,什么被打碎的声音忽然传来,声响大得让人一惊。

许念推开门时,只看见药碗碎在了床前,齐褚还维持着滑手的动作,抬起幽深森寒的眸,紧紧的盯向她。

目显杀意,语气冰冷的问:“那个人是谁?”

许念被他这么凶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手足无措的呆愣在原地。

齐褚注意到她的动作,脸上像是凝了冰霜,狠厉之相露于面上,眸色底下,全是骇人戾气。

——“欺负小姐的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