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被外面吵闹的声音惊醒了,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可外面的声音不依不饶的响着,我不耐烦的喊道:“南枝!”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回答。我终于揉揉眼睛,起身下了床,打起帘子走到外间,发现南枝和芸香都不在,看来早就因为外面的声响出去了。

门外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我虽然醒了,可此时脑中也只是一团浆糊,只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中充斥了极大的怒气:“你们既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拦我,不要命了吗?!郭络罗尼楚赫!你给我滚出来!”

“主子还没起,不如……”芸香刚一开口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我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吵什么吵!”门外的人因我突然的出现而呈现僵持状态,而刚从**爬起来、只着里衣的我被寒风猛地一吹,霎时清醒,也终于看见了院中的人,本来严重的起床气加上因芸香被打产生的怒气,一下子只剩了巨大的无力感。院中本来满是怒气的脸如今幻化成冷冷的嘲讽:“尼楚赫格格好大的火气。”

“主子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南枝和芸香匆匆跑过来,我原本要挥挥手的动作因为哈欠而收了回来,“让他们都回去罢,你们去隔壁接着再睡一会儿,不用跟来了。”说着又是一个哈欠,我转身回房。

刚走进里间的时候便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以及故意将房门摔上发出的声响。身后的有些严厉的斥责随之而来:“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暗自摇摇头,三步两步上了床,钻进被子里继续培养睡意。没过一分钟便被人使劲一推:“你睡什么睡?!还不快起来!”我翻了个身,连眼都没睁:“我亲爱的纽伦安布,天都没大亮,你不困?先过来睡一会儿罢,有什么事睡醒再……”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身上的被子却被一下子掀起来不知甩到了什么地方,我终于睁开眼直视她。

纽伦长大了,曾经粉琢玉砌的小脸儿如今更是极为俏丽,花树堆雪一般明艳照人。而此时脸上因为薄怒产生的一抹红晕,更让她有了一股别样的娇美。她在我的打量下有些许的不自在:“你看什么看?!”我于是闭上眼睛:“把被子还我。”

长久的静默,如果不是连脚步声都没有,我甚至以为她已经被我气得打道回府了。我轻叹口气,重新看着她。她站在我床边盯着我,笑容里都是自嘲:“你也知道府里这几年斗得你死我活,所以你也不回去。”我自己下床把被子捡起来,裹到身上:“再你死我活也不会比宫里更厉害。”见她因为我的话沉默下来,我笑道:“省省吧,我可不用你同情。”

她把披风解下来甩在一旁,也上床挨着我坐了下来:“你还在怪我额娘把你送进宫?”“有什么好怪的,早晚的事而已。”我笑了笑,“我没你聪明,装病从来都装不像。”她望着床帐叹了口气:“不是你装不像,而是你知道即使真的病了也没用。”她声音闷闷的问我,“你知道我额娘为什么喜欢我?”我靠在床头,看着她:“你最像郭罗玛法,骨头硬,不服输,又聪明,而且——你的聪明从来都不阴险。”这才是安亲王岳乐,最重要也最可贵的品质。她也笑,却看不出半分喜悦:“我还有一点比你幸运,因为我姓爱新觉罗,所以被送进宫的只能是你。”“那么……”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看着她:“已经幸运了十三年的纽伦安布,开春儿就要选秀了,你已经做好准备要为你尊贵的姓氏付出代价了?”

她的眼神里已经有凉意一点一点溢出来:“你也知道了?”我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她不说话,我只得继续:“前些日子郭罗妈妈进宫时和我提过几句,人选虽然没定下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纽伦眼圈儿微红,但还是固执的强忍着眼泪:“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我又不是她亲生的,能容忍我任性了十几年,也算对我好了。”

“即使是她亲生的,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我这虽然只是安慰,却也是绝对的事实。只要对岳乐一脉有帮助,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也必须去牺牲的,这不仅是她赫舍里氏一个人的坚持。“不过……你心里有人了?”我试探着,毕竟这个年代里,为保证家族利益最大化而出嫁是最常见的事情,即使纽伦再排斥,也该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除非,她同净瑶一样。

“没有。”她十分干脆的否认,“你若以为我是为哪个男人,就未免太看低我了!”纽伦方才还有些凄楚的神情中已满是骄傲:“既然从小疼我宠我,我的骄纵任性他们也都视作理所应当,难道如今就以为我会乖乖任他们摆布?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她生动鲜活的表情耀眼到让我无法正视,我别开眼,喃喃自语:“你大概也是投错胎,来到了不该来的年代。”她的豪情万丈也因为触及到现实而如同流星转瞬即逝。我实在看不得她如此情绪低落的模样,笑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还以为哪怕我死在宫里,你大概也只会在我墓前嘲笑我这个惹祸精活该倒霉。”她嗤笑一声,有些鄙夷的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宫里可是过得风生水起,滋润的很!”我闻言失笑:“哦?没想到安布竟如此关心我。”她啐道:“哪个关心你了?只不过问问你死没死罢了!”

我笑出了声,也不管身边这个人是不是一脸厌恶,径自靠在了她身上:“没死成啊……好多人失望的。”说着又笑起来。“装什么可怜!”她瞪我一眼,“不是说人人宠着你么?唔……那个雨宁不算。”

我眼睛闭上又睁开:“……活着的人有一些是一直对我敬而远之,其余的人……他们大多都讨厌我,但会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纽伦的声音听不出是悲是喜,强打精神笑道:“我就不信,没有人真心对你好?”我也笑:“有啊,十阿哥就真拿我当亲妹妹待,十四阿哥也对我好,可只怕是他自己也说不清对我的感觉。”

“还有呢?”

胤禩如玉的面庞浮现在我眼前,我闭上眼:“没有了。”

和纽伦不知不觉睡着之后,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花厅用早膳的时候我盯着芸香脸上的巴掌印发了会儿呆,又转身看看身边的纽伦,她察觉我的视线,凶巴巴的瞪着我:“你看什么看!全是因为你!如果你早点出来我……”她话没说完,干脆不再看我。我无奈的叹气,让芸香过来,笑道:“还疼么?我这个安布打小儿就这脾气,让她道歉是不可能了,不过她既打了你,也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纽伦刚要发脾气已经被我一手按住了,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一个丫头,打便打了,难道还让她打回来不成?!”

芸香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纽伦身边,纽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芸香抬头看着她:“奴婢今儿早上不懂事,惹格格生气,奴婢实在该死,挨了打也是轻的,格格教训的是。”我已经松开了拉住纽伦的手,她此时有些愕然,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芸香继续说道:“只是……奴婢脸上这印子只怕几天才能消,可奴婢每日跟着主子,让人见了只怕都会猜疑主子暴虐,奴婢若让主子蒙羞,着实万死,所以这几日不敢在主子身边伺候,诸多不便之处……”纽伦皱着眉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芸香笑着伸出手:“格格,医药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三百两。”

纽伦吃惊的看着我:“这……都是你教出来的?!那个精神损失是什么?”我笑眯眯的看着纽伦:“就是你的一巴掌给我们芸香造成了心灵伤害啊。”她气极:“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芸香只是跪在原地不动,纽伦下意识的摸摸荷包:“我出门从来没带过银子……”我挥手示意芸香起来:“没关系,一会儿派人回去取便是了。”芸香抿着嘴笑着,察觉纽伦的视线忙低下了头。

看着纽伦瞠目结舌的样子,我笑的前仰后合,直到她快爆发的时候才终于收敛了一些:“好了好了,吃点东西吧,安布大人。”她冷哼一声:“少来这套!小时候怎么都不肯叫,如今一口一个安布,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我给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些素笋:“这个你小时候喜欢,没变吧?”她斜睨着我:“我又不是你,为什么要变?!”南枝正好把鱼片粥端过来,我做个几个深呼吸,很大度的决定吃我心爱的粥,不和她计较。

粥刚放进嘴里咀嚼两下,我立时吐了出来:“南枝!粥不对!”纽伦看我转瞬之间变了脸色,也是一惊:“怎么了?”我盯着眼前的粥,“南枝,厨子和膳食材料不都是从延禧宫带出来的么?为什么味道和以前吃的不一样?”南枝则明显有些踟蹰:“主子,这……”我见她如此,心里倒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你是知道的,那就没什么事了。”

一旁纽伦还在以一种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面前那碗粥,我笑笑:“吃罢,没什么。”南枝在我身边跪了下来:“主子恕罪。”纽伦眉头皱了皱,随即笑道:“我知道这粥是谁做的了。”我没让南枝起来:“我额娘做的?”南枝点点头:“县主知道主子喜欢,特地做好了送过来的。奴婢自然知道主子的规矩,可是县主她……”“哭着求你?”我笑着打断她的话,“南枝,你的心也越发软了。”南枝低下头:“奴婢该死。”

纽伦却笑道:“我那位姐姐我虽然没见过几次,可她的性子也是听说了的,别说这一碗粥,即使她现在端了碗□□在你面前,只怕也会哭的让你受不了一口喝光了!”几句话说的我也忍不住笑起来,让南枝起来:“你素是个懂事的,这次就算了,不过……就算她再怎么会哭,我昨晚才说的想喝鱼片粥,也有人就这么轻易告诉她了?”南枝看着我和颜悦色的笑容,也是一愣,慌忙又跪了下来:“奴婢该死!竟疏忽了这个!”

我挥挥手:“起来起来,知道疏忽了就派人去查。也不只你,连我在内,出了宫就都放松了呢。”南枝匆匆退下了,一旁的芸香有些迟疑的问:“主子,那这些粥……”我轻轻捶了捶额头:“重新盛一碗罢。”

纽伦拿小勺舀了一点放进口中,嚼了几下咽进去,笑道:“还不错。”见我脸色仍是不好,叹道:“怎么说还有人肯真心给你煮粥,我连我亲额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很多年见不到,就会忘记吗?”极低的声音,不知道在问纽伦还是问我自己,眼前重新端来的粥散发着阵阵香气,我却突然没了胃口。

用完早膳,想和纽伦出去转转,却来人禀报说阿圣来了。纽伦奇道:“那小子如今大了,规矩也大了,来这里见你还需要人这么一步步禀告么?”我顿时折服:“你以为他也要跟你一样直接打上门吗?即使你不把我阿玛放进眼里,我额娘好歹也是你姐姐,连她都不理会就直接冲进我的院子,你倒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了。”纽伦嗤之以鼻:“你摸摸自己脑后,有没有反骨?有什么立场说我?!”

边往前院走,纽伦边问我:“我听华圯说这几年那些阿哥公主们都管博西勒叫阿圣,这有什么说法?”我笑道:“只是我小时候做小名叫他的,后来也就叫开了。”她看我眼神里有些怀疑,“那怎么以前在家从没听你叫过?”我一副奇怪的样子:“我指的小时候是刚进宫的时候,在家时我还没这么叫他呢,你怎么可能听见?”

进了前厅,竟然发现额娘和良玉在在看棋谱,阿圣则在一旁不是指点着良玉,三个人言笑晏晏,画面和谐的很。我和纽伦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阿圣走过来时,我才看清嘴角处有一块醒目的淤青,急忙跑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抬手刚碰上去,阿圣就倒吸了口冷气,我赶紧收回手,纽伦也皱起了眉头:“你和谁打架了?”

阿圣摆摆手:“没有,昨晚和保泰他们几个练布库时不小心伤着的。”他拉住纽伦压低声音:“还不去见七姑姑。”纽伦悄悄掐他一把,走过去拉住额娘的手:“七姐,今儿早上找凝儿有急事,现在才过来,还望七姐见谅才是。”额娘有些受宠若惊:“哪里,你和凝儿感情好,我自然也高兴。”我暗笑几声,纽伦瞪着我,还来不及反驳,一旁的良玉已经站起来福身行礼:“良玉给安布请安。”纽伦不可一世的“长辈”架子马上端了起来,开口:“嗯。”

阿圣笑的时候扯动了嘴角的伤,笑声戛然而止。良玉关切的问:“表哥没事罢?”阿圣轻笑着摇头:“不妨事。”他在一旁坐了,见我仍死死盯着他的伤处,下意识的别过脸:“药膏抹过了,丸药也吃过了,过几天便好。”我瞟他一眼,“我又没问你究竟怎么伤的,你心虚什么?”

他一脸苦笑,此时平安进来:“主子,十四阿哥……”他话音未落,胤祯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跟进来的小太监上前帮他将鹤氅解去,露出里面穿的玄色对襟马褂,腰间束一条明黄丝带,常年随身的汉白玉佩垂在一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他依旧从容的走上前来,在阿圣面前站定,嘴角冰冷的笑意竟然同胤禛如出一辙:“这么迫不及待的告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就故事情节的进展来说……有点慢……汗……

今天是伟大的婧姐的生日,生日快乐,么么,还要谢谢你对这篇文给予的众多意见和帮助~~~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