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铭湘消失了2

他小三角眼,仿佛睁不开似的,左眼还是眼皮粘合在一起的瞎眼,脸上肤色发黄,好像得了肝病,黄得很。张嘴说话,还没有了两颗大门牙,露着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如果他一笑,就真的成了狗窦大开了。

他看这位浑身贵气的公子愣住了,于是讥笑道,“喂喂喂!你愣什么愣?莫不是傻了?抓住你哥哥,却不说话,咋的回事啊?没事的话,你哥哥还要去逛逛窑子呢。”

公子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分别是逮住瓜皮帽奇丑的面目狠狠的盯着看,他素来精湛的眸子此刻全都失去了光彩,一层晦暗。

思念一个人,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真希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倒是公子向后的下人看不下去,凑过来,怒斥瘦小的瓜皮帽,“你小子!言语粗俗,冒犯了我们主子。你跟小贼合伙,巧取豪夺,偷走了我们主子的钱袋,还不速速还来?”

瓜皮帽嘿嘿一笑,抱着胳膊,一脸的泰然处之,“我说什么了,就言语粗俗?他是你家主子却不是我的主子,我凭什么要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你说是你的钱袋子,那你喊喊,你那钱袋子会答应吗?自己没有本事看不好自己的东西,却怨别人有钱。告诉你,我没见你们的钱袋,我身上的钱袋子,是我自己的!”

公子即小见大趣味地转过了身子,不多看瓜皮帽几眼。宽阔的后背,有些寂寥和失望。

几个下人不依不饶,都以为自己主子生气了,便围上那个小瓜皮帽,说:“你拿出来,把我们主子的钱袋子交出来。”

瓜皮帽尖叫道:“都来看哪,都来看!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明抢明夺了!哎哟喂,你们这几位,穷得到这地步了啊,竟然当街抢劫!”

转过身的公子抬脚走,轻缓地说:“算了,都走吧。”

他虽然不是她,却跟她一样,爱财如命,就为了这一点,那点子银两,给了他吧。

主子一发话,几个下人都愣住,然后慌忙跟着主子的步伐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瓜皮帽恶狠狠地咒骂着,“死小子!下次再让爷爷遇到你,你就等着我劈断你的狗腿吧!”

那个瓜皮帽一边向里跑,一边转过身子对着几个下人做着鬼脸,反唇相高,“丢人的混帐东西,跑到大街上来抢劫!下回再遇到,我就把你们都送去官府!”

跑得却是极快,只是几下便消失在巷子深处。

“主子,您的钱袋子明明在他身上,您怎么放过他呢?”

公子依旧昂着头,看着远方的云朵,有些失神,半晌才寂寥地说,“不过几个钱罢了,何必呢?我们又不是来扬州找晦气的。”

继续不慌不忙,也有些茫然地走着。

几个下人都十分纳罕。主子钱袋子里的钱,不少吧?光是银锞子就不少,更加不用说金子了。

突然,前面百无聊赖走着的公子猛然一驻足,眼神寒光一闪,顿脚惊呼,“坏了坏了!被那小子骗了!快给我去追!一定要追上他,绝不能丢了他的踪影!”

他此刻的急切和刚才的慵懒简直瞬息万变,令几个下人都呆了呆,才如同鹞子般飞了出去。

追!

怦怦!公子也疾步向前跑起来,一边听着自己跳跃强劲的心跳。

自己刚才怎么就被他蒙蔽过去了呢?

他脸上的黄肤色,一定是作假!因为,他的手,那样娇小而白皙。也就是说,他乔装打扮过的,既然脸上的肤色可以改变,那眼睛,门牙……都让他开始疑窦丛生。

一定是她!一定是!

只有她,才会那样淘气而狡诈,贪财而不让人讨厌,处处显露着精明,时时透析着机灵。

跑起来,几个武功卓绝的下人才惊诧的发现,他们主子,简直就是龙骧虎步,所向披靡。几个人都被主子赶了过去,咬咬牙,憋着一股劲,青筋爆出的向主子追去,即便输,也不能输得太丢人。

跑出了这条小巷,是一个大大的十字路口,四通八达的长街都是高墙林立,直到很远。没有一个人,好像到了幽静的野外。

呼呼……一马当先的威武公子重重地喘息着,站在路口上,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茫然地转动着,心里升腾起无尽的心焦和伤感,狠狠在地面上跺跺脚。

“主子……跑丢了,这小子跑得真快啊……”

几个下人也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按着双膝,累得大喘着。

不甘心!

一定是她!

看看东面,空巷蔓延。

南,红墙绿瓦,只不见那个瘦小的身影。

西,房屋一望无边,青石板路,青苔斑斑。

北……空望北方,无人对应。

“啊——!啊!!”他要崩溃地大喊大叫起来,吼得拳头握得嘎呗响,吼得声嘶力竭,气喘吁吁,吼得气冲牛斗,咆哮天际。

一个个下人都呆了。

难过。

割心掏肺的难过。

无边无际的绝望湮没了他,使得他仿佛陷入悲伤的泥沼,心头只有黑暗,黑暗……

“铭湘——!铭湘——!你出来啊!铭湘!求你了,出来跟我见一面吧!铭湘……”他仰直着脖颈,长啸着,呼喊着,仿佛把心底的思念都喊了出来。回声缭绕,带着风鸣,一阵阵轻缓的回声**进他的耳廓。

“铭湘……铭湘……”回声如歌。

他喊得筋疲力尽,颓然倒地,跪在当场。所有的坚强和克制,都轰然倒塌。她,从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又飞走了吗?

“铭湘啊……”他低缓沉迷地唤着这个熟烂于心中的名字,呢喃,“铭湘啊,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想啊……”一颗泪珠坠落在地面上,晕开悲伤的花。

………

很久很久,我躲在两墙的夹缝中,不敢动弹一下。

男人就跪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疾苦的模样,让我咬紧了嘴唇。

天都黑了,整条街上没有了一个人,我才慢腾腾地从夹缝中跳下来,腿竟然麻了,就那样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藏香阁的后门。

熟门熟路的走入后院,这里静得很,只有我才能进来这里,这里是我的闺房。

“当家的,您回来了?哟,又打扮成这副样子上街逛去了?”四十多岁的老佣人迎了出来,拍打着我衣服上的灰尘,又给我端来了洗手盆。

“当家的,今儿个,陈家沙丁鱼的来给您算帐,没有找见您吗?”

“还有前铺的石爷,说要拜会您,跟你商量一下咱们藏香阁里,蝶秋的买身钱。”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

我默默无语,心里头凌乱不堪。

我是扬州最大的建院藏香阁的老板。藏香阁,是扬州城里最大最富丽的建院,这里的姐儿一个个赛西施,而且都学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的本事也都是一流,笼络的男人们都对这里趋之若鹜。而我这一年来,精心管理着这个藏香阁,赚了大笔大笔的银子。

洗去脸上涂抹的颜色,又把黏上的眼睛松开,露出我本来醒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把门牙处的黑色沾布摘掉,两颗完好无损的大门牙亮相了。褪去这身男人的衣衫,去里面的浴房好好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热气腾腾中,跪在地上大呼着我姓名的严亭之,浮现在我的脑海,拂之不去。

他来了。

一年未见,他刚硬的个性竟然被磨砺地变了好多。

记忆如同开闸的河水,汹涌袭来。

一年前,那场震惊朝内外的皇家狩猎,成为了血染皇族的历史。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那次狩猎中,死去的皇亲国戚足足有几百。

皇家狩猎场里冤魂遍野,幽魂夜夜悲鸣。

我的青枫哥逝去了,为了救我,舍去了他的生命,燕子和孩子的生命。三条命,换来我一条命。

泪水,已经不能说明我的心痛和自责。

是我害了他,是我负了他,是我的玩世不恭,声色犬马伤害了他。他对我的爱,虽然偏激,却更加可怜。

难道我还要继续伤害着爱我的人吗?我自问。

难道我还要继续伤害着爱我的人吗?我自问。

存在着,便会纠缠于严亭之和宣泽熙之间,就会有抉择,就会有伤害。

我真的好怕。戚然的风中,我恐惧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前途迷惘而怅然。

我怕,我不忍心伤害的男人,却因为我,而受伤。

看着血泊里已经冰冷的俊美男人,我下了决心。

喊来吓瘫的赶马的小兵,一起把严亭之架到马车上,然后告诉小兵,一定要把严亭之带回京城。如果想要保命,快到的时候,只要装作昏迷就可以了。那个小兵早就吓昏了头,答应着,赶着马车离开了。

别了,严亭之。

别了,宣泽熙。

别了,巍峨的皇宫。

满是血迹的雪峰刃,掀起了湿润的泥土,我含着泪,流着汗,挖了两个泥坑,采摘了一束束野花铺在了下面,颤抖着双手把青枫哥葬于泥坑里。

青枫哥,你一直都在我心里,你的笑,你的羞,都将深深的镌刻在我的心底。梦里,你一定会跟我相聚。长眠吧,长眠在最最质朴的大地的怀里,这里有朴素的花,有苍劲的草,还有,如你一样清雅的风。

第一把泥土洒在他的身上,我便抽噎着,情不自禁地轻呼道,“青枫哥啊……你走了,我这心里好痛好痛……我又得了心病,你为什么不来给我纳脉……呜呜……你若是再在给我扎针,我……我保证再也不讨价还价了……”

亲手埋葬了青枫哥,我的手已经指甲劈开,虎口撕裂,满手都是鲜血。

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就那样木然地看着高起的不算大的坟茔。

荒郊野外,荒得那样寂寞而悠长,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更加显得这座坟茔孤单无助。

我转头看了看死去的燕子,心里一阵复杂的绞痛。

青枫哥,你愿意燕子陪着你吗?还有她肚腹中的孩子……有了她们娘俩陪伴着你,你就不孤单了。

当我步履蹒跚地将要离开这里时,微风中,两座新建的坟茔刺痛了我眼睛。有多么浓的爱,可以激起如此深刻的痛?

又有多么深刻的痛,把复仇的火焰燃烧。

青枫哥,安息吧。不管你心里有多么的遗憾和难过,一切都过去了。

我要走了。走得远远的。

让我再看你一眼吧……我含泪轻笑,目光触到坟茔上纯洁的小野花,心猛地一颤。

回归纯洁的你吧。青枫哥。

起风了。一马平川的荒野延续到天边,没有人烟,没有树木,只有野草和野花。这里荒寂而辽阔。草随风斜着身子,舞蹈着柔长的身姿。花儿随风摇摆着枝头,花瓣阵阵纷飞。漫天遍野,顿时都是淡粉、浅白、橘黄的小小的花瓣,郑到中,与长风共舞。

天,很蓝很高。

云,很远很白。

前方的路,茫然而无尽头。

一身疲惫的我,是这天地间渺小的一个点。

………

扬州城刚来一个隐姓埋名,没人知道根底的富商,家财万贯不说,还迅速买下了藏香阁,翻新、扩建,使得古朴而陈旧的藏香阁,一转眼变成了扬州城里最大,最富丽堂皇,最最新潮的青楼。

管理藏香阁的老板,竟然是一个死丑烂丑的男人。别说他丑,他就是有本事花样翻新,出新出奇,高价甄选漂亮聪明的女娘,教习功课,还秘密地朝廷取悦男人的床榻课堂,令这个藏香阁美名飘百里,金主恨不得挤破了藏香阁的门槛。

来到藏香阁的女娘们,不论多么出名,都非常敬佩这位丑老板,且不说别的,就是演习床榻上的功夫这一项,就令所有女娘自叹不如。

扬州一大富,那就是藏香阁了。

………

我泡完澡,穿上娇软的睡衣,回到卧房,那里已经摆好了各地名吃。花高价请来的大厨就是厉害,每天都会做出很多令人流口水的美食,钱没有白花的。

吃过饭后,一起贴身伺候我的嬷嬷把今日帐本全部拿了来,我斜在床榻上,她坐在凳子上,就着烛火念着帐本上的数目和名头。

我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处理办法。

帐目都对完了。嬷嬷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当家的,听说扬州城全城戒严了,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咱们在杭州订了一般丝绸都进不来扬州城了。”

“戒严?!”我这才认真起来,坐起身子,眼睛骨碌转着,“什么时候开始戒严的?”

“刚刚下的命令,说是要全城大搜捕,找一个朝廷缉拿的江洋大盗。听说,要挨家挨户的搜查,不放过一个人,不放过一个角落呢!”

我心里一紧。

江洋大盗?哼,一看这就是严亭之的手段,他就是这样的做事风格,雷厉风行,毫无人情可讲。只要他直觉上认准了的事情,宁可掘地三尺,也要探个究竟。

我想了想,找出笔和纸,唰唰唰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交给嬷嬷,“嬷嬷,把这封信让秃鹰送走。”

“是,当家的。”

朱门映柳,绮窗临水,月下池塘中一弯**漾的月影。

寂静的夜晚,我发着呆。

他来了。又如一年前那样,霸道强硬地冲进了我的脑海,要剥去我所有的伪装,把好容易隔岸观景的我,试图再次绞入他们复杂而深邃的情感漩涡中。

摇摇头,我轰走心里的思绪。

辗转反侧,终于入睡,梦中,我学处大雾中,辨不清方向。

瑶台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

我懵懵懂懂地走过去,轻声问,“请问……这是哪里?”

那人应声转身,衣带飘曳,一股仙气从他发丝间直逼我眼眸,他完美无缺的五官散发着光芒,令我睁不开眼睛,恍惚间,他微笑启唇,“这里是忆思宵。”他的声音中性、无情无欲而回声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