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屈密恍恍惚惚睁开眼睛, 头疼欲裂,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雅出尘的身影, 那人俯身正在看他, 秀丽的一双瞳孔仔细打量,露出浅浅的笑意来:“呀,你醒了!”

然后尉迟屈密就听见苏拉激动的声音。

也许是在生死关上挣扎一番, 尉迟屈密始终难以忘怀,他醒来时初见的那张清丽容颜。苏拉和其他侍从一拥而上, 递水的递水, 说话的说话, 尉迟屈密却一直在注意那个人,可那人却悄然离开了屋子。

从苏拉口中, 尉迟屈密才知道原来那就是诚郡王。多亏诚郡王带来的医师祁年,给他服用了一种名为青霉素的新药,这才让他退烧,从伤口脓溃引发的昏迷中醒来。

听到苏拉说起自己昏迷的症状, 尉迟屈密也才知道自己这次受伤有多凶险。

“乌波的事情查出来了吗?”尉迟屈密问道。这叫乌波的侍从因为一身武艺惊人,尉迟屈密才招揽于麾下, 跟了他五六年, 尉迟屈密才逐渐放心, 谁能想到这乌波是在他身边埋藏的死士?

“大王子,乌波的房间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 没有任何痕迹,和乌波交好的几个侍从已经严加审讯, 他们只知道乌波在老家有个情人, 乌波经常回去看那个情人, 我已派人连日回国, 看能不能在乌波老家找到线索。”苏拉说。

“好,你且先去追查。不过想来也是我那几个弟弟干的好事。没想到我虽无意于这王位,也有人不放心,依然要暗算于我……”尉迟屈密露出苦笑,他叹道:“是我太天真了。等这次回去,苏拉你就多去招揽一些武士,也和大臣们多多走动吧。我随身的这批侍从,回去后也筛选一番。”

苏拉大喜过望。大王子是前任王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因王后早逝,在王面前就少了关注,加上大王子本身是个不爱争斗的淡泊性子,常年也只沉迷经商,可大王子的几个弟弟早已在朝中培植党羽。苏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没想到这次乌波的刺杀能让大王子殿下改了想法,苏拉觉得,用中原人的话说,这事儿说不得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因为尉迟屈密养伤,于阗国一行人也就只得继续停留在安周县。另一边,宣瑾瑜却陷入为难境地。她早已让古淼调来尉迟屈密等人的通关符节,他们是在北川郡城对外关市里以普通胡商的身份拿到的通关符节,手持符节一路进入安周县,所至之处,皆依轩国律例交税,也遵照外商管理,没有任何出格之处。可毕竟尉迟屈密乃是于阗国大王子,在她治下受伤,她又该如何处理?

这件事宣瑾瑜也没有瞒着裴佑。裴佑下一封信来,却是建议她“以诚相对”。裴佑在北川郡城扎下根来,派出的探子也开始在西域三十六国收集消息,据说这于阗国大王子性子淡泊和乐,不是阴险狡诈之辈,且把他当个正常商人对待。不过,于阗国王近几年身体抱恙,下面几个王子明争暗斗,裴佑也嘱咐说,若是这个大王子愿意跟她说起这争位之事,当然也要拉拢。

这些事情听得宣瑾瑜头大,宣瑾瑜索性让裴佑抽空自己来一趟,或者派个军师来跟大王子谈谈,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把这事交给她,宣瑾瑜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要搞砸。每到这个时候,宣瑾瑜就庆幸裴佑也穿越过来。若论权谋争斗,自己这点心眼子哪够用?还是让裴佑上吧。

宣瑾瑜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做金主爸爸,快乐数钱比较适合她。

安周县的瓷窑也终于建好,第一批泥胚送进去了瓷窑,工匠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封窑门。

宣瑾瑜问徐长风:“这第一批瓷器,打算烧制多久?”

徐长风恭谨说:“回郡王爷,按照您给的图纸,这第一批瓷器打算先试烧五个时辰,后面再看着调整。”

宣瑾瑜点点头,她早在系统抽出了【瓷器烧制】技术图纸,只是现在没有温度计,还是需要工匠靠经验去摸索。

瓷窑的木柴点燃就再也没有熄过,整整五个时辰后,工匠才小心拆开窑门,这才露出其中瓷器。等瓷窑中的热风逐渐散去,工匠戴上厚厚手套,小心将瓷器拿出。

刚出窑的瓷器依旧热得烫手,宣瑾瑜无法用手去碰,只好用眼睛欣赏。瓷器的颜色和黏土里的金属质含量有关,这次在麻仓山发现的黏土烧制出来的瓷器都是青色,就如同上好的青玉一般光滑细腻,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

虽说现在还没有研发出涂抹釉彩的技术,可是青色的瓷器表面上烧制出了竹枝、花鸟等纹路,也依旧巧夺天工,是难得的宝物。

看来,安周县的集市很快又要多一样引人疯狂的物品了……数数治下属地出产的独特货物,宣瑾瑜琢磨着要不要举办一场贸易节?这样说不定能更快把系统任务进度刷满?

带着新烧制的第一批瓷器,宣瑾瑜重新返回郡王府,美器配美食,来安周县这么久,她也想念自家厨子的手艺了。她刚到王府,后脚就收到了尉迟屈密递来的拜帖,说要上门拜谢。宣瑾瑜回帖,让他明日上门即可。

“大王子,您的伤口还受得住吗?”苏拉担心问。

尉迟屈密半躺在车厢榻上,闻言只摆摆手,专心撩开车帘往外望去。从安周县到南沧县这一路,他大开眼界。那条光滑神奇的水泥路不用多说,进入南沧县以来,路边丰盛的食铺,集市里飘扬的叫卖声,来往百姓脸上洋溢的快活,这些都是他在于阗国从未见到的。

一手造就了如此世外桃源的人,竟然不到双十。想起那日惊鸿一瞥,诚郡王含笑风姿如同家乡美玉一般,不期然就让尉迟屈密铭心刻骨。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所感念也是自然。尉迟屈密这样说服自己,忽略掉内心奇怪的悸动。他不忘整整衣袍,这才带着手下人进入了郡王府。

宣瑾瑜在堂屋里接待了这位于阗国大王子。这位大王子受伤期间,她也只去过几两三次,当时也只顾得上关心大王子病情,只觉得对方是个面色苍白的病患。

可今日尉迟屈密上门,宣瑾瑜望过去,才后知后觉发现,都说西域出美人,此言不虚。

尉迟屈密今日穿了身墨蓝色的锦袍,上面绣着竹枝纹,头戴金冠,腰悬玉佩,眉目英俊,神色温雅,一双浅绿瞳孔又平添异域风情,神秘又忧郁,对她说话也是亲切有礼,让人心生好感。

二人正在交谈,管事突然来报:“齐王殿下来了!”

裴佑到了?宣瑾瑜一愣,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前些日子写了书信,让裴佑最好亲自来一趟,算算日子,也能到了,不过来得这么快,难道裴佑是昼夜兼程来的?宣瑾瑜刚刚转过几个念头,堂屋的门就被推开。

裴佑今日穿了一身玄黑衣袍,头发高高束起,他有一张极为矜丽的脸孔,可不笑时便露出冷漠如刀的神色来,于是华美的眉眼便透出了轻狂,成了一种令人仰望的姿态。

裴佑看见屋内还有一人,慢慢皱起眉来。“这是?”

宣瑾瑜松了一口气,她正愁不知道如何和于阗国大王子打交道,现在裴佑来了,就可以把这事甩出去,她高兴地说:“这位便是于阗国大王子,尉迟屈密。对了,尉迟王子,这便是北川郡城之主,齐王殿下。”

裴佑露出微笑,眯起眼睛说:“原来是尉迟王子,远道而来,当是贵客。瑾瑜可要好好招待。”说着,他亲昵地抚了一下宣瑾瑜头顶。

又来了。宣瑾瑜虽说不满,也早已习惯裴佑时不时地发病,对她做出长辈姿态。她说道:“这是当然。我让厨下备了一桌宴席,不如就上菜吧。”

三人分别入座,厨子把菜如同流水一样送来。酒席间,尉迟屈密诚恳地给宣瑾瑜敬酒:“多谢郡王!若非郡王伸出援手,屈密现下如何能安然度日?救命之恩今生难忘,日后郡王但有差遣,屈密无有不从!”

说着,尉迟屈密取出一个木盒来,双手递给宣瑾瑜。“这是我于阗国一块无瑕白玉刻出的吉祥天女像,护佑人长寿无忧,还望郡王收下。”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块白玉佛雕。那白玉色泽温润,通体无瑕,上面用极精细的刀工刻出了一尊吉祥天女像,天女面色悲悯,手持宝碗和羽箭,栩栩如生。这一看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裴佑凤眼一挑,他总疑心这尉迟屈密看瑾瑜的眼光不对劲,如今一看这白玉天女,还用疑心吗,简直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裴佑在北川郡城这些日子,可没少了解于阗国。于阗国从国王到平民,无不信仰佛教,素有佛国之称。民间有风俗,每家若有孩童降生,便去请来一尊吉祥天女护符,随身佩戴,终身不可置换。这尊吉祥天女像如此珍贵,若非皇族,如何能找出这样的美玉?八成便是这尉迟屈密的护符,他把这样宝贵的护身符送给瑾瑜,是想作甚?

裴佑坐不住了。他假作诧异,先是讲完于阗国的风俗,又说道:“我观这吉祥天女像大小恰像个护身符,难道是大王子随身的宝物?”

这确是尉迟屈密的护身符。尉迟屈密本不想多说,他心知说出是自己护符,恩人如何会收?便含糊其辞,隐去这玉像来历,只想送给恩人。没想到平空这齐王横插一杠子,突然这样一问,尉迟屈密又不想对恩人撒谎,顿时左右为难起来。

宣瑾瑜一看尉迟屈密为难神色,也明白过来。想来是尉迟屈密想要谢她,身边又没有什么贵重的宝物,竟然把自己的护身符给拿了出来。宣瑾瑜如何能要?她当即说道:“既是大王子随身之物,瑾瑜如何能取用?好意心领,大王子定要留下这尊护符,日后若有空,常来南沧县做客就好。”

尉迟屈密说:“这如何使得?这尊吉祥天女像还请郡王爷一定要收下,但愿能护佑郡王无忧!”

裴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敲手心,笑着说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从手上取下一串手串来:“说起来还真是便宜了瑾瑜,我最近刚得了一串沉香木,雕成了貔貅手串,正好有辟邪安神之效,今日我就代大王子把这手串送给瑾瑜。瑾瑜有了护符,便也不必夺人所爱了。”

听见裴佑这样一说,宣瑾瑜也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笑着婉拒了尉迟屈密。

尉迟屈密还想再说,可又被裴佑三两句话堵住了嘴,只得收回自己的吉祥天女像,眼睁睁看着郡王戴上了那串沉香。

夏三立在一旁,却是心惊肉跳。他是齐王殿下的亲卫,从小挑出来在殿下身边长大,自然知道得多。那沉香木怎么会是劳什子新得的手串?那分明是齐王殿下的娘亲,苏夫人传下来的手串,点名要给未来儿媳的!

看看老神在在的齐王殿下,再看懵懂无知的郡王爷,夏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