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梦中身(1/3)

四、梦中身

“人的梦境光怪陆离,若张世初以为是在梦里,而梦见了竹凳有孔,手又可穿过,自然不会觉得有异常。”

县官叹息:“苏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听说陈烨当时一直在拼命叫他,加之之前的竹凳有孔,张世初又不傻,八成会起疑的。”

沈郁忽而笑了:“张世初他根本看不见。”

县官一时反应不过来,诧异道:“为何?即便是在梦里,也还是能看见的。”

苏澄铭也笑:“是。你们说他心高气傲,不好好研习经史,并不是他不想研习,而是他已经看不见了——他案上的书籍,都是他自己誊抄,字字写得斗大,费了不少纸墨,却尘封在一旁,便是他连斗大的字都看不见的证据。如我所料不差,张世初应该是一点点看不见的,先是看不清书籍上的字,尔后自己誊抄了书籍,渐渐也看不见了,最终连竹凳上的方孔也不能发现,硬是投了护城河。”

他话音刚落,自己微微皱了回眉:“不对。”

“你可是想到了他案几上的书信和那锅粥?”沈郁此时眸子格外黑亮,“这便是他进行清明梦时,有人在他身边的证据。他看不见,不可能自己生火做饭,更无法写信。”

苏澄铭略一迟疑,肯定道:“那封信的确是他的笔记。如此一来,推断他失明的说法,便不能成立。”

“不见得,”沈郁摇头,“这恰恰能说明有人陪伴。那封信写了一多半,字字工整,整体却毫无章法,和写信之人的脾性相去甚远,因而,我猜是他写字的时候,有人为他的笔引路。”

县官一怔,连连点头:“先生是说,他写好一个字,尔后那人将他的手挪到下一处,待他写好,再往下挪?”

“如此说来,唯一有可能害死张世初的,便只有陈烨。张世初只和此人来往,二人又一道修习清明梦,陈烨自然晓得张世初是通过手穿竹凳来判断梦境和现实,也有的是机会对张世初的竹凳做手脚,”苏澄铭沉吟一下,“可我们

却没有证据让他承认罪行。”

沈郁挥了挥手,伸着懒腰道:“抓来再说。”

苏澄铭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意:“我明白了。”

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衙役找到陈烨时,他买了烧酒,正在家中自斟自饮,来不及叫屈便被带到县衙。

沈郁绕着陈烨转了一圈儿,笑道:“苏大人不是给了你银票,让你去赎回妹妹,怎么不做正事,倒去买酒了?”

陈烨冷冷看了沈郁一眼,不发一言。他此时的形容和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年轻人相去甚远。

沈郁顿住脚步,直视陈烨:“为何要杀张世初?”

陈烨冷哼一声:“我不曾杀他。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投河,我不过是阻拦未果,就落得了杀人的名头?”

沈郁如此心急,倒是少见。苏澄铭走了两步,隔在沈郁和陈烨中间,望向陈烨,言辞温煦:“你且放宽心,叫你来仍然只是问一问事情。”

因苏澄铭刚刚才给了陈烨一笔银两,陈烨对他心怀感激,态度也好了许多,点点头,神色间仍不乏防备。

“你之前可是说,在和映秋道长修习清明梦?”苏澄铭轻轻一笑,“听说这清明梦甚是有趣,人在梦里,可以随心所欲,如是,映秋道长必定给了你什么不得了的法器修习罢?”

陈烨闷声道:“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器,不过是一个铜铃,再加一张竹凳。”

“做什么用?”

“竹凳判断是否在梦中,铜铃是旁人拿来醒梦用的,铜铃一响,梦得再深也会醒来。不过我家中再无旁人,要铜铃无用,摆设罢了……”陈烨话音刚落,神色一紧,诧异地抬头望向苏澄铭。

苏澄铭此刻已经收敛笑容,周身一股逼仄之气:“如此说来,张世初投河的时候,你便该知道,在一旁多番阻拦,还不如摇一摇他家案几上的铃铛了?你当时所作所为,都是在做戏给旁人看罢。”

陈烨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最终垂下头来:“是,是我设计杀了他。”

原来张世初向来心高气傲,看不起别

人,一大把年纪了,唯有出身贫寒的陈烨看他可怜无依,愿意同他来往。陈烨幼年生病,母亲为了给他治病,只得偷偷将陈烨的妹妹卖去大户人家,对外声称走失。好在那户人家心善,待下人极好,陈烨的妹妹也没有受什么苦。但此事仍然是陈烨多年郁积的一块心病,他视张世初为忘年交,曾吐露与张世初。谁承想,张世初晓得了此事,竟多次公开宣扬陈烨的妹妹是奴籍,说自己若是当了大官,必定要为陈烨的妹妹免除奴籍云云。

此事被宣扬出去,使陈烨父母丢尽颜面,郁结而死。陈烨的妹妹也知道了自己是被父母遗弃,伤心欲绝,投河自尽了。好端端的一家子便只剩下陈烨一人。

陈烨终于怨恨起张世初,索性和张世初断了来往,去和映秋道人修习清明梦,沉溺梦境,虚晃度日。张世初听说了,主动去找陈烨,要求和他一起修习清明梦。

陈烨知道张世初有眼疾,即便在清明梦里,也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他便把张世初试验清明梦的小板凳锯掉了一截,张世初因而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都可以将手穿过小板凳。案发那日,张世初听闻陈烨提起自己在清明梦里梦见凌波微步,心生向往,急急入梦,半梦半醒之间爬起来,误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这才枉送了性命。

沈郁摇了摇头,缓步走出县衙。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滴落在沈郁肩头,他皱了皱眉,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滞在街头,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一柄青伞遮住了他的视线,身后的人若有若无地扶了他一把:“若是能一世心想事成,在梦中生,在梦中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郁回过头,看着苏澄铭的眸子,懒懒笑道:“一世如梦,也未尝是件好事。”

苏澄铭叹了口气,嘴角微微翘起:“不知为何,和你在一起总觉得快意,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可你的身子,仿佛越来越差了。”

沈郁打了个哈欠:“没有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