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进了里间儿,房内原本伺候着的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我走到胤祯的床前,只见**的人整个儿用一条攒金丝弹花软被盖住,连头脸都不见,倒把我吓了一跳:“即便要睡觉也别把头都蒙住,对身子不好的,往下盖一些。”说着,我便要帮他把被子掀起一些,却被他在里面死死拉住了:“你快走,我不见你。”

我看着被子里死活不出来的人哭笑不得:“因为我没替你求情,所以你恼我了?”被子里胤祯的声音有些急:“谁为这个恼你?!”我笑道:“既不是恼我,那这又是做什么?那果然如何成所说,因为我来的晚了?”

好半天,他才闷声闷气的开口:“我要歇了,你快些回去。”我想了想,有些好笑的问道:“胤祯,你该不会是……难为情罢?”

“你说什么鬼话!”他猛地起身掀开被子,紧接着便“哎呦”一声趴在了**。我瞧他眉头紧皱,疼的冷汗直流的样子,忙在他床边坐了,拿帕子擦着他额上的汗珠:“镇痛安神的药吃了没?要不要再叫太医看看?”

他一脸倔强,但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挫败:“你明知道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狼狈相儿,做什么非要进来?”我不以为意的无视他别过脸的动作,继续帮他擦汗,擦完后帮他盖好被子,换了个更软一些的棉枕:“这个趴着更舒服些。我命人炖了些补品,待会儿送过来。我叫人给你点一支安神香,你先睡一会儿罢。”

说完起身要走时手却被胤祯攥住了:“既然都已经看见了还走什么走,你坐下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我点点头,便又坐下来:“我本想早些来的,可又怕撞着德妃娘娘。”他眯着眼笑得幸灾乐祸:“你把她的儿子女儿都得罪光了,难怪要躲的。不过我额娘先去看博西勒了,待会儿才过来,你要不要赶紧躲出去?”我没好气的瞪着他,他才强忍着收敛了些:“你是为我好,我额娘心里只怕比我还明白些呢,你养心殿里那么决然的要皇阿玛打我们的那股劲儿哪儿去了?这时候偏又缩手缩脚起来。”“笑就笑,别乱动。”我帮他把被角儿掖好,“我也知道德妃娘娘贤德明理,定然不会怪我的,可是今儿你挨打总有我的原因……你就当我心虚罢。”

胤祯趴在**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眼里的光彩比启明星更璀璨。

我转开眼,笑道:“平日里没看出来,雨宁可是真心疼你,你是没看见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儿,简直恨不得剥了我的皮。”他瞧着我心有余悸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日后若真的惹着你,你可千万看在我的份上,别同她计较。”我把玩着胸前的吉祥锁,笑道:“豆腐心?当时若不是你四哥拦着,她早扑上来了。”

胤祯听我言语里提及胤禛之后表情就变得有些复杂,闷闷的扭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知道今天的事在他心里不可能只是“芥蒂”两个字就可以涵盖的,这是我原来希望看见的结果,可我并没想到会通过这种方式。

“我回了延禧宫之后一直在想,虽然并没有想明白,可是……即使他和你不是特别亲近,也实在没必要当着众人给你难堪。或许……”“你是想说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有原因的?”他冷哼一声,“从小到大他和额娘都不亲,更何况是我?他待老十三的奴才都比待我好!”我推他一把:“越说越不像话!再怎么着,他也是你亲哥哥,前年你掉进湖里,谁救你上来的?再说,即便他和你不亲,德妃娘娘生他养他,怎么就不亲了?”

胤祯越发冷淡:“他心里头只有孝懿皇后的养育之恩,可从没把额娘的生身之恩放在心上!”我叹了口气,看着他:“你是打小儿皇上宠着,德妃娘娘疼着,还有底下的一帮奴才捧着,又怎么知道被额娘亲手抱给别人的苦?”他面色越发不豫:“你平时总是不喜欢他,这会儿又替他说话了?我是不知道,难道你就……”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有些惊慌的拉住我,眼神也柔软了起来,:“凝儿,我浑说的!你别……”他这个样子看的我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对他们没感情,所以不在乎。可是你四哥却不可能不在乎。你瞧瞧他这几年真心笑过几回?”

胤祯不说话,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我在他眉头轻拍了几下,笑道:“我是不喜欢他,可是我看人虽素来偏颇,可真正的谁是谁非我心里还是有计较的。”他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那你倒说说谁是谁非?他难道没有错处么,那是我额娘错了还是我错了?!”

我对他孩子气的表情付之一笑:“原来你不是为自己,却是为德妃娘娘鸣不平。你既有这份心,怎么就不想想,哪个做娘的愿意看见两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的?你但凡懂事一些,也不该伤了德妃娘娘的心。”说着我又笑起来,“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你就会明白些了。”

原本一声不吭趴着的胤祯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把我的手都攥疼了:“你不要漫不经心的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想要的福晋只有你!即便是儿子,我也只要你生的!”

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又怕他乱动伤处会更疼,只得任他攥着,慢声细语的劝道:“胤祯,你从小在皇宫里长大,所以你不知道,其实宫外的天地才更广阔。你以后会看见更蓝的天,更广袤的山河,也会遇见你真正想去珍惜的女孩子,也只有那时候,你才会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眉眼都染了悲切,却不改当初的坚定:“你话里话外都只当我是小孩子闹脾气是不是?可我告诉你,哪怕整个天下在我面前,我最想要的,也不过就是看你为我掖一辈子被角儿。”

我强忍着眼泪笑道:“疼糊涂了罢,净说浑话,我还得去看阿圣,明儿再过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胤祯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我的手。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他,发现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眼底隐约有些水光,转瞬就消失不见。

我打开门,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德妃和胤禛就站在门外,德妃眼圈儿微红,但神色中看不出情绪。我不知他们听了多久,紧张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愣了许久才福身道:“凝儿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眼波流转,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祯儿没福。”我心里一惊,后背已经有些发凉,笑容也有些僵硬:“十四阿哥正盼着娘娘呢,娘娘请。”说着站到了一旁给德妃让路,可又想起刚才和胤祯的话她可能全听到了,自己情急之下还说什么“十四阿哥正盼着娘娘”,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德妃不再看我,也并没多说什么,径直进了门。我迎上胤禛若有所思的目光,口气虽仍是不好,却多了几分挫败:“刚才……刚才你们听到了多少?”胤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开始你们在说我和额娘,额娘自然不好进去,后来又说到你们自己,额娘更是不能进去了。”说完,也不看我几乎抓狂的模样,迈步走了进去。

也就是说全听到了?!我懊恼的咬紧嘴唇,努力安慰自己,刚刚德妃那句“你是个好孩子”没有任何贬义的成分在,可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走出去的时候,南枝和初六慌忙跪倒在我脚下:“奴婢该死!只是刚刚德妃娘娘不许奴婢们出声,奴婢们……”

我几乎抬手就要打过去,可手举到半空,又恨恨的放了下来:“以后再有这种事发生,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见到阿圣的时候他倒是自得其乐,趴在**好整以暇的哼着小调儿,手里不知在翻看一本什么书,床边一个脚凳上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不时把手中剥好的葡萄喂到他口中。

我满心的担忧被眼前这一幕堵的瞠目结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瞧瞧你那个资产阶级的腐败样子!”他见我进来,把书随便往旁边一扔,因为嘴里嚼着葡萄,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你这台词说的不对!我记得宝玉挨打时林妹妹哭的凄凄切切的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我牙都要被他酸倒了,挥退那个小宫女,过去坐了下来:“你是哪门子宝玉?说着也不嫌害臊!”阿圣乐不可支的点点头:“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林妹妹……”我一听便要打他,他忙苦着脸求道:“我是重伤员!你等我好了再打行不行?!”

说笑了一阵儿,我有些奇怪:“你那个庶福晋呢?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见她,你是不是头顶发绿了?”“去死!”他拿书作势要砸我,“你也盼我点儿好行不行?”说着,脸上就有些不耐烦:“刚才一直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我看了心烦,让她自己屋里了。”

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眉眼间虽然有些像,可人到底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初可是你自己娶进来的,现在觉得烦又怪谁呢?”阿圣刚要说话,看见一旁的南枝和初六,随便挥挥手:“你们都出去!”

瞧着初六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道:“让她们在这儿罢。你才是初六的正经主子,这丫头忠心耿耿,听说你挨打急的什么似的。你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要不然让她留在这儿照顾你几天,我也好放心。”阿圣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冷笑一声:“我就说你今儿脸上哪儿不对劲儿,原来缺了嘴角一颗媒婆痣!”

阿圣这几年越发鬼似的精明,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初六脸上半红半白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匆匆福了个身就跑出去了,南枝见是如此,便也退了出去。我有些不高兴的看着阿圣:“你这是干什么,她喜欢你还喜欢出错儿来了?”阿圣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喜欢的人近在眼前了,所以别人也应该挑个跟前儿的喜欢,将以前全都忘了是不是?!”

我今天一天里所受的委屈终于再也忍不下去,腾地爆发出来:“你这是什么话?!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吗?你不断的找代替品,可之后呢?还不是更痛苦?!你以为咱们在这里,遇上一个不是因为身份背景、而是真心喜欢上咱们的人容易么?”他见我动了真气,脸上也有了悔意,陪着笑劝道:“你瞧瞧,我不就是气头上说了几句么,你哭什么?”

我打开他递过来的帕子,抹着眼泪哭道:“少来这套!我今儿是倒什么霉了,你们个个都跟我过不去!”他把手帕塞到我手里,叹道:“我心里不痛快,你就别跟我计较了。”我哭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没先前那么压抑了,擦干眼泪看着他:“你心里难受不和我说还能和谁说?我没怪你,只是你也知道,这辈子你恐怕也见不着飞飞了,所以……”“我知道。”他打断我,“可即便这样,我也没那么多好心去同情那些说什么喜欢我的人。我在这世上仅剩的那么一点儿良心,全用在你身上了。至于别人,死活与我何干?”

因为只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经过两个月的精心调养,两人便又生龙活虎一般了。而我心里对胤禩却因佟家的女儿生了些嫌隙,再也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了。每次见面,面上虽是笑的,心里却越笑越空。

进了八月,天气越来越炎热,康熙在七月间奉皇太后东巡,如今又直接去了塞外。太后一时也离不得纽伦,自然也带了她去,康熙出巡之前宜妃却病倒了,而胤祺和胤禟都在随驾皇子之列,我便主动请旨留了下来陪伴宜妃。原本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因为四月间蕴端舅舅因事被革了爵,宫中盛传我失宠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流言日盛,我只觉得厌烦。宜妃的病渐渐好转,我便不整日陪在她身边,有时去御花园的凉亭里去看书,有时同进宫给德妃请安的净瑶聊天儿,好歹不算无聊。

“钟粹宫里是怎样我并不知道,可她的名声我却是听说了。都说她善良纯真,心极好的。”净瑶越说眉头皱的越紧,我轻嗤一声:“对人好没什么,可若对所有人都没原则的好,岂不是白痴了?”可我话音刚落,她的模样却更加的担忧:“你在人前从不肯示弱,可我今儿却也头一次见你这么刻薄。”

我突然觉得沮丧,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嫉妒会让我越来越恶毒,你这就看不下去了?”净瑶拉住我劝道:“你又何苦难为自己,一个丫头罢了,便是你日后真嫁给八弟,他也是要娶小的,你这气难道生的起?”我失了笑意,正色道:“我难道没说过么?不管日后我嫁谁,决不许他纳妾的。”净瑶一愣,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我以为你先前说的是醉话罢了……”

我笑着摇摇头,“我今儿没喝酒,说的也不是醉话,你总该明白我的心思了罢?”说着过去拉她起来:“好啦我的四福晋,反正你今儿也不回府,走,我陪你先回永和宫替你同德妃娘娘告假,你再和我一起回延禧宫用晚膳去,晚上就和我一起住,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南枝等人和净瑶身边两个贴身女官跟在后面,一行人起身往永和宫走去。

“格格!”刚走出不远,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格格!”我回过身,一个宫女急匆匆跑了过来,她跪到我身边:“奴婢给格格请安。”说着捧起手中的书,“奴婢方才经过浮碧亭,见桌旁有本书,上面缀了一个‘凝’字,所以奴婢斗胆追了过来。”

南枝接过她手里的书看了看,笑着请罪:“确是主子的《饮水词》。奴婢该死,竟然落下了。”我边笑边接过来:“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书,你还好意思笑?”说着看向那地上仍跪着的宫女:“快起来罢,今儿多亏你了……”我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轻轻扯我的袖子,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初六的声音已经在我身后响起来:“你是钟粹宫的罢?”

我身上一僵,再去看那个宫女,她已站了起来,不过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装扮也极简单的,却掩不住婀娜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脸上,修眉端鼻,双眸顾盼间自有一种纯真和善的光彩。。她听到初六的问话,微微笑着,颊边小小的梨涡微现:“是。”

果然笑容纯美的如同一张白纸,怪不得佟家将她视若珍宝。这样的女孩子,的确是值得用心疼宠的。

我强压下心头的失落,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低下头:“奴婢佟佳?眠月。”

我手上不停的用力,将手里的书攥的变了形状:“你见到‘凝’字就猜是我的,难道你以前就认识我?”她又是微微的点点头:“格格有一次去钟粹宫时奴婢远远见着了格格一面。”

我冷笑着让她抬起头来,她看清我的表情,有些错愕,我的手使劲一扬,就将手中的《饮水词》扔进了一旁的湖里:“按理我该赏你,可是我偏是个难伺候的。我的东西,没我的允许,是你可以随便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