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尾声与作者的话

2019年年底,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整个社会的运转。我和重阳在远山花园度过了一个冷清的春节。

远山花园里其他的住户多半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寥寥几户也都悄无声息。这里大部分住户本就是宁家人,现在他们要么离开了宁家,要么死在了哪里。

这时候我才发现,北京宁家完了,至少在长生计划的层面上,已经不存在北京宁家。至于长生计划,我不敢断言它已经结束,但是这个自宁汗青起、自宁川止的将近百年的阶段已经彻底结束,它的很多成果再一次清零,今后也许会在真正的科学的层面取得成功,但一定与我没有关系。

这几年我的厨艺多有长进,除夕那天很早就起来做饭,到中午的时候勉强摆满了一桌,结果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李元一。

他没有死,衣衫褴褛从远山花园的地下出来,刚好赶上午饭。他是唯一一个在我们三个之后从地下出来的人,后来我突然记起来,有一个人被我忽略了,那个人叫关宋,我并不知道他的结局,就如同顾棠所说的,这个人容易让人忽略。

关宋一定还有他自己的故事,我找不到他与长生计划太多的关联,也许关宋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李元一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完午饭就走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其实回想这几年的经历,除了顾棠和重阳以外,李元一是我最值得感谢的人。他救过我很多次,也教过我很多东西,只不过由于他不屑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让人难以真正信任。

李元一离开的时候,我和重阳,站在门前送他离开,重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问我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关于重阳失忆,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但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却这样的猝不及防。

鸟啄玻璃那天,是重阳第一次忘记我的名字,只是短暂的忘记,他很快就回想起来,在接下来的大半年中,这样的遗忘还有很多次,每次回忆起来的间隔都在变长,直到彻底忘记。

就如同这场该死的疫情一样,重阳失去记忆的过程很漫长,对于他和我来说,都是很煎熬的事情。那些他原本记得的事情、掌握的技能,一件一件的失去,那些我曾经告诉他的话语,一句一句忘掉。他再一次忘记如何打开电视,再一次把不知道怎么使用热水,再一次把海绵宝宝叫做发糕。

我竭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经历了这么多,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开,我没有一次表现出失态,我尽力把这一切视作一个可以接受的过程,我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麻木到不会再有激烈的情感流露出来,即使顾棠死在我面前,即使老爷子的尸身腐烂在院子里被邻居送去殡仪馆,即使宁山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疗养院里,即使重阳一天又一天无助地看着我,即使他偷偷把所有事情都记在本子上,详细到我和他第一天遇到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我和他很少说这方面的事情,我们就当作失忆不存在一样,整天宅在家里,疫情好转以后也有出去旅游,把那些他曾经想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在顾棠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的房子。

最后我找到了那个烟鬼医生,他的名字我忘记了,只知道其实他也算是顾棠的好友。见我一个人来找他,他一边抽烟一边问,“你顾哥呢?”

“没了。”我说。

烟鬼吐出一股烟雾,“知道了,钥匙给我。”

我把顾棠房子的钥匙给他,顾棠以前就说过,这个医生可以给他处理后事。

后来我顺便去宁山家附近看了看,但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房子里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嫂子了,也没有联系过宁愿,没有什么其他的借口,就是不敢。我远远看到宁愿从车上下来,我没有躲,就坐在街角,宁愿显然看到我了,但是没有回头,径直进门。

后来我又和重阳回到了重庆。因为他的失忆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我再如何云淡风轻,总是有许多东西不可阻挡。

他几乎忘记了一切,他开始彻底忘记我的名字,他像个婴儿一样吃饭,睡觉,上厕所,婴儿不会知道、也不会介意他身边的人是谁,重阳也是如此。

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一天只会有几个小时醒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下午,他开始不再吃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在为了最后的沉睡作准备。

那是一个下午,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客厅里如同飘**了一层金色的水波,我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重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坐在沙发上,在金色的水波笼罩中看着我,他说,我要死了。

我说你只是失忆而已。

他摇摇头,他说他感觉那个叫做重阳的人正在死去,还活着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晚上,他再一次睡过去,那一天是2020年的10月25日,农历的九月初九,重阳节。我等了很久,再也没有等到他醒来。

这场疫情比所有人料想中的都要长,方近月大学生活最具有新鲜感的那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度过,等到返校的时候,好像连校园都还没有熟悉,就已经是年老色衰的学长了。

我和他有过几次联系,后来从朋友圈里断断续续知道他参加一个竞赛得了奖,交了女朋友,再后来就断了联系,有一次在南锣鼓巷那边好像看到他,只是一道背影,没有说上话,拿出手机来准备问问,却不知道说什么。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即使是在疫情下也是如此。胡启南没有回来,我开始学着怎么去管理公司,怎么去和公司里那群老狐狸勾心斗角,从吃瘪到平手再到上风,人总要有一个成长的过程。

我开始把公司的很多业务卖了,赢得那群老狐狸的交手称赞。西藏的,广西的,内蒙古的,越南的,还有重庆一座叫做远山花园的地产。总要卖掉的,这些业务对于山川地产来说的确是累赘。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些资产被人接手后,全都陆陆续续进了一家国字头企业的手里,但这都与我无关了,天意仍旧存在,宁家也还有一支站在更高的地方,但我只当是冷眼旁观了。

远山花园是最后一处我计划中发卖的地方,在此之前我把重阳转移到西藏去,在林芝一个叫做墨脱的地方,那地方人少,蚊虫也少。

在我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背包,里面竟然是我们从地下工事里爬出来的那天身上换下来的东西,一堆破衣服,里面还有一张用血画的地图。我仔细看了看那张地图,却想不起来顾棠是在这幅图上的哪个位置。

在我准备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的时候,却在地图的背面发现了一串数字。那是一串用血写下的数字。

我看着它们,当时碰过这副地图的人只有我和顾棠。

在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以为这又是什么线索,又有什么该死的人隐藏在暗处给我传递信息,这个又臭又长的故事还要继续下去,但我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串数字的含义,这是顾棠的银行卡密码。

我坐在地上看着那串数字,天亮以后,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带走,搬到了一个住户很多的小区,每天很早就有人在外面晨练,很晚了也还有人跳舞,人多的地方总是让人世俗,晨练和跳舞是最不应该被辜负的事情。

我开始尝试为这个故事写下最后的结局,其实在一六年底,宁大从贺兰山回重庆以后,就已经在某个网站写下了这个故事的开头,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无论是宁二还是我,都没有精力去更新。写完这个故事,也是宁大和宁二共同的想法。

疫情期间,在重阳没有彻底忘记我的时候,我开始继续写这个断更了几年的故事,很多细节要和重阳讨论,宁大写下这个故事的前十几万字的时候,选择了用第一人称叙述,因为他没有想到之后主角会死。这是一个有三个主角的故事,宁大单独的一条线,他死在陇山地下后,故事出现了我和宁二两个主角。

既然是我活到了最后,陇山之后的故事就应该以我的视角来写,但是宁二死的时候我又答应过他,需要让他也做做主角,死人的愿望总是要满足,再加上一定的叙述性诡计总是有意思的,因而我将陇山之后到宁二死在越南之间的这段故事用宁二的视角来讲述。

现在看来,过于复杂与啰嗦的叙述让很多读者感到一头雾水,一再反转也让这个故事有翻车的嫌疑。无论如何,我们的故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我原本想要最后再做一次线索的梳理,使得这个故事再完整些,但是却恍然发现,不到两年,即使是我经历过的事情,即使是曾经亲手写下的情节,到如今已经在很多细节处模糊不清,时间点力量真是不可阻挡啊。转念一想,都已经写到了这里,那些百转千回、月球表面一般的坑,填与不填,其实意义都已经不大。

生命的意义就是拥有意义,存在的价值就是曾经存在。疫情总要消失,故事总要结束,睡着的人总会醒来,分离的人总要重逢。也许很久很久以后,重阳会为这个故事写下总结与番外呢?

祝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

——《长生计划·卷四·远山工事》完

——《长生计划》全书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