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里一处普通民宅, 祁年皱着眉头打开钱箱。

木匣子底下散落着数把铜钱,勉强只能在箱底铺出薄薄一层。

祁年老妻叹了一口气, 为难说:“当家的, 要不,你写信找朋友借点钱?这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祁年心知肚明,老妻说的就是唯一的办法。也许是去年收成不好, 今年都城里粮价飞涨,他虽然医术高明, 可一向只给平民看诊, 又能赚几个银钱?恰好儿媳又生下孙子, 生产时落了病,吃了几幅好人参, 家里就日益困难起来。

可就算借钱也只能解一时急难,若是长远看,自己又该怎么办?祁年不禁发愁起来。就在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家吗?我来送信!”

祁年一愣, 自己的信?是谁寄来?他出去开门,来送信的是驿站过来的年轻人, 问道:“可是祁年医师?”

祁年回答:“我便是。”

那驿站信使递给他一封包裹。他打开后, 里面有一方帛书, 还有一张名帖,帛书外皮上写着“祁年亲启”, 看来确实是自己的信。祁年回屋拆开信,和老妻一起读起来。

写信的人原来是祁年的好友许由。许由去年年底还在都城, 后面受他徒弟的邀请, 听说前往了长都郡城下的南沧县。没成想今日许由写了信来。

祁年一行行读下去。许由在信里写了在南沧县的见闻, 新鲜有趣, 祁年也被深深吸引,但他没想到的是,许由在信末,竟然邀请他去南沧讲学?还说若是他愿意前往,可持名帖去都城元隆商行,找东家韩汉清支取十两黄金,以作路费。

老妻问他:“当家的,你怎么想?”

祁年默不作声,实际开始认真思索。若说是在书院里传授和钻研医术,这合了他的志向,他自是愿意,如果郡王真能许以丰厚月俸,这算得上是好差事。就是不知道郡王爷是不是真这么大方?他当然相信多年好友许由的人品,就怕许由也被蒙骗。他对老妻说出自己的顾虑。

老妻却说:“这有何难?你不如按照信中所说,拿上名帖去找那元隆商行。若这商行真能取出十两黄金给你,这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真的,若是没有,那就不必再提。”

这话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单凭一张名帖就能取出十两黄金给他做旅费,那想来郡王确如许由所说,求才若渴,毕竟祁年自认除了自己这身医术以外,没什么值当别人用十两黄金来骗的。反之则恐怕是那郡王蒙骗了许由。

再看看单薄钱箱,又想起家中每日的开支,祁年一咬牙,换了身出门见客的衣裳,就拿著名帖去了元隆商行。

元隆商行的名声祁年也听过,这是都城里一家名贵珠宝行,换平日里他是万万不会进的。他忐忑进去,马上迎面来了一名伙计。

伙计满面笑容:“这位爷,想要看些什么?”

祁年说:“我想找你们家东家,有事相商。”说着给伙计出示手上的名帖。

那伙计在元隆商行待久了,自然知道这是贵人名帖,他虽不识得是哪位贵人,可也怕怠慢,便说:“还请客官稍等,我请掌柜出来。”

不多时,掌柜来了,接过祁年手中名帖一看,原来是诚郡王!掌柜连忙恭恭敬敬地请祁年去静室稍坐,自己赶紧去请东家来。他可知道,眼下元隆商行最紧俏的商品妆霞纱就是出产自诚郡王属地。

韩汉清从掌柜处得知消息,也迅速过来。他先是跟祁年寒暄两句,便一脸热络地说:“祁医师既和郡王爷有交情,那便是我韩某的贵客,若有什么需要韩某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来。”

祁年一生孤傲,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只得硬着头皮跟韩汉清说明来意。

韩汉清听完了然,他和郡王府来往的都是万两黄金的大生意,如何会把这笔小钱放在眼里?且他素来看好诚郡王府,自然乐得和郡王爷有更多来往,当即请人取来银钱,还贴心把一半黄金兑成白银,装进一口小钱箱,递给祁年。

祁年只觉得晕乎乎的,这么容易,就把钱取给他了?

韩汉清转念一想,这祁年既然是郡王爷看中的人才,自己不如好人做到底,再施个顺水人情。他便笑着问:“对了,祁医师可是要前往南沧县?如果要去,不妨雇上马车和我们商行同行,到时候我们商队的几个护卫也能送医师一程。”

祁年闻言心动。他素来不爱给人添麻烦,可这旅途遥远,他又很少出远门,也怕一路上不太平,遇上盗匪,若是能和这些有经验的行商一起出门,自然安心。他犹豫着说:“这样是否太麻烦韩老板?”

韩汉清豪爽一笑:“哪里会!我手下的商队也恰好要去北川郡买些西域的稀罕玩意儿,正好一起去,我们商队有祁医师随行,倒是我们沾光,到时候弟兄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麻烦祁医师!”他经商多年,尤擅看人,自然能看出祁年是个不愿意平白受人恩惠的性子。

祁年一听,松了口气,说:“这是自然。一起出门,相互照看是应当的道理。”

祁年带着钱箱回得家去,一家人见到这么多银钱,又惊又喜,只觉得解决了燃眉之急。都城里粮价、房价一年高过一年,既然已经待不下去,不如便去投奔郡王爷,说不得是个好去处。

祁年带着老妻、儿子开始收拾起东西,儿媳也开始准备孙子的衣物,一家人忙活了几天,把家当都装上马车,跟着元隆商行的车队一起行路。

赶车的都是老把式,拉车的也都是高头健马,走了十来天就进入了长都郡城。进入长都郡城后,祁年和家人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一条光滑石道,宽阔又绵长,简直不像是人力所为。

商队领头人一直往返于南沧县和都城,专门押送妆霞纱。领头看他们惊讶,生出自豪来,仿佛自己也是南沧县的一员,全然忘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惊愕。

领头笑着说:“这就是南沧县的水泥直道了,听说当初南沧县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修出来了!”

行走在水泥直道上,马车不再颠簸,祁年儿媳苍白的脸色这才渐渐回过来血色。这一路上她十分辛苦,生产完也就三个月就坐马车,路上一直呕吐不止,好在郡王爷给的旅资丰厚,祁年提前买了不少补药,又买了许多吃食,这才让儿媳一路撑下来,还坚持着给孩子喂了奶水。

进入南沧县,祁年掀开门帘,发现沿路店铺众多,房屋和道路都十分整洁,百姓们面色红润,身材健壮,来往人群摩肩擦踵,根本看不出只是一个边关县城,看着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许由在信上所说的南沧县风土人情逐渐鲜活起来。

商队领头一路把他们送到了许由所说的宅院地址,这才离去。

许由开门,立刻就见到了老友祁年,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别宅里的仆从帮祁年一家卸东西,又安排祁年一家入院休息。祁年顾不上休憩,拉着许由想要说话。

许由知道老友一定有许多话想问,他又何尝不是?两人一路聊到夜深,干脆抵足而眠,竟然找到了几分年轻时的意气。

祁年一家进入南沧县的时候,另一支商队也悄然进入了安周县。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高鼻深目的西域胡商,眼眸里还带着隐约的绿色,路上行人不由侧目。

胡商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大胡人。其中一个胡人小声说:“大王子……大少爷,咱们还是去买哪个什么粉黛?”

“嗯,上次带回去的货物卖出去了高价,这次来谈谈,看能不能做成一笔大订单。”胡商一边转动着拇指上的金戒指,一边说道。

一行人进了铺子,直奔粉黛柜台而去。掌柜一愣,这不是去年那个出手就是两枚玉镯的胡商客人吗?王府大管家选他做掌柜,就是因为他有个识人的本事,见过的人多年不忘,何况是这么显眼的胡人?

掌柜的走过去,笑着说:“这位客人,想要买些什么?”

胡商问道:“你们这个粉黛柜台,我看又多了一些新东西,是些什么?”柜台上每个格子里,都摆放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玫瑰面脂”、“苦菊面脂”这些名字。他注意到其中有一些他没见过的名字。

掌柜的取下一个玉瓶,笑着说:“客官好眼力!这是我们新出的玫瑰香水,客官不妨试试看。”

胡商拧开玉瓶上的塞子,只见里面是一汪清澈汁液,扑鼻而来的是绵长香气,醉人馥郁,如同盖着头纱只露一对妙目的西域舞女,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这香水恐怕能价比黄金!若是运到更远的身毒国、大月氏国这些地方,恐怕能比那面脂赚得更多!胡商不露声色,问道:“你这玫瑰香水,多少银钱一瓶?”

“这瓶玫瑰香水,十两黄金。”掌柜说。

十两黄金!这水难道是金子做的?胡商背后的随从怒目而视,只觉得这中原人果然狡猾,竟如此要价,当即小声说:“大少爷,这家店铺心黑,咱们不如换家店吧?”

胡商却不这么认为,他早已看明白,这家店所有的东西都只此一家,绝无分店,光靠这一条就能卖出高价,何况这香水恐怕还真能值十两黄金。他沉吟半响,说道:“掌柜,若我有大生意要谈呢?我想谈的,是长长久久的生意。”

掌柜明白,这客人去年就出手阔绰,一口气搬空了自己店里的库房,今天这意思就是说想要长期进货了。掌柜不敢自行下决定,便说:“不知道客人是否方便明日再来?我请我们这店的大管事来,若您想要长期进货,还是跟我们大管事谈妥当。”

胡商点点头,和掌柜约好时辰,就带着随从而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