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这里是无论谁看到,都不会觉得合适居住的房间。准确地来说,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下室。

地下室中昏暗阴冷,到处堆积着破旧的纸质的木质的箱子。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发霉的气味,只是吸上一口就足以让人皱起眉头。老鼠在最昏暗的角落中来回穿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对于它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整间地下室唯一有光线射入的地方只是一面墙上的一扇一尺长半尺高、装着拇指粗的铁栅栏的小小的换气口。阳光从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窗口斜倾而入,在满是灰尘的暗室投出圣光一般效果的丁达尔效应,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暗淡的方形光斑。

在那光斑的附近横卧着一个穿着破旧白裙的少女。少女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没有完全拿掉的抑制手环。

用宛如胎儿在母体中紧紧环抱自己的姿势,少女蜷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白色的衣裙单薄的像纸一样。

冰冷的湿气透过少女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传进少女的身体中,她却露出近乎心满意足的幸福表情。

那是一种何等缥缈、何等心醉神迷的幸福表情。

“我真是……太幸福了……”

少女喃喃说道。

“今天的我……也是这么幸福呢……”

房间另一端的沉重的铁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随后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

仿佛巴甫洛夫的狗,原本蜷缩着的少女在听到门响的一瞬间坐直了身体,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主人……”少女淡粉色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一声呢喃,整个人沐浴在光彩之中。

那张干净却苍白的脸也因为狂喜而发出光彩。

咔哒。咔哒。咔哒。

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击出来的闷响在整个空间回**,回音与回音的叠加竟呈现出一种脚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听觉错觉。

少女匍匐在地上,只敢微微仰起头,看着朝自己款款走来的那个人缀着蝴蝶结的黑色长靴。她甚至不敢大声地呼叫那个人,只敢在自己心中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默念。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一声一声,从虔诚到狂热。

少女甚至四肢并用地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她双脚间挂着的那条婴儿手臂粗徐的铁链在地面上拖行,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今天也很乖啊。”

来者这样说道,在少女身前一步远出站定。少女挣扎着更加靠近那个人,一副想要立刻蜷在那人脚边,又怕自己的唐突玷污了那个人的矛盾样子。

“呵。”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收起手中的花纹繁杂的蕾丝边黑色小阳伞,伞尖轻轻地抵在少女的下巴上。

“抬起头来。”那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清澈声音,却带着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很少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她天生就是要发号施令的那种人,穿着厚重的裙子的少女这样说着。

伏在地上的白裙少女被伞尖指引着,缓缓地抬起头。微微涣散的目光依次扫过长及膝盖的黑色长靴,一层一层覆在裙撑上的花边裙摆,被束腰勒出的纤细的腰身,那双短小而精致的黑山羊皮手套,最后停留在面前那个少女妆容精致的脸上。

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白裙的少女险些昏厥。她正在这个昏暗狭小的斗室之中,觐见她心中无上的君主和永恒的神明。

黑裙的少女看见白裙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立刻露出鄙夷的神态,抬起一只脚,轻轻地踩在少女的肩膀上:“没用的东西。”

感受着鞋跟刺在皮肤上的略带刺痛的压迫感,白裙少女又是一阵眩晕,看着面前人的目光中又增添了几许迷醉。

她永远也忘不掉眼前这个人从天而降,把自己从那纯白的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情景。

少女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囚禁在一个纯白的房间中。

房间很小,大概只需要走上三四步就会撞上墙壁,再一转身,走上三四步又会撞上另一面的墙壁。

但是就算是这样一个三步见方的地方,少女以用不上所有的空间。

她穿着特制的紧身衣,以直立的姿势被锁在一个金属的支架上。

年复一年。

少女慢慢长大,那紧身衣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但是金属的支架始终没有改变过。

紧紧挨着支架的少女,从来就不知道“温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只知道每周一次,自己会从这个房间里被人推走,到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中,全身上下插满各种各样的样子,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测试,然后再推回原本的这个囚室中。

“周”是什么。就是从测试到测试的时间间隔。

少女从来是戴着眼罩被送到新的房间的。从直立变成躺着,在依然冰冷的手术台上,感受各种强光和对她而言过于嘈杂的声响,随后便是在体内横冲直撞翻江倒海的剧痛。一开始少女还知道“痛”的概念,可慢慢地,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冷漠地、以一种近乎局外人的诡异的立场,“观察”着这一切。

那些工作人员通常情况下是不说话的。只有一次,眼前一片漆黑的少女一边感受着自己的鲜血慢慢从身体中流出,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这是多少年了?”其中一个人这样说。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参与计划的,不知道。不过这孩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大概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吧。”另一个人这样说。

他们在说的是什么意思,少女并不是很懂。她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两个人谈话的内容可能同自己有关系。

“听说只有姐姐这样是因为姐姐的能力太危险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又说。

“可不。妹妹的日子过得就要好上许多。”

“你们两个。”有第三个声音介入了这场对话,声音听上去怒气冲冲的,“注意谨言慎行。她都能听见。”

“没关系,反正她基本算是废人,又听不懂。”第一个人满不在乎地这样说。

“愿神保佑。”第三个人这样说着。

其实这段对话少女能听懂,只是不能理解语言中的深层含义。尽管与人鲜有交流,少女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明白人们话语中的意思,虽然她自己也不是很懂这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最后一句话,少女是真的没有听懂。

“愿神保佑”。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开始探索有关“神”的信息。她发现只要她愿意,大脑中就会响起不同的人说话的声音。最开始她还以为这些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慢慢理解,自己只是能够“听见”这些声音而已。

别人的话外之音。别人心里正在思考的事情。少女统统能够听见。

而她也渐渐明白了在一部分人心目中,总有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形象,他们管那叫神。

开始明白了“神”的含义的瞬间,少女便得到了自己与“神”之间的关系。

自己是神的仆从。自己是神的宠物。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

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少女就这样笃定地相信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少女的世界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眼罩被人揭开。她第一次看到“人”的脸。

那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哥特式萝莉的打扮,足有十厘米高的尖尖的鞋跟,脸上满是傲慢。

如果少女对自己的样貌有认识的话,她马上就会发现那张脸如果不经过任何修饰的话,和自己本来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可惜她并没有这样的认知。她甚至不能区分面前这个人是美是丑。只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少女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与自己之间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神……”她说。

来者怔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没错,我就是你的神。你的上帝。你的主人。你的随便什么。”那人将涂成鲜红色像是刚刚啜饮过处女鲜血的嘴唇凑到懵懂的少女耳边,轻声说着,声音魅惑,“去闹个痛快吧。”

禁制被解开了。少女并不明白“神”的话。只是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拥有命令任何人按照你的意愿行动的实力,也有这个权力。去吧。除掉挡在你面前的人。我在你能感觉到我的地方等你。”那人这样说着。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迈动了脚步。有些不稳,但好歹是自己真真切切地踏在地面上了。

一路上总有阻拦的人。少女毫不犹豫地命令他们“去死”。几乎所有人都忠实地完成了少女的命令。

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在少女心中疯狂地膨胀。

我与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是高于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的生物。

直到一对手牵着手互为镜像的军服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

自称神的宠物的少女很快便发现面前的这对军服少女与迄今为止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她们只是有人的外表而已,并没有人的心。

分别使用双枪和双刀的军服女孩很快便将手无寸铁的少女逼入绝境。少女开始祈祷神的垂怜。

一个路过的黑发女人用手心的一捧黑火解救了少女。尽管少女知道这个女人本来是来捉自己回去,只是被自己“命令”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是对那个女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去找‘技师’里德。”少女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这句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还是复述了出来。

受了伤躺在地上的黑衣女子轻轻屈了屈手指。不远处是七零八落的军服人偶们,断面整齐没有血迹。只有短路的电流哔哔啪啪地打出淡蓝色的火花。

少女离开了“塔”,无视身后的警铃大作。

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神”的位置。在一个她说不清具体方位的地下室中。

“成为我的力量吧。”“神”这样断言。跪在她脚边的少女低垂着头,聆听着。

“月中云。”“神”这样称呼自己。

少女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亲吻那人脚下的泥土。

我是月中云。我是神的宠物。是您的使者。是最忠诚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