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侯刘文华已经在南沧县外驻扎,送过来的东西我也收到了,玫瑰花油很好用,书也很好看,谢谢……

南沧县最近丰收,栗米和菽豆都长得很好,我心里安定不少,水泥做了个雏形,但量产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对了,随信还送来木质冰箱和硝石,附上使用方式,自从有了这个我晚上睡觉舒畅了不少,希望你也一样。”

最后的落款是一条简笔画的吐泡泡小鱼。

裴佑拿着这封帛书,看了又看,他不知不觉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素日里总是冷酷傲慢的神情,此刻却如同和煦春日一样柔软。

午间议事的时候,军师许宁走进来,纳闷说:“殿下屋里是怎么了?怎的凉快不少?”

裨将江鸣一身热汗,他刚带着军队做完日常演练,这种感受更加强烈:“对啊,是刚洒过水吗?”有时候屋子里太热,会适当洒水吸收热气。

裴佑却是爱惜地打开了木质冰箱,让许宁和江鸣观看。

许宁先是仔细看了木质冰箱的结构,啧啧称奇:“好一个精巧设计!夏天还能找到冰块,是从哪位城里贵人家买来运过来吗?”

裴佑先把硝石制冰的事情一讲,又说:“最近夏日炎热,瑾瑜担心我睡不好,所以送来,难为我这个做兄长的,倒老让瑾瑜照顾了。”

裴佑又不经意地说:“想着你二人也没有个知冷热的关照,今日议事的时候我就让人把这冰箱拾掇了出来,大家也都舒服会儿。”

方鸣闻言大为赞同,认可地点头:“殿下说得对!属下刚狠狠练了这帮小子,浑身热得很,进来舒服多了!”

许宁不禁为同僚摇头,唉,这人就不能肌肉太发达,否则脑子多少会受点损伤。许宁就不一样了,当即诚恳地说:“我看,都城里那么多炼丹的道士,用了这么久北地玄珠,也没发现此等妙用,小郡王却一下子就明白,可见郡王既聪慧异常,又福泽深厚。”说到这儿,许宁话锋一转:“不过,要我说,最难得还是郡王的心意,有好东西都不忘给殿下送一份。”

裴佑嘴角上翘,露出矜持的笑意来。“瑾瑜为人敦厚纯善,有什么都不忘我这个兄长,倒叫我汗颜了。”

接下来,许宁和方鸣就听见裴佑开始细数诚郡王爷的优点,从头脑高瞻远瞩有眼光,到性格尊老爱幼有礼貌,总之就是无一处不好,或者说,因为是宣瑾瑜,本身就很好。

许宁现在才终于明白,世上总有无缘无故毫无理由的偏爱,他只用时不时地嗯、啊、咦这样回应,殿下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了!再看一旁方鸣,早已经神游天外……

裴佑最后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这才说:“议事吧,且说眼下军备如何了?”

许宁一拱手:“回殿下话,都城的粮队已经在路上,再过十天半个月就陆续到达,等朝廷调拨的粮草一到,后勤就备得差不多。”

“关市如何?可有什么异常?”裴佑问。

因匈奴不擅生产,轩国也舍不得贸易赋税,尽管两国常年争战,在边境依然有小小的关市,供平民交换物品。

“最近混进了一些匈奴的探子,不过属下都派人盯着,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传递回假消息。”许宁说。

“好,方鸣这儿如何了?”裴佑说。

“所有骑兵、车兵、步兵最近都以演武的名义开始加强战术操练,附近的预备兵役人员也已经宣调入营!”方鸣说。

“对你们,我是放心的,不过这次对匈奴进攻,还要时刻警惕背后人捅刀子。我来这边疆守关,都城里我那好大哥可是忙着争取文官啊……”裴佑淡淡说。

二人心中一凛,许宁小心翼翼问:“殿下,之前的刺客已经查出是大皇子所为,往来书信证据也都拿到,不如递到都城去,先狠狠打击大皇子的名望?”

裴佑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微笑着说:“何必此时发难呢?眼下正是大哥上蹿下跳得意的时候,就算抖出来,大哥一口咬死印信被盗,或者被模仿笔迹,文官们齐齐发声施压,父皇素来是个和稀泥的性子,到时候也只会趁我不在都城,赶紧糊里糊涂地过去,到时候大哥也就受个不轻不重的责罚,或者是从手底下找个替死鬼推出来而已……这个证据留好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用。”

“是!”许宁和方鸣深深低头,齐声应是。裴佑点点头,属下二人退去。

天天都是和这些鬼蜮伎俩打交道,权力真是无间的地狱,没意思……裴佑有些无聊,他想起宣瑾瑜,那个姑娘又在忙着做什么?

不管是什么,一定是生机勃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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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纺织机有了大进展?”宣瑾瑜眼中灼灼发光。

“是,这多亏了古公子。”耿磊摸摸脑袋,说:“古公子对于机括之学甚为了解,把那个纺织机的模型很快就搞明白了!”

旁边古淼害羞地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原来,自从古淼得到宣瑾瑜的应允,可以去县廷府观摩学习后,县廷府众人做事也就不再避着他,古淼心中感激之余,也想回报,得知耿磊正在研究一种模型,他自告奋勇帮忙。对了,模型这个词儿,古淼也是刚学会。

古淼出身富贵,这意味着更多的理论知识和博学教育,毕竟教育在此时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他从小便对机关术感兴趣,家里还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因此,对于拆解一个功能如此复杂的模型,他比耿磊更具备理论知识的优势。

果然,自己确实需要从外部再引入一些人才了……宣瑾瑜想。

在耿磊的实践经验和古淼的理论知识下,他俩已经打磨出了纺织机的模型,虽然还有一些尚未来得及打磨的木刺,但已经可以开工。

耿磊便现场演示起来,晒干去皮的麻草便犹如蓬乱的头发,耿磊拿出一把铁梳子梳理,便刮出一条条麻丝来,麻丝绕成线团,然后就该纺线机出马。纺线机由摇把、转盘、铁签子组成。先把麻丝团搓出一根引子来,缠绕上铁签子一端,然后手摇摇把,摇把带动转盘转动,转盘拉着铁签子不停转圈,就牵引着麻丝逐渐缠绕成线。

耿磊操作的时候笨手笨脚,拉线的时候时不时就断掉,讪讪说:“没做过纺线活,手上的力气配合不好,不过那些纺线的好手来做,保证拉线不会断。”

宣瑾瑜点点头:“看看旁边织布机吧。”

织布机上,麻线已经排好了经纬,耿磊轻踩脚踏,又时不时地拉动木杆,不多时,很快就织布机上就出现了一块细密的麻布。

看见这麻布,古淼雀跃不已,太好了!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所学所读有大用处。

看来南沧县的轻工业又能多一种了!宣瑾瑜深吸一口气,肃然说:“耿磊,别的活全放下,全幅心思用来做这纺线机和织布机!”

县廷府里,宋冬已经听说此事,听完宣瑾瑜的规划,他面露为难神色:“这……郡王爷,让女人出来做工,这怕是少见。”

“哦?难道你的意见是男女混招?”宣瑾瑜反问。

宋冬哑口无言。南沧县并不富庶,女人也多有出来抛头露面做活的,或者开个粮油铺子,或者开个小食摊,或者去富贵人家做工,可是一家大型的作坊,却甚少招女工。

不过以前,南沧县也没有听说过纺织作坊……江南那边的织坊里,也多是织娘做工呢。既然主要招聘女工,那陌生男女混居一室工作到底有点挑战时下人士的价值观,宣瑾瑜索性全部招聘女工。

“就这么定了,等纺织作坊建起,便以县廷府的名义,招聘女工!”宣瑾瑜一锤定音。

诚郡王南院是宿客的地方。南院厢房的油灯下,古淼奋笔疾书,写着自己在南沧县的见闻。

郡廷府随行的其他官吏早已把南沧县缴纳的盐铁钱押解回了郡城,留下来的只他一人,一开始只抱着游学之意的古淼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想法。

长都郡比南沧县富庶许多,可他却觉得,南沧县的勃勃生机在长都郡见不到,人们的脸上不是愁苦,而是希望,仿佛相信日子就该越过越好。

“……儿子愿辞去长都郡书吏一职,在南沧县廷府谋个差事,真正加入其中做事,在南沧县,儿子才能找出心中所求方略,望阿爹应允。”

古淼郑重落款,他自幼出身富贵,父母虽爱护但绝不宠溺,被教育成端方君子模样,可出得府外,他不禁迷茫。满大街都是褴褛衣衫的平民,饥一顿饱一顿,所谓的治理也无非是收赋税和断法案,年复一年,凑齐了银子修个水渠便是值得立碑的功德。难道所谓的治理一方就只有这样一条路吗?

在南沧县,他看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