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门口,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就好像刚才那声是幻觉一般。

两人重回屋中,许念只是犹豫了一瞬,就下定决心道:“阿姐,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相信他。”

她想到的是,想要害她,有太多次机会了,况且依照前世来看,他对自己的家人并无威胁。

许思姜看着妹妹认真的神情,没想到她这么执着,欲言又止了几番,只道:“你要留下便留下吧,阿姐暂时待在京中,倒也不怕他不安好心。”

“你上次告诉我的太子一事,暂先切莫声张”,许思姜沉了眼眸,“我们如今没有证据,只能等重新抓住他的把柄再行动,至于另一伙人——”

许思姜目光深沉,“行踪奇怪,下手狠辣,来者不善,如今还未露出马脚”。

“阿念,你往日可有得罪上什么人”,这般下死手,不是寻仇就是故意蓄谋。

许念刚想摇头,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前世齐褚给自己灌药的场景,她狐疑,难道是齐褚?

他此时可能出现在堰都吗?

可这一世他又不认识她。

怕迟疑的太久让阿姐多想,许念暂时搁置下这一丝疑虑,只道:“阿姐,我不曾与人有这般大的仇怨,况且若是我与背后之人有仇怨,那晚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我,而不是砍断马绳徒留我一人在马车上。”

“此事疑点多多,他们斩草除根的太厉害,随行的十五人中,只有康依和言寓活了下来了,残留下的线索太少了”,说到这里,许思姜看向妹妹,道:“说来奇怪,那晚之后,我已经接连十几日不曾见过言寓了。”

许念想,或许她说了这么多起效了,言寓也终于明白他们回不到从前了,所以索性想要淡了关系。

毕竟,当年他决绝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一声不响。

*

大魏的冬总是走得格外的早,到了新元,朔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然是见了春风。

一大早,廊下的小厮正在挂灯笼,丫鬟把门窗擦得岑亮。

这般热闹时候,永远是许念的心头好,她放下提字的笔,等着纸张上的墨痕干涸,便让帘棠挂了起来。

“阿爹阿娘”,许念先去给爹娘问了安,又跑去阿姐的院中缠着要给她画眉,全程嘴甜得不行,“念念的阿姐天下第一漂亮!”

许思姜点了她鼻尖一下,把早早准备好了的用红绳串好的生肖币给她,“就惦记这个是吧”。

是双份!

许念在手心摇的叮当响,笑着往自己屋内跑去,不要帘棠帮忙,就把六串生肖币全拴在了床脚。

只是乐极生悲,兴致冲冲的拐回廊道里去的时候,忽然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满面。

许念捂着被撞疼的额角,看了眼他去的方向,随口问道:“陆知,你要出去吗?”

仔细想想,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看见过他了。

齐褚似是也有些意外,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指着她身后莫名灭掉的一盏灯笼,道:“管事让我来看看是不是还需要更换。”

她今日穿的甚为喜庆,红色的衫裙衬得整个人粉白玉润,脖间的位置,有一把和田玉制作的长命锁,灵动小巧。

齐褚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反问道:“小姐这是要出去?”

许念点点头,让帘棠把东西递给他,然后解释道:“新年新衣服,待会城中有游灯会,到时你陪我一同去。”

看他还未动,许念就开始催促他。

她今日停不下来,瞧见他院子里连张喜庆的纸也不见,又让帘棠去拿灯笼和窗纸。

齐褚看着四周忽然多出的东西,目光又回到了许念整一天都没放下的嘴角来。

他确实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能因为过节而高兴一整天。

喧嚣吵闹明明是最能让人激发毁灭欲的东西,黑夜就该沉寂,这么灿烂的笑也该被泯灭掉。

许念稍微收敛了一些,又催了一遍,“你快些,待会若是去迟了,堂兄就走了。”

阿姐不喜欢与他们一处玩耍,往日的今天,就只有他跟许归去。

齐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所谓的挑动了一下眉头,笑着说:“小姐既然要我跟着去,何还要旁人。”

他袖中的信件还没来得及展开,此时捏在指间,却云淡风轻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嘴角的挂着的笑,恰到好处做出许念会喜欢的样子。

“因为你好看啊”,许念忽然踮起脚尖,亲手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看了会,“陆知,我再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人了。”

“是吗?”齐褚意味不明道,“小姐将来还会不会这般夸赞其他人?”

语调微微上扬,却又辨不明其中情绪,齐褚一想到她夸的或许不是他,而是齐玹时,眼神就渐渐冷了下来。

“不会。”

可许念没察觉到这点,又迅速把面具给他戴上,只是露出流畅的下半张脸,满意道:“还是这样好些,你太过于张扬,到时候会被别人给抢了去。”

还没有帮她弄清楚粟阳城真相,总不能亏了用在他身上的药费吧。

她凑过的那刻,齐褚鼻尖闻到了岁酒的味道,再看她鼻梢脸颊都有些红粉晕色,大抵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趁着许念不注意,把信件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微妙的笑了一下,“小姐说的话陆知可全都记得,若是将来有一日,小姐这般夸了其人,陆知定然会——想尽办法重新让小姐夸回来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刻意咬重放缓了语调,不以为意中藏着言出必行,沉静黑瞳中映出来的人,是他盯上的猎物。

一切挑拨,取代,厌弃,都是不被允许的。

许念没听懂他的话中话,屋内齐褚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直到信件被火焰全部吞尽,才拎起那身衣服端详了一眼。

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怪不得从始至终都喜欢让他穿一些玉白的衣服,不就是齐玹最喜欢的吗。

还真是了解,竟是连这样的喜好也知道。

齐褚眼中有些化不开的沉郁,像是乌云磅礴不散,全收在了眼底。

这般情绪来得莫名,总让人很不愉快。

*

大魏的新元有在除夕夜放一盏祈福祈福灯的习俗,这一日往往是街上人流最多的时候,许念指着前面道:“堂兄,那处人少,我们去那边。”

齐褚悠悠的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随着她指的方向扫去,又冷漠的收回眼,只是余光扫向某处了,作了短暂的停留。

而最后边,乌铮收到指令,从墙角侧出半个身子,扬起手,黑鸽瞬间飞向天际,消失在黑夜里。

眼看都快要到了地方,前面忽然跌跌撞撞的跑来个女子,发髻微乱,四处躲闪。

禾娘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寻着能庇护他的人,最终快速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位长命锁小姐身后抱剑的人,虽是遮住了脸,但是身形出挑,此时看起来也有些在走神的样子,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迅速垂下眸,收起打量,眼中蓄攒起眼泪,不管不顾向着他怀里跌撞过去。

逆着人群小跑而来的身影忽然出现,许念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齐褚也停住了脚步,淡漠了一路的视线定格在来人身上。

女人到了跟前,楚楚可怜抬眸的瞬间,却对上一双锋利的眼,透着似是某种警告一般的冷意,让她堪堪忍住往前扑的脚步,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透着关切面相温和的男人。

几乎很快的,她就改变了自己的目标,脚步一变,直接扑倒在许归的怀里,借着这股力,滑落坐在地上。

小声抽泣起来,“公子救救奴家”,梨花带雨的抬起眼来,又指着身后那些还在人群里搜索她身影的打手说道:“他们坑骗我的银钱,见奴家无依无靠,竟是想要把我卖给那青楼的老鸨。”

“姑娘你有话站起身来好好说。”

许归从未被人这般拉住衣角,想要从她手中拉出,却发现她拽得紧紧的,根本不松动半分。

她只穿了件夏季的薄衫,外衫还随着许归挣扎动作滑落了一些,肌肤若隐若现的,可她好似无所感,仰头央求,“公子,求求您救救奴家,奴家也是良人子,他们逼人为娼,这是要奴家的命啊。”

说罢,便是大声的哭了起来,四周听见声音的人也频频的回头看过来,许归哪里见过这般的场面,走不开,又不敢去看,面孔耳躁的站在原地。

许念忽然解下了披风,齐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一幕曾几何时也是如此的眼熟。

许念给她盖上,蹲下了身子,见这位姑娘长得一双妩媚的眼睛,看起来应当是比她还大上几岁,便道:“姐姐,若是他们在找你,你弄出如此这般声音,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女人低头稍有思索,稍微小了一些动静,却不肯松手,似是看准了耗上的这个人是个好说话的,仰头泪眼婆娑道:“公子,只要你救了我出苦海,今后为奴为婢,奴家全凭您吩咐。”

许念跟康依对视了一眼,让她过去那边看看是否是真的有人在追她,康依领了命,不消一会就回来了,对许念点点头。

是真的?

不怪许念多想,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见过有人这般往齐褚身上扑,还没成功,就已经被齐褚杀了阳奉阴违放她进来的人的样子给吓疯了。

那是许念第一次见到,原来血真的可以顺着指尖,一滴滴的落下,像是修长指尖上开出了血梅,沾染上的,都得不到善果。

后来齐褚把血都弄在了她袖子上,不顾她的颤抖和害怕,扔给她一张手帕便是唤她给他擦手。

许念无故打了一个寒颤,从回忆中脱身的时候,齐褚敏锐的从中察觉到,她又露出了那般厌恶的神情。

为什么呢?

小姐还藏了太多没说出的秘密了。

一旁的许归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神情紧张道:“你欠了多少钱,我帮你还了就好,你先放开我。”

“真的?”禾娘还在迟疑。

“真的”,许归转而叫了小厮,“你跟他说,我让他回去取,定然让你今晚无事。”

禾娘不信他,“我要你回去取,我跟着你,不然万一你骗了我就跑了,我找谁去。”

许念回头看了眼刚才还有的空地,此时被耽搁了又人满了,便道:“这里距离家也不远,堂兄顺便回家去给她找身可以避寒的衣物。”

女人闻声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许念行了一个谢礼,又羞涩的看向许归,内心想,果然如她所想,是个耳根子软的。

见她松开了手,许归拘谨的向着旁边站了站。

许念突然喊康依,“堂兄还要和我去放灯,就不回去了,康依,你且听她说是欠了多少钱,找个钱庄取给她,再带她好好去买身衣服。”

“也当是为今日这般日子讨个好彩头了。”

女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被诈了,当即又准备故伎重演,这次还没跌下去就已经被康依拉住了,“帮你还钱了,还纠缠不休作甚,走吧。”

看着走半步便回头唤上一声公子,许归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忍,小声的说了句,“世道不好,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姑娘家是遇到何事变成如此模样。”

许念知道堂兄一向心软,只道:“堂兄,她就是看你会信她的话才这般纠缠你,三分真三分假,还好堂兄如今还未娶亲,否则今日你被她三言两语真的说心软了,到时嫂子定然是不会放过你。”

许归被绕得有些心神不安,又回头看了眼康依带她离去的方向,“万一那就是群歹人,不仅要钱还要命,那我今日岂不是见死不救了。”

“不行,我还是问清楚前因后果去”,不管不顾许归终究良心上不好过,把灯笼递给了许念,“妹妹且去,待会堂兄再来找你。”

许念就只来得及看见个走远的文弱身影,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却见齐褚看着她,不由得一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齐褚好整以暇的道:“小姐铁石心肠的模样倒是不常见。”

原来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心软到没有底线,只是对齐玹而已。

许念见他目光幽幽,眉间一凝,想到了前世他那个整日算计不停的侧妃。

狐疑问道:“你该不会也是不放心那般美人流落在外,想要亲自跟上去看看吧?”

“是呀”,齐褚微微勾了唇,“我可不如小姐这般救人因人而异,软香温玉,自然是牵挂着放不下。”

许念神色已经彻底严肃了起来,怪不得前世那位侧妃作威作福,原你是这般想,才给了她诸多特权。

许念冷下声来,道,“想去也不准去,让你来放灯的,不是让你来看美人的,少年壮志该在四方,何至于局限于莺莺燕燕。”

“啊”,齐褚拖长了调子,似是恍然大悟,“不能去吗?”

说话间他视线似有若无的眺望了那女子消失的街道,无意说道:“真是可惜,不若陆知去把小姐的堂兄叫回来,我还是去看看吧,送上门的桃花可不多见。”

许念走回几步,强硬的把手中的灯笼放在他手中,“跟上,你今晚哪也去不了,好好给明年的自己祈份福。”

抬眸又盯了他一眼,小脸十分严肃的说:“我观你明年有血光之灾,再加个桃花劫,到时或许性命不保。”

天地可鉴,她这说的可都是实话。

“是吗?”齐褚伸出指尖把歪了的灯笼拨正,跟上她,“我觉得小姐明年也有血光之灾,不用加桃花劫,也或许是性命不保。”

疑神疑鬼说的煞有其事一样,要不是许念知道往后要发生什么,还真就要被他给唬住了。

“空口说大话,陆知,你最近是伤好得太利索了!”

已经到了地方,高高的看台上,堰都城的满家灯火比一切都明亮,上空之中漂浮起来的每一盏祈福灯都带着一个希冀,仰头看去时,是比繁星还夺目的存在。

许念不跟他胡搅蛮缠了,只是抬起笔,余光又看见他盯着自己,瞬间藏住要写的话,不准看。

他手中的许愿灯还没落字,看起来也不准备落字的样子,许念把自己的交给帘棠暂拿,转而接过他的许愿灯,提笔洋洋写下四个字:“岁岁平安。”

齐褚目光没变,却带了冷意。

祝齐玹是吗?

那另一个,是不是要写能早日杀死他。

许念低头写着,这可是他现在最大的生死难题,写完了,又递给他:“诺,求其他的都不管用,试试运气吧,明年还能看见这番景象,就说明灵验了。”

齐褚随手摆弄了一下,“咔嚓”一声脆响,支撑的骨架忽然断了一根,他抬眸,无辜看向许念,“我什么也没有做。”

许念无奈的看着已经无法再用的许愿灯,不管他了,只走开了他几步,避免被偷看,然后把自己的愿望写了下来。

齐褚目光不明的扫了一眼,随后主动移开了视线,看似一点也不关心她写了什么。

点亮,那一盏灯也缓缓的升到上空,与众多的灯火同归一处。

“走了”,许念转身下楼,“去找找堂兄回来了吗?说不定真让人给骗了。”

齐褚还是散漫的落在最后边,下到三楼处,忽然停住了脚步,乌铮站出来,垂眸问:“殿下,是准备开始行动了吗?”

等了一会,却没听到下令的声,乌铮大着胆子微微抬眸,顺着他的视线向着外边的看台看去,看见满天通明的祈愿灯。

那些明亮却半分都映不到齐褚眼底。

“找到她那盏,射下来”,他幽幽开口,“我要知道她写了什么。”

直到人走了,乌铮才缓缓抬起了头,有些疑惑的回头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孔明灯。

与此同时,鞭炮霹雳响声中,堰都城的徐府后门打开,管事的催促那群刚来的工匠,“这好端端的房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其妙的烧了一块,老爷说了,你们早些修好,给你们备好了赏钱袋,讨个好彩头。”

为首的人低调的点点头,带着身后是多余的伙计就进了徐府,关门时,却忽然抬眸,小心戒备的向着外面扫了一眼。

随后便又恢复刚开始的木讷,跟着管事往里走。

外面又恢复了寻常,乌铮走了出来,点燃了脚边的烟火。

升到天际又炸开的绚烂,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寻常得不得了,齐褚淡淡扫了一眼。

少年怀抱着剑,目光看似懒散得不行,却处处带着深意,指尖在剑鞘上规律的点着,计划着脱身的时机。

而乌铮看着那数不尽的明灯,头疼。

*

忽然间涌来了人潮,许念被挤到了其中,想要回头,摩肩擦踵间,她根本动作不开。

“小姐”,帘棠勉强挤到了许念跟前,“我们不该走这边的,往这边,全城最高的酒楼今夜有焰火百戏,大家都往这边赶热闹呢。”

可是已经走到了半道上,也只能先顺着人群往前走了。

许念猛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听见陆知的声音,她转头去看,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陆知的身影。

“你看到陆知了吗?”许念问帘棠。

帘棠摇摇头,也疑惑,“他不是一直跟在后面的吗?”

屋檐之上,早早从中脱身的齐褚,从乌铮手中接过准备好的夜行衣,头也不回的问:“确保无遗漏?”

乌铮答:“戌时有个小厮妄图出来报信,解决的及时,并未让徐府宾客察觉到异样,一切都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齐褚又问,“上面写了什么?”

“……”,乌铮沉默了须儿,小心翼翼的答,“属下无能,并没有找到殿下说的那个灯。”

齐褚急行的脚步一顿,目光看向他。

头顶着寒意,为了尽力弥补,乌铮只好凝声问:“殿下,上面可是有什么重要情报?属下找到的都是些寻常话写在上面,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齐褚沉着眸,凌声道:“那就继续找。”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回头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

许念已经被人群给困住了,他故意引着她往那边走,便是要这样的效果。

而此时——

许念正想着从哪边街道上走人能少些,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只手从身后揽过她的肩膀。

轻浮腻味的嗓音随后响起:“表妹,找谁呢?这般着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