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里,弥漫着潮湿而腐朽的气息,林齐在前面提着一盏灯,宣瑾瑜和宋冬照着光前行。

“这就是领头的匈奴探子。兄弟们先给他松了松骨头。”林齐小声说。

宣瑾瑜点点头,这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未散的血腥气直冲鼻子,横梁上垂下的铁链缚住一个高大汉子,他身穿汉服,络腮胡遮住半张脸,头发也束作小辫,分明是胡人打扮。

“你叫什么名字?”宣瑾瑜先问。

匈奴人见到有人前来,也不慌张,反而露出狞笑来,晃动着铁链想往前走,林齐慌忙带着狱吏护在宣瑾瑜面前,厉声喝道:“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匈奴人啐了一口吐沫:“弥犁的勇士不会告诉你们任何消息!你们这些汉人杂碎杀了弥犁的勇士,他们也只是回到祖先的怀抱!”他汉话说得磕磕巴巴,勉强把意思表达清楚。

林齐一看,给狱吏使了个眼神,狱吏会意,上前就对探子甩了几鞭子。匈奴人吃痛之下,立马换回匈奴话,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他是在破口大骂。

宣瑾瑜低声问:“这人随身带的东西可查出什么痕迹来?”

“身上只是些干粮和水,什么都没查出来。”林齐说。

县廷府的人没有一个懂匈奴语的,林齐和手下的狱吏平常也就管管南沧县的地痞流氓,审讯不是他们的专长。

宣瑾瑜又问了那匈奴探子几句话,探子翻来覆去也只是用不熟练的汉话骂人,看来还是得请专业人士才有可能撬开他们的嘴。宣瑾瑜只好吩咐:“先把他们四个人分开关,看紧了。”

往长都郡守军递的拜帖已经连夜送去,宣瑾瑜又等了一天,才等到从郡城里的回帖,邀她前往郡城外戍堡一叙。

次日清晨,宣瑾瑜翻身上马,王府的侍卫也紧随其后,一行人就往郡城而去。

骑马奔袭到了晚上,擦着黑,宣瑾瑜才看见戍堡的影子,拿出印信说明后,军士进去报信。

宣瑾瑜仰头打量,高达十米的城墙上,是依次而起的箭垛,肃穆威严,这便是望泗关。原主的记忆里,这就是抵御匈奴的天堑关卡,守住中原大地的第一道防线。

不多时,一队军士鱼列而出,领头的是黑发男子上前一拱手:“可是诚郡王?在下乃是裴将军帐下谋士许宁,请郡王入军一叙。”

宣瑾瑜事先已经打听了边关守军的人事。守关的大将霍将军已然病重,在郡城里的霍府修养,现在主事的是副将三皇子裴佑,许宁乃是裴佑亲信,是军师一类的人物。

宣瑾瑜当即微微一笑:“久闻许军师大名,许军师请!”

许宁是头一次见到小诚郡王,一见之下便好感顿生。郡王年岁不大,好一个俏美少年,眉似新月,眼如春山,目光清正,笑起来灿烂明媚,由不得人不喜欢。在许宁见过的人眼里,只有自家主上裴佑比小郡王还要漂亮三分。唉,难怪自家主上一把年纪了,都还是找不着心上人。

许宁见宣瑾瑜儒雅有礼,当即笑容真诚了几分,二人有说有笑,往主帐而去。

入得帐中,许宁便说:“今日裴将军前去带军巡逻,算时辰马上就到,还请郡王稍坐。若有事,也可先说。”

宣瑾瑜心下稍沉,她早听说,这裴佑的母亲是今上宠妃,在都城里也是有名的纨绔子弟,现在想想,恐怕根本看不上她这边缘封地的小小郡王,是派出军师来打发她了?

宣瑾瑜虽有些无奈,倒也能理解,毕竟发现匈奴探子是件大事,她不敢写进拜帖里,想来这个裴佑是把她误以为是来套近乎?这股子傲慢劲儿,倒是和她认识的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有点像。

许宁见宣瑾瑜不出声,也难免尴尬。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有爵位在身的郡王爷,裴佑不见,交给他一个白身军师来接待,多少有些不妥。他心里也在琢磨,宣瑾瑜突然拜谒三皇子,到底所为何事?难道是知道今上有意三皇子,想提前押宝?

宣瑾瑜开口时肃了面容:“许军师有所不知,此次瑾瑜前来,乃是因为在南沧县城抓住了四个匈奴探子!”

这话一出口,便似是平地里绽起春雷,许宁懒洋洋的神色消失,眸间精光一闪:“匈奴探子?何日前来,何时被抓?郡王且细细道来。”

等宣瑾瑜说清前因后果,许宁飞速一想,暗道糟糕,他本以为匈奴的大部族正在合谈,内乱未平不会对外出兵,但现在探子出现,分明就是战乱的前奏!

许宁立刻就要叫人去给裴佑报信,没想到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打头进来的高挑男子,不正是裴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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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新袭爵的小郡王递了拜帖,说有事相商,系统要求收拢的人才上门,裴佑却兴趣缺缺。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无非就是不想看见有人用她的名字罢了。

宣瑾瑜。这个名字念在心里,就像是飞鸟轻点湖泊,飞鸟已远走,可涟漪却蔓延开去。

裴佑近乎偏执地认为,只有她该叫这个美玉一般的名字。

可这不识趣的小郡王硬要上门,裴佑也只好派出许宁去打发,自己觑了个空儿,带手下将士巡城。可没成想一回来,他还在帐外,就远远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

好像,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裴佑告诉自己不必期待,可身体已经诚实地先一步踏进帐中。

案桌边一道人影抬眼看来,裴佑心口跌空一般失重。

朝思暮想的容颜出现在眼前,裴佑竟来不及惊喜,他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旁边许宁看出不对劲,自家主上怎么眼神直勾勾往人小郡王脸上看?就仿若登徒子突然见着美娇娘!许宁连忙轻咳一声:“殿下,这位是诚郡王宣瑾瑜阁下,郡王爷在封地里抓着四位匈奴探子,正要请殿下回来商量。”

很快大帐里的活人都看出来自家主子不对劲,许宁从头到尾清楚说起宣瑾瑜如何在封地里发现探子,殿下先问探子有几个,没多大会儿又问一次,再下一次问起里探子抓到否,可许宁刚说全在南沧县地牢里……这下,只要不是瞎子,所有人都明白了:看来殿下是看上这位小郡王了。

许宁不禁暗自叫苦,老天爷,他一直操心自家皇子什么时候娶一个高门贵女,好给问鼎那九五尊位添些助力,可殿下从来都兴致缺缺,冷淡得犹如天上谪仙,又像是难言不举,可没想到今日见到这小郡王,却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许宁倒无所谓主上看上个美少年,可问题是这美少年还是个郡王!这又另当别论了!养个宠宦少年是一回事,想要强抢一个郡王又是另一回事!许宁内心疯狂吐槽,只想摇晃着殿下肩膀让他清醒,可许宁没这个胆量,只能悲愤地给自家主子的荒唐表现遮掩,努力救场。

好在另一边,宣瑾瑜也震惊不已,根本没顾得上听裴佑和许宁交谈了些什么。前世她邻居叔叔家有个大她五岁的儿子,名叫裴佑,和这位三皇子不能说长得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细长凤眼,高鼻红唇,看人的时候那股子傲慢的神气,这……连神态都和裴佑一样!再一看这三皇子身上配的华而不实的宝剑,玄色长袍上也不忘缀上优雅纹饰,这开屏孔雀一样的打扮,连爱好也很相似!

宣瑾瑜犹豫着,难道真这么巧,除了她,裴佑也穿越了?

就在此时,裴佑轻咳一声,终于回过神来,摆上了常日的冷淡神情:“既已捉住探子,兹事体大,需我跟郡王密聊,你们且先退下,去给小郡王把今日歇息的地方安排出来。”

不会吧?这么烂的借口也找?连遮掩都不需要的吗?兹事体大不更需要我这个军师吗?好歹也顾忌一下皇子的颜面吧?许宁绝望地看向裴佑,裴佑压根不理,只肯定而残忍地对他点头。

这帮没眼力见的糟心货色,赶紧撤吧。裴佑暗想。

许宁和随侍亲卫离开,终于,主帐里只剩下裴佑和宣瑾瑜。

宣瑾瑜也松了一口气,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试探对方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裴佑,就听见对方先叫她:“小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