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已经逼近血管的刀刃忽然停了下来,齐褚微微皱眉,想到了小姐对血的厌恶。

况且,想要杀这么一个废物,太简单了。

他唇边延展出抹笑来,把人给揪到旁边的池塘边,初春刚露出尖的小荷被水激得七零八落,萧承嘴里涌进了大口水,想要挣扎着浮出水面,可断的那只手根本使不上力。

齐褚站在池边注视着他,等到人奄奄一息时,耳旁也传来了脚步声,才又探手把人给捞了上来。

许念来时就看到他站在一旁,萧承正弓着腰大口大口的吐着水,看见人来,好似看见了救星一般,向着人群的疯狂的挪去,口中含糊不清的喊道:“快、快救我,他要淹死我……”

齐褚从始至终都没看他,而是看向了站在人群中异常冷静到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许念。

她身旁跟着许多人,就像是萧承说的那般,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才会站到一边。

少年眼中说不清是淡漠还是无所谓,尽管到了这么多人,萧承还在指责他杀人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平静漆黑,平静到许念都觉得有些陌生。

萧承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颤着手指向了齐褚,“我好心让他进来坐坐,谁想他竟然生出了歹心,不仅要强上我的婢女小琴,被我撞见之后还想要杀我灭口。”

他忽然一扬衣,跪了下来,拿出一贯的招数撒泼说道:“祖父,您虽然不是我的亲祖父,可我也是姓萧,喊了您近二十年祖父的,今日您可得为我做主,不能为了偏袒自己的亲外孙女,就不顾我的死活啊。”

小琴远远看了眼齐褚,马上垂下了眼,跟着哭诉道:“我只是好心给他倒水,她却对我动手动脚,若不是少爷出现的及时,我今日……”

后面的话哭得说不出,小琴就一个劲的磕头,“都是奴婢的错,一切都是奴婢引起,当时认了就好,现在害了小少爷,还害了老爷和表小姐难做。”

她眼睛通红,看起来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的被欺负了一般。

“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萧老将军扫了一眼始终没说话的少年,随后转身,只道,“你们都给我过来,事情的起因到底如何,今日我会查清楚,该给的公道自然不会少,你们不必在这里哭天喊地。”

萧老将军蹙着眉,叹了一声气,看着萧承狼狈的模样,又让人先把他送回去收整一番。

临走的时候,见许念还愣在原地,又缓下声来,目光往后暗示道:“念念,你把他也叫来。”

“是,外祖父。”

所有人都往前厅去,许念转身也要走,却注意到齐褚根本没动。

她回头,喊道:“陆知,你——”跟我过来。

却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齐褚冷声打断了。

他盯着那双不太开心的眼睛,没有任何停顿道:“我没有。”

话只说这么一次,信不信,就是由她了。

他如今已经不是非要藏身许府,更没有必要对她言听计从,况且她还想要杀了自己。

许念微微一愣,看向他,少年依旧固执的站着不动,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她,好似是看她的反应,等着她的回答。

齐褚道,“小姐的表哥说了,要与小姐告状,要陆知好看”。

他垂眸盯着双手看了一眼,很快就抬起眼,然后对许念摊开了手,说道:“小姐的表哥还要剁了我这双手。小姐待会会拿陆知的手去赔罪吗?”

很奇怪,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可他还是觉得能看见许念眼底落下的自己。

她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在那日大雪夜,她也是这般远远的思量考究着他,后来他知道,那时是在分辨他和齐玹。

陌生在此时,她已经好久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了,久到齐褚差点忘记,他冒用了别人的身份,却恶劣疯狂的想要以自己的办法取代掉那人在她心底的印象。

演不下去了,索性就摊开了吧,他毫不在乎。

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过是有所图谋,利用的关系,如今也不需要了,那就应该抛开。

“陆知”,许念很认真的喊了他一声,说道:“你冷静一些。”

她说,“你先跟我过去,我们没在家,这在别人家,这样不好。”

冷静?

齐褚觉得自己格外的冷静,冷静到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她表哥,她是会害怕还是心疼?

不就是一只手吗?

他还能剁下来送她,小姐不喜欢血,他就再去抢个漂亮的盒子,然后亲手递给她。

她或许不会接,甚至还会指责他,到时候就一起杀了就好,这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齐褚对她笑了笑,说:“小姐这样模棱两可的不回答陆知,不就是觉得他说得真,还有人证,比陆知可信多了,我人赃俱获的,就是否认了小姐也觉得陆知是在狡辩,对吗?”

他早就习惯了。

许念看了他一瞬,无奈的折回身来,齐褚就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那模样像是要给他一巴掌,他身后的手悄悄摩挲了一下匕首的寒锋,唇角缓缓有些勾起来的趋势。

可许念什么也没做,只是在他面前站定。

“你怎么这么倔”,许念仰头,说出他出乎意料的话,“他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从哪里信你,其他人又从哪里信你。”

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轻飘飘的一句,我没有,这算什么解释,连狡辩都算不上。

若不是这般又倔又满脸我才无所谓的样子,许念差点就要怀疑他是齐褚。

可齐褚多么骄傲自大的一个人啊,前世他在城门口杀光粟阳幸存者的时候,毫无理由毫无原因甚至对天下毫无交待,说杀就杀,骂他反对他的全成了死人。

那般狂妄自大,高高在上的人,从来不屑于解释,他拿着生杀大权,没有丝毫软肋,窥不见人该有的情感,像是恶鬼罗刹,来人间只是收人命的。

许念闭了下眼,把脑海中关于齐褚的事情通通扫出去。

她道:“若是假的,根本没有的事情,被人误解诬陷,你应该解释,你应该跟他对峙,没有证人又怎样,你可以找他的破绽啊,为什么要闷声吃下哑巴亏。”

许念是真的很希望,他在将来能成为那个风光霁月的人。

她上一世对虞王了解的虽不多,但虞王风评最好,所有人都觉得那般温润明朗,心怀柔和又能明事理之人,才是最该成为天下之主的人。

明君应当如此。

而不是像齐褚那个疯子,以暴制暴,满手鲜血,是个人见了都要害怕的程度。

齐褚摩挲刀尖的手忽然偏了一下,锋利的刀口划开指间,没多大感觉。

他瞳色很深,就在许念以为他还要嘴硬的时候,听到极轻带着冷色的声音说:“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或许是因为情绪,又或许是不常说,所以出口时,声线便被压得有些低,清亮的嗓音揉在一起,闷闷的。

“我现在教给你了”,许念转身,往回走,道:“外祖父还在等着,你不打算好好说,我现在就要去听听萧承是如何说的了。”

齐褚忽然喊她,“小姐心里一直有个想杀的人。”

许念“嗯”了一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

“小姐从未讲过想要杀他的原因”,齐褚记得很清楚,他看向许念,问道,“若是那个人解释了,小姐会听吗?”

他不是好人,也不想当好人,改不了了,更不想改。

他生出过歹心,甚至现在还目的不纯,但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做过会让她想要杀了自己的事。

说到这件事上,许念唇角都是平的,毫无犹豫的答道:“不会听。”

“为什么?”

许念回眸,眸光中有着少见的锋芒。

只道了一声:“他解释不了。”

*

等到了前厅,萧承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连手上的伤口也重新巴扎了,正捂着脸哎呀呀的叫唤。

“刚才大夫说了,这么大的伤口定然是要留疤的,他遮住了脸,说不定就是脸上有什么隐疾,面容丑陋嫉妒在心,才毁我的脸,我不管,他今日也要让我划一刀,还有我的手是他折断的,我也要他断一臂。”

齐褚冷冷扫了一眼,刚才应该割掉他的舌头的,不该嫌脏没有下手。

许念先给外祖父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了萧承,“表哥,你口口声声说他折了你的手,却半句不提他为何折你的手,也是知道自己心虚吗?”

萧承料定她女孩家顾虑面子,定然是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晚的事情,虽然底气不足,声音却很足,“什么心虚,他就是嫉妒,嫉妒我英姿飒爽,一表人才,我宽和待人,对他三翻四次忍耐,结果他蹬鼻子上脸,都跑到我家中来谋害我了。”

“表妹,我虽然不是你亲表哥,但是你也不能这般维护一个外人,今日表妹若是不帮着我,我就找祖父向你的侍卫要个公道,祖父一向公正,绝不会因为我不是他亲孙儿就任由人欺负我。”

萧承看着许念的目光中隐含了威胁,他又不是真正的萧家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待会他们不帮他,就是欺负他是外人,传出去,就让人笑话,偌大个镇国公府容不下他一个萧承。

她若是执意揪着他不放,那就是把他亲外祖落在口舌中,就是不忠不孝。

许念听他说完,然后笑了笑,附和他说,“我帮你,你说的对,你可是我表哥,我不帮你帮谁。”

她态度转变的太快,萧承狐疑道:“真的?”

“真的”,许念答的肯定,问道:“表哥刚才说了,想要划他的脸,折他的臂,是不是还想要砍下他的手?”

萧承补充道:“我还要他给我磕三个响头。”

“可以”,许念一一应下来,转身,向着齐褚走去。

齐褚在听见她答应时,背部莫名僵了僵。

许念还是站到了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手心干干净净的,可目光又是那样的冷。

果然,说得那般好听,是骗他的。

现在连齐玹的身份也不管用了,看来齐玹在她心底也不过如此。

许念说:“我知道你随身带着一把匕首。”

萧承脖间的伤口如此明显,就是利器所伤。

“小姐是想要用我的刀杀我替表兄报仇?”齐褚笑得凉薄,“小姐好狠的心啊。”

许念管不了他现在又误会了什么,重复了一遍,“拿给我,我现在要用。”

她眼睛太清澈了,这般看人的时候,比一切美玉都亮眼,像是星辰入了眼,想要剜下来,洗干净,天天这般望着。

所以他拿出了匕刃,却在抬手的一瞬被人从手心抢了。

不是拿是抢,甚至有些对他动作太慢的不悦。

她今天心情不好,或者说,从除夕夜到现在,心情都不好。

为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

可她拿了刀,却转了身,走到了萧承面前。

萧承对那把刀还有很大的阴影,当即站了起来,许念不理会他,转而对一旁的萧闻说,“表兄帮我按住他的手。”

萧闻虽有不解,说了句得罪了,还是照做了。

萧承想要挣扎,但是他怎么可能挣开从小舞刀弄枪的萧闻,只能看着许念蹲下身来,划开纱布,把那刚包扎好的伤口又露于人前。

许念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道:“这是他手折断那天,我亲手伤的。”

许念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帘棠先忍不了了,她抹完眼泪,道,“小姐算是脾气好的了,不仅称他一声表哥,还客客气气的,可表少爷呢,上来就是动手动脚的,把我们家姑娘至于何地。”

这屋中众人对萧承的行事作风都多有了解,此话一出,没有不信的道理。

“念念妹妹,他竟然敢对你这样”,萧闻眼中有怒火,索性拉住他的肩膀往后按。

“断了都是便宜你的了!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萧承哎哎的叫唤,疼得五官紧在一起,求饶道:“我只是打一个招呼而已,这全部都是误会。”

见没人信他,他又看向了远处的小琴,忽然道:“表妹这都是维护她自己的人,今天的事情我可是受害者,小琴作证,他手脚不干净,这是事实,你们也要听听我的委屈啊。”

许念回头看了齐褚一眼,齐褚目光就没离开她,自然而然的对上了,那一瞬的感觉太奇怪了。

她站起身来,又走向了小琴,那一刻脑海中闪现过齐褚前世威胁她时的神情,她学着冷下脸来,刀架在了小琴的脖子上,问:“要么你说实话,要么我赔外祖家一个丫鬟,想要哪个你自己选?”

她其实不敢动手的,但是齐褚威胁她时候样子太熟了,以至于她此时装起来,就连她阿姐也惊了惊,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小琴看了眼萧承,微微缩了缩脖子,只道:“我、我没有说谎,他摸我,他对我动手动脚,表小姐要滥杀无辜吗灭人口吗?”

许念手上就用了力,“你觉得我不敢吗?”

齐褚想要教她,手不稳,生疏,语气也有些急,破绽太多了,是吓唬不住人。

手上要狠,话要狠,必要的时候,要选择最让对方恐惧的方法让她死去。

感受到脖上的压力,小琴终于是慌了,急忙解释道:“别杀我,我说,是少爷让我这么说的…我按照他说的那样,我会死的啊。”

见事情败露,萧承咬牙切齿道:“就算这些都是假的,那他差点杀了我的事是真的,这都进到家里来杀人了,我有错,他也有错!若是不罚他,就不能罚我,杀人可是大罪,罚我那就把他送官,总之不能就这样就过去了。”

许念松开了手,跪在了外祖父面前,诚恳道:“表哥说得没错,差点害人性命,确实是该罚,但人是我带来的,就该我带回去罚。”

她脊背挺得直,紧紧抿着唇,“公平一些确实是好的,我教管不严,差点酿成大祸,此事我也有责任,外祖是长辈,理应可以做主。”

许念伸出手,道:“那罚了我,再罚表哥,想来表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你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