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鎏公司的小会议室外,几个年轻人扎堆聚在门边,听屋里的男人河东狮吼。

王柒在里头扯着嗓子喊,气得都听不出本音了。

顾筠路过的时候,眉毛一皱:“你们干嘛呢?”

有个染着粉毛的小姑娘最先回头:“筠姐……弥勒佛发疯啦!”

王柒在公司里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带红林嘉誉之前,他就是很有名的经纪人了。

星鎏那几个顶梁柱,大部分都是他带起来的,所以他说话很有分量。

而且他这人对晚辈们向来和气,虽然不怎么笑,大家仍然叫他弥勒佛。不为调侃,主要还是想尊他一声“佛”。

今天佛不渡世人,佛要毁灭世界。

“这么大的事!你他娘说定就定了?你到底把不把大家放在眼里!”

这还隔着厚厚的门呢,王柒的叫喊钻进顾筠耳朵里,都能刺得她耳膜生疼。

不用看也知道他吼的是谁。

全世界唯一能让弥勒佛堕入魔道的人,估计只有林嘉誉了。

王柒骂他,是公司里经常上演的戏码,大家都习以为常。

可是今天这暴风雨格外猛烈。

顾筠隐隐觉得,这事儿可能跟她的好闺蜜有点关系,便也凑在门口竖起耳朵听。

只听王柒问:“到底哪来的诗人?!叫什么生的……”

林嘉誉仰头望天:“是竹生。”

“这名字我听都没听过!查也查不到!你张嘴就要跟人家合作?还说谈好了?我谈你个大头鬼!”

顾筠一阵牙疼。

她就知道……

大概半小时前,余笙给她打电话,说她和林嘉誉谈妥了。

林嘉誉要买她的歌词,价格是一首七千,还主动提出要按收益的百分之十分成。

以他的单曲收益,这个分成数额非常可观。

他的歌年年都能冲到各大排行榜第一名去,持续有收益,一首歌挣来的钱,都够养他十辈子了。

如果按照星鎏的规矩,像他这样的明星要和别人谈合作分成,内部都得先召开好几次会议,磋商一个最恰当的价码。

报价时先往死里压,最后超过百分之五都得肉痛好一阵。

他可好,张嘴就开百分之十。

属于是财神下凡,往人间撒钱。

虽说,根据合同,林嘉誉确实是有资格自己去谈合作,但是……

顾筠又“唉”了一声。

得亏这钱是让余笙挣了,她丝毫不替公司心疼。但她也充分理解王柒此刻为什么暴跳如雷。

点燃炸药桶的始作俑者面不改色,目光始终望着天花板,好像那上边有烟花可看。

“林嘉誉你给我说话!混蛋东西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他那小胖手跟惊堂木似的,在桌上一通狂拍:“世界上的活人,不全是成天捧你舔你的!那么多人盼你从台子上摔下来!摔死!死得越惨越好!你知道吗!”

男人淡然侧目:“那又怎样?”

“还那又怎样!”王柒气出个粗红的大脖子,“你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老师合作,生出来的作品要是不尽人意,你以为大家骂的是谁?最后还不是骂你!”

林嘉誉眯萋着眼,超然世外:“我不在乎。只要能让她为我写,我都无所谓。”

他话音未落,王柒骂得更凶了。

门外的年轻男女纷纷叹气:“唉……也只有弥勒佛敢那么骂誉哥,跟训儿子似的。”

忽然有人问:“竹生是谁?你们知道吗?”

“问筠姐,她知道哇。”

顾筠掉头就想溜,被一个眼尖的小姑娘黏上,缠住胳膊。

“OneEight新歌是这个人作词,对吧筠姐?”

顾筠心虚:“呃……对。”

大家听完都纳闷,不理解林嘉誉为什么要和那个人合作。他们也看过歌曲下面的留言,现在热评都在骂词作,吵得很凶。

顾筠不敢说那是自己的闺蜜,一说,大家都该觉得她徇私了。

……真不是。

顾筠比余笙大五岁,和余笙哥哥是高中同学,高三一整年都是前后桌。

在他们就读的私立学校,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校区挨着,因此经常能看见余笙来找她哥。有时候余筝没在,余笙便会问她,哥哥去哪里了。

本来,顾筠对低年级有歧视,觉得他们全都是幼稚鬼。唯独余笙,她还挺喜欢的,认为这是一位言谈举止都很成熟的学妹,便主动搭话,说些有的没的。

这一勾搭,转眼便过去了十年。

顾筠这人呢,和余筝一样,是个标准的理科生,没那么多文艺细胞,不会对雪月风花发出什么额外的感慨。

上高中的时候,余筝偷偷给她看妹妹写的诗,问她感想。

她反复品读,鉴赏良久,说:“字写得挺好。”

本来么,艺术性的东西,不管是文字还是音乐,亦或是画作,常常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有人听,靠的是技术;能大火,凭的是运气。

顾筠进入娱乐行业,搞出品。

在星鎏公司,她这个职位和市场有关,虽然并不直接负责歌曲制作,但是权力也挺大。

随着技术力的崛起,AI可以计算出什么样的歌容易火。

可是即便有数据做支撑,她也不敢保证某首歌一定会受到大家欢迎。

这没什么不好。

只有各花入各眼,才能营造出一个百花齐放的市场。

顾筠偶尔也作为接口人和一些老师对接。OneEight那首歌,她是真心觉得适合余笙写,才让她试一试。

硬说没有私心吧,也假。

余笙离家出走有一阵了,顾筠本以为她撑不了几天,结果她还真是有股韧劲,自己找了个租金一千多的小房子,一住就是三个多月。

顾筠是想让她挣点钱的,写一首歌,好歹也有几千的收入,够她把日子过得宽裕点。

可她也怕余笙第一次写歌词发挥不好,备案都准备了。要是余笙交来的稿子确实不行,她就另找他人。

她万万没想到,那首词能入林嘉誉的法眼。

林嘉誉是什么人?同行眼里阎王爷一般的存在,被他鄙视过的人数不胜数。

公司里有几个老牌音乐制作人,做了半辈子编曲混音,一直跟那点设备打交道。

结果跟林嘉誉合作几次后,有的跳槽了,有的隐退了。

几位的共同点都是含泪而去,走之前深刻反思自己能力不足,不适合干这行。

顾筠可不想看到余笙被打击成这样。她知道,写诗是余笙的爱好,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救赎。

因此,她既替朋友高兴,也着实认为余笙招了个大麻烦。

会议室里好一会儿没动静了,王柒喊得心累,正瘫坐在那喘粗气,不停地擦汗。

林嘉誉今天格外沉得住。

他看经纪人平静了一点,这才又开口说话:“柒哥,你到底想不想在十月内听到新专?”

王柒恶狠狠地呲牙,像是要把他蘸了酱油芥末生吞:“十月?!”

“嗯,”林嘉誉不慌不忙,大长腿翘着,把凳子当做摇摇乐,在那慢悠悠地晃,“如果你答应让她给我作词,我保证十月内让你听到新专。”

这回王柒没急着骂他,只是大眼袋不自然地**了两下。

虽然有时候,他恨林嘉誉恨得牙痒,但他知道,这货有个很大的优点——言出必行。

所谓“言”,得是林嘉誉亲自说出口的话。

公司帮他安排的那种不作数。

他轻易不会承诺什么,可只要有他金口玉言,一般都不用特别担心。

“呵呵呵……十月?”王柒笑得阴气逼人,“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美国,时差还没倒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离十月结束还剩几天?”

林嘉誉倒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以!你说的!”王柒把吸满汗水的纸巾砸向桌子,啪叽一声,“你最好能在三十天里生出来!你只要生得出来!我随便你作!”

林嘉誉从善如流:“好。”

王柒扶住桌子,把自己嵌进扶手椅的圆润身躯挤了出来。会议室门口的人马上作鸟兽散。

顾筠也想装路人,拧身便走。

“顾筠,我有事问问你。”王柒冷冷地叫住她。

她两眼狠狠一闭。

妈的……就知道。

“柒哥,有事儿?”再回头时,她装得好生无辜。

王柒那包青天一般的铁面没有半点松动:“那个竹生,到底什么来头?他们都说一开始是你找的人。”

哪个混蛋说的?

顾筠气得牙痒。

“呃……没什么来头啊?普通小诗人嘛,没名没钱,”顾筠乐呵呵道,“不过,我觉得有点天赋嘛,就试了试。你看,嘉誉不是也觉得挺好?”

王柒恨不得把她的脑袋也拧下来,他只怪自己的权力还不够大。

他问:“你能联系到这个人吗?”

顾筠撇嘴:“这个……”

王柒直愣愣盯着她,阴森森的邪气在他周身萦绕,仿佛他正在用黑魔法读顾筠的脑子。

没办法,她只好点点头。

说真的,这事儿也不好撒谎。

余笙要是真和林嘉誉合作了,以后这帮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护也护不住。

王柒兀自思忖了片刻,道:“下周一,正好公司内部有聚会。不然,到时候你把她请来吧。”

这话说得就很耐人寻味。

分明是请求的意思,语气听着却是命令。

顾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非得动起真格来,不怵他这点威压。她藏起情绪,堆了个虚情假意的微笑:“我得问问去,人家不一定能来,她平常也挺忙。”

王柒表面上善解人意地说:“行,先问问吧。”

实际上,两只眼睛发射阴恻恻的光,那意思也很清楚。

叫不来,有你好看!

说罢,弥勒佛挥袖而去。

林嘉誉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岿然不动。顾筠望着他直叹气。

“筠姐好,”愁眉不展的熊怀不知从哪钻出来,快速捯饬脚步绕过她,溜到林嘉誉边上,“誉哥……这回只能网购了,别的地方实在买不到竹生老师的书。”

顾筠眨眨眼,冲着会议室里扬声道:“我办公室有,给你一本吧。”

林嘉誉和熊怀同时看向他,熊怀都快激动哭了。

二人跟随顾筠回到办公室,她在办公桌后的书架上翻找起来:“等等啊,我给你找。”

林嘉誉瞥向她的桌面:“就在你桌上。”

“那本不行,那本是她送我的,有她的签名。”

她这么一说,林嘉誉更心痒:“这本卖我行吗?”

“你出十万我就卖你,”她纯粹是开玩笑的,“你想要签名,自己找她要不就行了?”

熊怀偷偷斜眼瞧去,他家老板脸上莫名飘起几抹红。

“……我不好意思张嘴。”林嘉誉嘟囔。

顾筠压根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还没找到书,却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她瞅着自己的入账提醒。

收到来自林嘉誉的转账:拾万圆。

顾筠:???

她转过身,林嘉誉已经走到门口了,只给她留下一个松竹般挺拔而清瘦的背影。

书桌上,余笙的诗集也不见了。

只有熊怀看见,那本写有余笙签名的书,被他家老板当成了宝,小心翼翼捧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顾筠:发财了,就是觉得这钱有点烫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