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总是来得这么快。

宋冬拿着县廷府的田地簿子,内心已然麻木。他之前跟宣瑾瑜说南沧县开荒从来不会成功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两千亩田地的契约已经捏在了手里。

南沧县的所有耕地加在一起,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过八千来亩,这下子耕地面积一下子多出快四分之一!

宣瑾瑜看着这最新的田地统计数据,满意异常。果然,要想提升生产力,还是要先改良工具啊!赤手空拳种田是没有前途的!

随着铁匠铺产出铁犁越来越多,马拉犁陆续从六架增加到十二架,一些会木匠手艺的村民自发开始仿制独轮车,大家垦荒的热情越来越高,甚至夜晚借着月光先粗粗拣一部分大石头,好让白天犁地的效率更高,就这样,才迅速完成这次垦荒的奇迹。

是的,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这足以称得上是奇迹。

“种植菽豆一事,安排得如何了?”宣瑾瑜问。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安排田啬夫逐村走访,估计十天后就能完成。”宋冬说到。王爷让铁匠铺打造的农具里,有一样名叫三脚耧的播种农具,宋冬带着人亲自测量了这种农具的效率,成年壮丁轮换不歇,一天足以播种一顷地。

十天后,整个南沧县就要多出一千多亩菽豆来,再算上原来的耕地因为间种菽豆的增产,宣瑾瑜粗粗一算,等到秋收,怎么着南沧县的粮食也够全县人民消耗了。

宣瑾瑜心中一直压着的巨石落下,系统任务给她的紧迫感终于松下两分来。她也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文书,递给宋冬。

宋冬纳闷,这是何物?展开一看,宋冬这才发现是一张地契,是从县廷府里新得的千亩新田里拨出了百亩,而地契所有人一栏的姓名里,赫然写着宋冬。

百亩田地!哪怕只是刚开垦的新地!按南沧县田价,上等良田十两银子一亩,垦荒田也要四两银子一亩地,这张地契便足足是实打实四百两银子。

需知宋冬俸禄也不过五两银子一月。从天而降的一大笔银子把宋冬砸得了晕头转向。“郡王爷……这……下官愧不敢当!还请王爷收回!”

宣瑾瑜正色道:“切莫推辞!打我袭爵以来,你是日日在田间奔波,就连这开荒,也是你熬了五个日夜才在县城里测出来的地方,幸好还有宋大人对南沧县山地了如指掌,换了其他人,怕是熬灯点蜡也安排不明白这两千亩地上哪儿开垦。此次垦荒,宋先生当居头功。”

宋冬始终犹豫,他做这县丞素来勤勉,生活简朴,陡然拿到这么一大笔田产,心中顿觉忐忑。

宣瑾瑜只好再加把火:“宋先生可知子贡拒金的典故?如果今日先生做了贡献却不收奖赏,日后其他人也不好收奖赏,长此以往,县廷府谁人会做贡献?”

这一番话倒让宋冬下了决心,他向宣瑾瑜郑重行礼,这才收下地契。宋冬心里到底还是喜悦,为了钻研农术,他花费不少,眼下有了这地契,日后再也不用担心钱财,如此倒可以把全副心神用来为百姓谋福了。

“这次县廷府参与开荒的田啬夫和差役,本月的月俸也都加上一笔赏钱,宋先生且看着安排吧。”宣瑾瑜又说。眼见县廷府独得了一千亩地,自然廷府众人皆发赏钱,发多少就交给宋冬去安排。

得知此事,县廷府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另一头,商人何明也惊喜不断。

长都郡最大的商行就是如意坊,何明就是如意坊的少东家。他经商头脑卓绝,野心勃勃地打算扩张家族生意,打算在郡中县城遍开分店。

南沧县不富裕,何明颇为犹豫要不要在此县开店,可亲身前往的见闻让他果断决定,一定要在此处开店。

如意坊能稳居郡内第一商行,就因为遍布郡县的马车行,货物每至一地,雇佣的行夫们就备好马车,运往自家店铺,货运速度无人可及。靠着这个本事,何明收揽下了南沧县近八成蘑菇,销往长都郡各处,甚至还和边关守军搭上了关系,将蘑菇卖到了军营。

刚把蘑菇的生意给安排妥当,何明又遇见了一桩大买卖。

眼下,他正在郡王府的田庄里,招待他的是王府管家福顺。

案桌上摆开一大堆菜,何明细细品尝。有白水煮熟的栗米、青蔬和肉块,这算是郡城好人家的饭食,拌着菽豆酱吃依然鲜香味美,而旁边拿菽豆酱炖煮出来的羊肉堪称美食珍馐,何明也不由多尝了几口。

看来这菽豆酱既可做酱下饭,又可充当香料烹饪菜肴,这酱料实乃居家必备良品,官宦人家和普通富民都会购买,若能经营此物,定获利颇丰!何明很快在心里下了断语。他跟福顺也打过交道,知道对方性格,便开口直问:“福顺老兄,这菽豆酱,你欲作价几何?”

“何老板爽快人,这菽豆酱卖给你,欲作价四文钱一斤。”福顺说到,他心知何明定会答应,因这价格实在是惊人,廉价得惊人!

何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郡城里,一斤肉酱至少也得五十文,如果说香料,那得一两银子起步,在他心中,福顺就算给这菽豆酱开出二十文一斤也使得,可四文一斤?这简直……

福顺叹了一口气,说:“何老板,你有所不知,这庄子上的菽豆酱作坊乃是郡王下令建立,郡王有言,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因此吩咐我们,这酱料只略取一二利润,不可定高价,这餐桌上的东西务必得让百姓买得起才行。”

“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何明喃喃念叨,他爹逼着他也读了几本书,这言论他闻所未闻,可细品下来,却似有金玉一般的道理蕴藏其中,最后何明感慨:“郡王爷能有如此高见,想来治下人民有福了。福顺管家自可放心,某经营这菽豆酱,也不会奇货可居,高价售之。”

“正因何老板是有道君子,我们这酱坊才要与何老板合作啊。”福顺笑说。

当下二人便把契约一立,何明便匆匆回店安排这酱料运送的事情,而福顺也长舒一口气,郡王爷交代的差事总算是办妥当。

酱料的收入让宣瑾瑜喜上眉梢。打造农器花费的银子都由郡王府承担,一穷二白的县廷府压根没有收入来偿还,新得的这一千亩地要收到租给佃农的赁钱也需要时间。

初次卖酱料收入一百四十两银子,算下来,庄子上的酱料作坊和蘑菇棚一个月出息也能有尽五百两银子,虽说不多,但足以补贴王府家用。南沧县的工具改革前后花去近千两银子,宣瑾瑜已经掏空王府的家底,好在从这个月起,苦尽甘来,今后田产出息、封地赋税、作坊营收便滚滚而来。

宣瑾瑜带着好心情酣然入睡,直到宋冬带着狱掾林齐深夜敲响了郡王府的大门。

林齐二十出头,性格跳脱,和手下一帮狱吏处得和好哥们一样,但在公务上却十分严肃。见到宣瑾瑜,他拱手恭谨行了个礼,才开始说:“郡王爷,小人收到消息,边家村里有匈奴探子前来刺探军情!”

好家伙,一个消息把宣瑾瑜炸的是睡意全消,一颗心犹如在冷水里浸过。她哑着嗓子,让林齐细说。

林齐手底下有一个狱吏,是边家村人,这几日告假回乡。就在今晚,四个匈奴探子骑马悄悄从边境摸进了边家村,探子以为深夜无人,骑马来去自如,可万万没想到,因为刚垦荒得了许多田地,不少边家村人晚上也借着点点星光在辛勤劳作,想赶着农时把新得的田地种下,九十月晚秋还来得及收一次菽豆。

探子一进村,就被村民撞了个正着,好嘛,村民一扯嗓门,全村出动,要说蛮横的匈奴探子对上村民也不怕,村民们赤手空拳,他们全副武装,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边家村还有一批铁质农器,那包铁的钉耙锄草好使,锄人也不在话下。

村民还以为是遇见马贼,可狱吏一瞧对方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汉人,举着火把赶夜路到县城里,报给了林齐,林齐赶紧去找宋冬,又被宋冬领来了郡王府。

听完事件始末,宣瑾瑜长吐一口气,先问道:“村民们可有伤亡?这探子现在何处?”

“回王爷话,村民们有十数人负伤,探子现已送到牢狱里,弟兄们正看着呢。”林深说。

宣瑾瑜说:“好,等天一亮,宋冬你就先找大夫去边家村看看,跟村长说清楚,兹事体大,先跟村民说是马贼来犯,多的不要说,切莫引起民众恐慌来。”

“王爷,安抚百姓一事下官定当照办,可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宋冬愁眉苦脸问。要说治管县务,宋冬自有打算,可这匈奴进犯……宋冬也是一筹莫展啊。

宣瑾瑜本以为,穿越后面临一个贫苦封地,便有千般难处,可现在才意识到,南沧县的敌人岂止是贫穷和落后,更可怕的是兵灾和战乱!从未有一刻,宣瑾瑜觉得肩上的担子这么沉重。

她不期然想起王公公离开时的说法,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见见长都郡的守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