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根本来不及出口,齐褚已经带着她跳下马,背部落到实处,许念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根本不是悬崖,只是巨大的斜坡。

这一落,他们就只能顺着坡度一直往下滚去。

身后追赶他们的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几番商量之后,派人回去回禀太子,剩余的人勒马停在边上观望。

“坡下说不定全是悬崖峭壁,能活才是见鬼,我们不用追了吧?”

“谁让你们刚才自报家门的,若是他们真的活着回来了,我们才是要去见鬼”,领头的人点亮了火折子,往下面照了照,下令道:“往其他处绕下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要稳当一些!”

而此时,纠缠住康依的黑衣人也发现情况有变,并不恋战,迅速分散开来,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四处一片狼藉,跟随而来的家丁横尸四处,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康依扶起了脚边尚有一口气在的车夫,破声喊道:“老张头撑住!”

车夫勉强支起了眼,张嘴却只能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呼吸越发的弱了下去,康依去探他的鼻尖,只觉得全身都蔓延上了凉意。

康依撑住地站起身来,她能感受到这群人下手是没有丝毫顾虑,刀刀都直对人命门,她拼尽全力应付起来都有些困难。

今夜他们带的人不算少,这段路上也从不曾有过山匪强盗,那些处处下死手的人是为何而来?

一转头就看见池言寓愣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询问道:“池公子,你没事吧?”

从刚才起他就没有说话,康依刚准备过去看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池言寓忽然如梦惊醒,看着四周的尸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嘴唇煽动,却是无法回答康依的问题。

那些人,这么不想留活口,对上他时却处处躲让,不用全力。

今夜,爹让他今夜出来送人……

还有府上来的那位神神秘秘来的贵客!

池言寓不敢再去想了,他紧捏住拳头,满地残破尸体刺红了他的眼。

不顾心口的干涩恐惧,他立即翻身上马,叮嘱道:“我没事,快找人救念念!”

不等康依再问上一句,就见他已经纵马向着别苑的方向赶去。

少年愤怒到了极致,却冷静克制到了极致,他只怕再待下一刻,那些刚冤死的亡魂就全都要找他要个说法。

为什么?!

他原本以为父亲突然愿意答应这门婚事,是因为他离家的这数年,他们已经反思过了,不再阻拦他的决定,愿意尊重他的想法了。

可是没有!他们还是一如当年,只会想他们能得到什么,而根本不会去顾虑他的感受和选择!

*

许念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棵细枯树给挡在半道上,后腰被硌的一片酸疼。

她勉强支起身子来,顾不得昏沉,在微薄的月光下,惊慌失措的找寻着陆知的身影。

四处太黑了,根本难以看物,许念心中闪过一丝恐慌,她伸手往脖后一抹,血迹已经干涸黏腻了。

原来不是错觉……

中途落下的时候,她隐约有感觉,陆知好像帮她挡住了上面滚落掉下的碎石。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是滴在脖间的温热触感。

“陆知?”许念顾不得酸软无力的身体,“你听见了应我一声?”

可回答她的,除了寂静无声的林子,就只剩下她慌乱的呼吸声。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余光忽然扫见了最下边在月色下被折射出的一点银白冷光。

齐褚仰面躺在,双眼紧闭,乍一看,露出的皮肤上,全是一路滚下刮蹭上的细深伤口。

地上的血迹明显,不用想也知道这番折腾,那原本快好的伤口又遭殃了。

“陆知?”许念手心冒汗,慌忙从旁边的小坡处滑了下去。

齐褚听见有人喊他,整个人被摇晃得难受,他睁开厚重的眼睛,月色之下,入眼的那双眼睛闪着水光,正在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许念见睁眼了,终于松了一口气,“陆知?”

齐褚开口声音还有些没缓和过来的干哑,“小姐,您再这样摇下去,明年的中元,怕是少不了陆知的一份纸钱了。”

还有力气来找他,倒是没有他想的那般娇弱,早知道就不给她挡了。

看着齐褚不知为何又闭上了眼睛,许念连忙的松手不动他了,她只知道不能让昏迷人睡着,所以找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让他先睁眼再说,也没想这么多。

“陆知?”

“嗯。”

没动唇,只在喉咙口发出个音节。

“你还好吗?”许念觉得他好像不太好。

眼睛半阖着,过于安静了。

齐褚语带遗憾的回她:“不太好,可能是要死了吧”。

许念一着急,想说你前世比我活的时间还长,现在怎么还提前不行了。

只是眼泪都已经挂到眼梢了,一抬眸,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睁开了眼,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唇边弯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许念顿时反应过来,愣神问:“你又吓唬我?”

掉下来的时候她以为是悬崖,那一刻是真的以为要摔死在里面,又疼又惨,说不定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她脑子里想了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纠正,带着她就是往下面跳。

直到现在,她一颗心仍旧悬在喉咙口没放下,又被他这般捉弄了一番,眼眶气到发酸。

连带着质问的话说的一点狠劲也没有,全是强撑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齐褚给她解释说:“小姐,这里顶多算是堰都城外的郊区,我们走的方向,还不至于有悬崖”。

他的声音有些轻,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里,落入到许念的耳朵里,却又足够清晰。

许念已经知道了,是她天黑又慌乱下,把前面黑压压的地方看成了万丈悬崖。

“陆知没有吓唬小姐,虽是石坡,但若是磕上硬石,只会稍微死得好看一些”。

明明才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齐褚的目光却平静到毫无波澜。

他侧眸看向许念,有几分玩味道:“小姐,看来鬼门关还暂时不收我们。”

许念触上他的视线,或许劫后余生还未缓和劲来,脑袋昏昏的,从这样的目光里,她竟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或许刚才是真的在赌会不会死掉,如今赌赢了,你甚至还能感受到他从内到外的愉悦。

许念微微皱眉,刚想要说什么,却看见齐褚忽然偏过头来,盯着上方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瞬间凝声说道,“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若是他们不死心,定然会找地方下来找我们。”

说话就说话,为何这般盯着她看,许念有些不自在,却在站起身来的时候,见齐褚还未动。

齐褚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在她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忽然捂住了肩膀上的伤口,刚才面色不动稳如山的人,忽然皱眉喊起了疼。

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小姐,陆知肩上的伤口,好像又裂了。”

闻言,许念果然面色一变,一脸紧张,想要蹲回身来查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小姐不用担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齐褚黑潭似眼眸微妙的动了一下。

他道:“只是如今带上我,唯恐会拖累小姐,不若小姐自行找一个地方躲好,把我留在这里,若是那些歹人再追来,陆知也能在此拖延他们一时半会。”

许念觉得他现在这般样子十分无理取闹。

也不知道这人奇奇怪怪的情绪还有多少,她伸出手,不准让他再继续这些生生死死的话题了。

“起来,你的命我救的,你擅自做什么主”,见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没有丝毫动作,许念忍不住催促:

“快些,你不是说他们快追来了,你再耽搁下去,我们就白摔这么一跤了。”

皎皎月光在她面上度上了一层冷白,伸出的手心上还有刮擦留下血痕,或许是先前被吓得悄悄哭过,最艳丽吸睛的是那双害怕又坚定的眼睛。

水光在其中涌动,明亮又清澈。

齐褚觉得很奇怪,他一点也不想要动,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虚借着她的力起身。

也没多少力,还被拉得晃悠一下,乱伸什么手。

许念她本就是意思意思,也没想到他会真的伸出手来,见他垂着眸不知道想什么的样子,又噤了声。

这四周好像是个山谷,许念看了一圈,心里有些没谱,“陆知,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

此时的池府,宾客都已经回去,安静下来的府邸,再不见任何热闹。

池言寓跪在堂前,眼中全是倔强,“父亲,母亲,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考虑考虑我的想法!三年前你们明知道我心悦念念,就因为当时粟阳的案子与他家有牵连,你们不同意,你们以死相逼要我断了,要我去陈州郡给郡守的女儿做夫子。”

原本以为说出这般的话来他会愤怒,会质问,可气到一定程度,就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沉默。

池夫人想要去拉他,“地上的寒气重,言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池言寓却躲开了,“这次我回来,当我知道你们不再反对,甚至十分支持我的选择时,你们知道我为此多开心吗?”

他自嘲的笑了笑,“可你们让我的欢喜,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池太傅早就冷下了脸,“逆子!你现在是在忤逆指责你的长辈,你心中的礼孝伦常何在!”

池言寓昂首挺胸,不肯怯懦半分,“父亲问我伦常,我便反问父亲一句,许家伯父拿你当至亲好友,可您又是如何做的。你今夜不仅设计伤害念念,还要把我往不仁不义的路上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可有想过,伦常二字!”

池太傅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口不遮拦到这般地步,怒到站起来身来,扬起手一巴掌准备落下去的时候,却在看见那双不肯屈服半分的眼睛,又猛然在半空中停住。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喜欢她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你不仅可以早日娶到她,就连许州章也能心甘情愿的站在我们家这边。”

池言寓觉得可笑,“所以你们为了想要的权利地位,就要断送掉我喜欢的人的一生,更加让我悔恨一生是吗?”

“我可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你们便要这般害我,让我做那般不忠不义,不仁不义的畜生吗?为何人家可以选择得了,我就只能按部就班的照你们说的做,你们凭什么摆弄我的一生!”

这句话已经彻底激怒了池太傅,他转身背过手去,来回踱步却仍旧消除不掉心中的怒火。

若不是为了他,为了家族,他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思的加入到那位的阵营中,可他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他忽然回头,大声训斥,“我就是对你太纵容了,才让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出这些狂悖之言,来人,上家法!”

*

许念看着燃起来的火堆,终于从害怕中缓和下来一些。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尽量坐在靠近热源地方,这样才最有安全感。

只是四周越发寂静,她就是越静不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陆知,你说万一那些人没找我们,阿爹阿娘也找不到我们,我们是不是就永远出不去了。”

四周都好像没有能往上走的路。

“不会的”,齐褚耐下性子,安抚她,“小姐的家人肯定会找来的。”

许念也觉得,爹娘和阿姐若是知道消息了,定然不会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眸,有些好奇的问:“陆知,你好像从未跟我提起你的父母?”

想到刚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是骗她,父母双亡。

他是嫡皇子,前世又有贤名在外,几乎是从出生就注定待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齐褚眼中有丝奇怪的情绪闪过,但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念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

只听他说,“小姐下次还是不要这样问人了,毕竟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姐一般,遇到事情还能依仗家人,小姐足够幸运,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许念没听懂他的话,是不想说,还是觉得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沉默了一会,她盯着前面霹雳作响的火光,随口道:“那你给我讲点你想说的事情吧。”

“随便什么都行,不要这么安静。”

她侧头盯着外面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口,打了一个寒颤,前世她快要死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也是这般黑。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她恐惧又绝望的求救。

齐褚从不许有人窥探他的过去,刚准备随便糊弄过去,肩膀上忽然一重。

他扭头一看,发现许念好像是睡着了,只是好似很不安,眉梢蹙着,神情依旧还在高度紧张中。

齐褚微微皱眉,刚准备让她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却在起身的那一刻,被那急促粗重的呼吸声扫的一滞。

这般热的呼吸声,发烧了?

许念隐约察觉到他的动作,迷糊中呢喃了一声,“别动,我后背好疼啊。”

摔下来的那刻还不太明显,现在彻底缓过来,整个后背都好像在叫嚣着抗议。

闷哼声早压抑忍在喉咙口许久了,许念觉得自己已经忍到极限了。

她声音渐弱下来,又轻又缓,说话间,眉梢皱得更甚了。

齐褚一愣,他刚才确实没有注意到,这般细皮嫩肉的,捏一下红印大抵都要好几天才会消散,更不要是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滚滑下来。

“小姐,要不你还是把你那个仇人的名字告诉我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陆知也能帮小姐了却一桩遗憾”。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确实没动了,盯着那堆亮眼的火光出神的想着什么。

许念觉得头疼,口齿不清发出几个音节,也是在说着不舒服。

齐褚也没指望她真说,把火挑得更旺了一些。

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既然不舒服刚才怎么不说?”

往日一看也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心性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还吃药要搭糖。

哭哭啼啼娇滴滴的喊走不动才是他设想的样子。

许念动了动唇,她声音太小了,齐褚还要微微侧了耳,才能听见极其小声的一句,“我本来一开始是想救你的,但好像又在把你害得越来越惨。”

“如果我一开始不折返回来,说不定你会更轻松一些,也不会因为救我困在这里。”

齐褚想到了那个大雪夜,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有人驻足在他面前。

比雪还要白净的姑娘,很容易就能被弄脏。

“小姐,你不折回来”,齐褚平静道,“陆知那会就死了。”

他处理掉齐玹派来杀他的人之后,已经是脱力到了极致,强弩之弓的耗着,狼狈得厉害。

“不会…”,许念的声音弱弱的,“杀死他,你就不会死……”

齐褚没听清楚,凑近了些,问:“什么?”

许念觉得喉咙口干疼,紧蹙着眉头,下意识的喊了个名字。

“齐玹……”

“你——说什么?”齐褚眼神一凌,怀疑他听错了。

许念觉得脑海里沉闷,像是所有理智都没搅合在了一起,没有思虑,没有顾忌,迷迷糊糊中,小声又神秘的说,“我一直知道你叫齐玹,你还骗我……”

齐、玹?

齐褚僵在原地,目光瞬间冷了下来,阴郁像是浓雾一般悄然爬上双眼。

许念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继续,“杀了…齐褚,你答应过我的……”

齐褚漠然偏头看向他,眼中似乎是结着冰霜,许念没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认真的告诉他,“只有他才会杀死你…”

有什么在脑中轰然炸开。

所以去而折返,是为了分清他和齐玹,救他,也只是因为把他当做那个人,所以若是没有认错,是不是当时她就要杀了他。

好似一切都恍然大悟了起来,在义庄时她仅仅因为表象就气愤指责他乱杀人,是因为觉得齐褚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她想要杀他。

后来对他种种的改变,也是因为齐玹。

他只当是她把自己错认成齐玹手下的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

齐褚深黑的眼眸中,越发冰冷沉郁,手中的匕首闪着森寒冷光。

他这一生,最厌恶那两个字了!

齐褚忽然站起身来,抬脚踹灭了火光。

怕黑是吗?

若是现在留下你,等你将来见到他时,岂不是要直接帮着他来杀我,到时是不是还要因为错救成他,对他多一分厌恶和憎恨。

许念被他弄出的就那动静惊清醒了些,却见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唯一跳动的最后一丝火光也暗了下去。

齐褚冲她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冰冷一片,“小姐,我觉得我们今夜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出去找一下上去的路才好”。

语气冷漠到平白会让人生出绝望,许念这一愣神的时候,就已经被推靠在石头上,齐褚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四周全都黑下来了,没有光亮,没有声音,铺天盖地的都是窒息。

许念惊恐挣扎着想要跟上,却是扯动了身后的磕伤,闷哼声全咬在了牙缝里,慌乱的喊,“陆知,你等等我——”

太黑了,又黑又冷,前世弥留之际也是这般。

一路上都没掉眼泪的人,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崩溃到口齿不清的喊:“好疼———全身都疼,肚子疼…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猛然站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

脚下像是踩到棉花上,轻飘飘的,总感觉落不到实物上,可害怕在心中生了芽,无尽的黑暗让它愈演愈烈,本能的,迫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她不要一个人留在惊恐中。

迈脚的时的一个不稳,便是失去了平衡。

黑暗中突然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腕。

许念就好像在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了他,小声央求道,“陆知,我跟你一起去……”

若是现在有光,一定就能看见一张满脸泪痕的脸,眼中的水光颤抖着叫嚣着冲出眼眶。

齐褚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的小腹。

“小姐,陆知说的就是我们一起去”,齐褚声音带着冷意,见她如此又觉得烦躁,“小姐到底是磕到哪里了?”

许念还没从窒息中回过神来,哽咽着揪着他,怕他嫌弃自己烦,只是摇头,“没有,哪里都没有磕到!”

齐褚沉默了一瞬,有些嗤笑,你这般求一个你想要杀的人,若是将来知道了,岂不是更加恨不得把我除之后快。

他忽然在许念身前蹲下身来,把她拉到自己背后,“小姐,你已经脱水了,不要哭了。”

在他耐心耗光的最后一刻,许念终于安静下来。

一路上安静到好似无物。

或许是太累了,起先许念还会不安的叫他两声,直到后来,已经趴在齐褚的肩头睡着了,但是喷洒出来的呼吸却是越发滚烫。

甚至在齐褚刻意停下的时候,也没有再紧张的睁开眼来。

齐褚微微皱眉,在扔在这里还是扔在前面反复思衬。

最终还是就此停了下来,把她放在了原地,漂亮的脖颈就在眼前。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握上去,拧断它。

许念已经意识模糊了,她也分不清自己是拉住了什么,眼睛沉重到想要彻底摈弃掉意识。

齐褚似是无所察觉,幽冷黑潭的眼眸已经沉到了底。

从她口中喊出的齐玹两个字就像是频繁响在耳边。

杀他,可能吗?

今夜也不介意再多杀一人。

而此时,山谷中的两拨人也在极力搜索。

黑衣人碰头交换了信息,却都一无所获,只能道:“太子说,此事定然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灭口一定要灭干净了。”

说罢,再次向着四处查去。

另一边,许思姜也停住了脚步,她捻起地上的枯叶查看,随后扬起头打量起四周。

英眸犀利,只道:“还有其他人从这里经过,提高戒备,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一定要尽快找到念念。”

*

许念觉得喉咙口火辣辣的烧,血腥味也随着呼吸越发上涌。

就在这时,唇上忽然触上了一丝甘甜,带着清爽的凉意,喉咙口被浸润之后好了很多,她勉强睁开眼睛。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但是隐约能看见陆知的脸。

手中的大叶子上还有些剩余的水泽。

她无力的开口:“这是什么?”

“前面集的露水,小姐烧得太厉害了”,齐褚平静解释说。

还不等她反应一会,又是递给她一把酸枣,本不想要说了,但又见她精神头实在不好,便道:“不是甜的,小姐不还有个要杀的仇人吗?不想比那个仇人先死的话,陆知还是建议小姐先忍一忍。”

许念呆呆的看着他,能明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果子很小,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她低头往嘴里塞了好几个,马上皱起了眉,但是想起他的话,怕他在这个时候嫌弃自己矫情,又快速地咽了下去。

生怕让他看出犹豫。

不止不甜,酸到她都清醒了一些。

齐褚始终沉着脸,阴郁着眼注视着她的反应。

甚至没有怀疑有没有毒,这么酸也要直接咽下去,她对齐玹竟是这般信任。

能言听计从他所有的话。

齐褚收紧了身侧的手,骨节在吱呀作响,捏断了她脖颈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声音。

许念的唇上还是苍白,高烧后迟钝的思维让她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会这般盯着自己。

“陆知?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从没见过这样阴冷着面孔的他。

“这般无人密林里,小姐难道就不怕陆知生出歹心杀了你?”齐褚快压不住眼中怒火了,“小姐三番五次对我失去防备,怕是等到死时,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没命的吧。”

“你会吗?”话出口,许念自己就摇摇头否认了,虚弱的笑了笑,“陆知,这是你今夜第三次吓唬我了。”

话落,却见他面色更加难看。

没有任何警惕心的,甚至心软的,不带戒备的相信,只是因为齐玹。

齐褚闭了闭眼睛,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小姐往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你阿姐定然是从我们掉下来哪里找起,只要小姐不回头,定然能在天亮之前与她碰上。”

许念有些不明白,“那你呢?”

齐褚回头,弯了唇角,笑意却延不进眼底,道:“小姐,我欠你一条命,今日之后就当是还清了。”

这一走,到底是生是死他再也不管了,他漠然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提醒她:“小姐,往后别什么人都捡回去,路边的,只会是吃人不吐骨的恶犬。”

“陆知……”

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齐褚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耽搁的时间够久了,那个废物派出的人阴差阳错的碰上他,就没有不收点利息的道理。

况且他今日心情不好,就想杀人。

黑衣人只见忽然走来的人,毫无波澜的步步靠近他们。

领头人看着那面具,皱眉觉得奇怪,太子身边也有一个人终年带着面具,只说是贵客,从未告诉他们那是何人。

怎么那么像?

但是队伍中已经有人等不及了,“就是他了!太子有令,不留活口!”

齐褚停住脚步,身后安安静静的,小姐确实是抛下他走了,甚至没有回头。

就是那日大雪夜,她走时都会回头来看一眼。

可今天没有!

因为讨厌他吗,觉得这般阴晴不定的人不像齐玹了吗?

所以现在甚至觉得他死掉也无所谓,或许是她已经察觉到了端倪,就是故意想要他死在这里,这样杀死他的愿望也成真了,她可能还在庆幸还好自己发现得早,活下一命来。

在此之前,他以为她把他当做是齐玹手下的人时,他只觉得这个身份方便他留在国公府。

可现在,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是谁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是齐玹!

所有的翻涌的心绪都化成了眼中的冷光,齐褚睨着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齐禹这块烂泥,还是一如既往的扶不上墙。”

“我从前就教过他,杀人的时候就要少说话!”

……

最后一片落叶回归平静时,齐褚倒在满地血泊中恢力。

他漫无目的盯着上空,这一刻竟然是又好似回到了,当年被人绑上重物扔进水里的狼狈样。

落水者的命运,那就是杀光那些旁观者,踩着他们的尸骨,去找自己的生机。

他侧眸向许念走的那个方向看去,默声说道:“你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一样想要杀我的人。”

他短暂的放任自己意识下沉,然后再一点点的被黑暗吞噬。

早该下手的,杀他的人怎么能被放过。

他忽然生出了无尽的后悔,拧断她的脖子太没有痛楚了,应该划开皮肉,让昳丽鲜血喷洒在上面,弄脏她,看她恐惧,看她求饶,最后再残忍的问她:

“现在还想杀我吗?”

欣赏着她的痛苦,那一定会是件很精彩的事情。

猫都没有利齿,怎么能咬死猎物,只能挣扎的被动的选择它的命运。

齐褚弯起了唇,他不该停留在这里,他要去把那只扔下他的猫给抓回来,然后残忍的泯灭掉她所有生的希望。

他还没来的起身,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齐褚睁眼,又看到了去而折返的许念。

他甚至不再装了,那三具尸骨都还在不远处,也不介意再多一具。

他悄悄的收了手边的匕刃,算了吧,这么漂亮脆弱的脖颈,还是适合拧断。

所有想要杀他之人,都不会活下来。

齐玹该死,她也该死,他不是影子!凭什么要做他的影子!

想到这里,齐褚突然有些愉悦,蛊惑又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只要她伸出手那瞬间——

想到这里,他好似已经感知到那细白处在手心里的颤粟害怕,那一定会是一种很美妙的收获。

许念皱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恢复的那点力气,都用来走到这里了。

“陆知”,许念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问,“你休息好了吗?”

她整个人都太沉重了,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齐褚的目光闪过一刻的空白。

许念苍白的唇动了动,求助的看着他,“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

他的耳侧落下一条血印,许念盯着看了一会,忽然用袖帮他擦干净。

这几乎是她看见血本能的反应。

很快划过的触感,却带起点点痒意,齐褚抬起眸的时候,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许念在他背后小声的说,“陆知,你今天有些吓人。”

她折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躺在哪里,莫名让她想起齐褚那个疯子。

“小姐是觉得我不该杀他们吗?”齐褚语气莫名的低。

“不是”,许念扳正他的话,“是你扔下我两次,你说话不算话。”

齐褚微微侧眸,能看见她因为高烧疲惫闭上的眼睛。

那长弯的睫翼铺在眼底,恬静又放松。

齐褚恶劣的想,或许现在确实不是好时候,这般有趣的事情,一定要在她浑然不知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揭开才有趣。

他突然改注意了,暂先留下她,日后要让她亲眼看着齐玹是如何死的。

远处找来的人正在向着这边涌来,齐褚抬眸,天微微泛白,晨雾朦胧。

看着被人群簇拥住的人,他忽然又有些后悔。

那时就不该安慰她会有人来寻她,就该吓唬她,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家人会抛弃你,他们找不到就会放弃,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的死活。

应该亲手打碎她的希望,让她露出绝望,脆弱到一碰就碎。

怎么能有那么多重要的人,却偏偏只想要杀他。

齐褚闭上眼的时候,许念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突然失力一般的向后倒去。

许念没听清阿姐在说什么,却下意识的朝着那边伸手叫了一声:“陆知——”

*

许念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长睡之后的昏沉。

就是重生回来的那次也没有这般虚弱。

缓和了一会,她才坐起身来,问:“帘棠,陆知在府上吗?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她也记不得自己那日意识模糊之际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神色变得那般吓人。

帘棠急匆匆从外进来,支支吾吾道,“二小姐,要不你还是去问问大小姐,她上次把您带回来之后,就把陆知带走了,奴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许念顾不得无力的身体,她慌乱起身,迅速问:“我昏睡了几日?”

“九日。”

“阿姐现在在哪里?”

帘棠被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家小姐已经向着外跑去,她焦急的跟上,追喊道:“小姐,大夫说了,你背后的磕伤且不能急动着。”

许念管不了这么多了,没有人比她还了解,阿姐对姓陆的有多深的恨意。

她一直有意拦着两人碰面也是这般缘故。

绕过走廊,就能看见阿姐的院子,可屋内没有人,许念一咬牙,忽然进去里间拿起了阿姐的腰牌,让门房牵好了马在大门口等着她。

翻身上马时牵动了后背的伤,疼得许念紧紧的捏住了马绳,顾不得犹豫,纵马穿过街道,向着城北的方向急去。

城北陆家旧址处,有一处暗牢,这是前世家破人亡之后阿姐告诉她的。

许念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几乎牟定了陆知肯定在哪里。

到了地方,果然见到了守卫,“我奉临仪君之命,前来带人的,九天前,被临仪君带来的人在哪里?”

守卫只认得腰牌,不疑有他,“往前面走,走到尽头处便是了。”

许念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墙的壁画之前,少年坐在角落,静静的看着上面的每一幕,没有任何表情的,异常平静的看着。

尽管许念不曾见到当年之景,却还是认出了壁画之上的,就是当年的人间炼狱的粟阳城。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响,齐褚安静的瞳孔动了一下,侧眸的时候,缓慢的笑了一下。

他说:“我还以为小姐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