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铭湘消失

一年后。

扬州一家茶馆里,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这里每天都会有一个说书者,在这里演绎着上到朝廷,下到阴世的奇文怪事、传说杜撰。

嗑瓜子的大爷,喝茶的书生,吃着蜜饯在小包间里偷乐的小姐们……这里什么人都有。场面乱是乱了点,却满室冲人鼻翼的热闹和开心。

又有几个人挤了进来,已经没有了空位,只好让小二在角落又添了几张条凳,简陋地坐下,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几个人一看,便是这里的生人,穿着拘束而讲究,虽然都是平民衣裳,却穿得一丝不苟,不着灰尘。

看客们都乐滋滋地悄声议论着,毕竟说书的瞎子还没有上场。

“昨儿个的章回你听了没?我昨天怎么没有看见你啊?”

“唉,甭提了,烦死我了。昨天老家的三舅爷来了,没法,只得作陪,可不就落下了这章回吗?真是心焦意乱啊,晚上睡觉我还惦记昨天那章回呢,你倒是给我说说,昨天是什么内容啊?”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昨天那真是太精彩了,让你错过了。”这人卖着关子,摇着脑袋,一边把瓜子皮嗑在地上。

另一人急切地扒着他衣服,双眼冒光,“哎呀,哥哥,你就赶紧说吧,我心里可是难受着呢,不过,这《弥香传》哪一章回不精彩啊?”

这人得意地笑笑,正要说话,只听台上一个哗啦啦有了动静,顿时,嘈杂的茶馆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听得一个老者清嗓子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各位客官,今天冬瞎子要与各位一起分离的这一章回,可以说是,铁马声喧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搠上一回,说到这弥香姑娘,巧破机关,悄悄调集了禁军,不知不觉间就递换了祁皇所设的包围,真可为是女中诸葛,凤鸣九天啊。……”

台上坐着一个身穿干净布衣的老头,一双紧闭的皱吧眼睛,满脸的褶子,一张桌子,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另外准备了一杯蓄满香茶的大号泥砂壶。

台上的冬瞎子说得吐沫横飞,手舞足蹈,抑扬顿挫,峰回路转。

下面听书的人们,都屏息凝视,聚精会神,或瞠目,或咂嘴,或摇头,或叹息,跟着说书的剧情而大发感慨。

角落里的几个人中,最是清雅的那一位,却听得痴了,听得双目流萤,水雾层层。一个大男人,就那样紧紧握着拳头,咬着嘴唇,神情大恸而紧张。黑曈仁颤抖着,剑眉微蹙。

咣!一声,台上摔了一下惊堂木,转动着脑袋,拉长了腔调说,“只道是,苍茫大地无颜色,玉女飞去莫踪影啊……”

“唉……”台下人都纷纷摇头叹息,无限的遗憾。有的女人,甚至红了眼眶。

冬瞎子接着说,“且说这玲珑剔透之女,到底是逝去了呢,还是隐没于江湖呢,世人传说绘纭,概无定论。等到识途的马车带着三皇子回到狩猎场时,众人只看到昏迷的赶车人和昏睡的三皇子。再去寻找,只见两座坟茔,别无一人啊。这期间,先皇已去,新皇登基。先皇的孝期一过,众大臣纷纷奏请圣上,纳妃,立后。可叹新皇念旧人,佳期失去无动容啊,至今,后宫空虚,后位空置,实乃百年来的一大奇景。”

一个听书人憋不住,扬声打破了说书人一人说话的场景,问道:“那弥香姑娘,到底是死了呢,还是循迹江湖了呢?”

他一人打破了寂静,便引来众多人质疑,“是啊,弥香后来怎么样了呢?”

“想听弥香后来的事情!”

咣!冬瞎子又猛一敲惊堂木,震得屋里又静下来,“若要知弥香后续如何,且听明日此地再讲!”

“哎呀……”今天的书,说到这里就完了,使得所有听书人都患得患失,遗憾不已。

人们顿时乱了起来,有高声谈论刚才说书心得的,有约场出去玩乐的,还有起身走掉的。

角落里的那几个人都纷纷起身,只有中间坐的那位公子不动弹,兀自回味着说书的内容。

一个汉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主子,咱要不要撤?”

那主子一愣,眨巴下眼睛,又无限失落地看了看冬瞎子刚才待过的舞台,摇摇头,叹息一声,才不舍地起了身,马上有人在他身后给他收拾袍子的后摆,极为恭敬。

扬州是个十分热闹而繁华的地方,全国各地的人都汇聚在这里经商,连外藩异族人也时有不断,所以这里的百姓都非常漠然,你就是穿着蛮夷的奇装异服来了这里,估计也不会百姓驻足围观。扬州的百姓会享受,喜欢泡堂子,喜欢下茶馆,喜欢闲暇而轻松的生活,于是,在扬州,你经常看到闲得无聊,提着鸟笼子遛街的人,还有聚在门厅下摸骨打牌的人。澡堂、茶馆、青楼最是量多而生意临门。那红粉一条街,一家挨着一家的青楼,有高档次的艺妓,也有最便宜的姐儿。每一家都是顾客营营,生意兴隆。扬州的青楼高档而林立,扬州的姐儿们貌美而甜腻,有江南水乡的温婉,还有瘦西湖一样的雅致,也有如水的眸子、杨柳的腰肢。有才情、有才华的女子,都聚在了扬州城里的各院各楼各轩,连京城都赶不上这里的香脂四溢、红粉旖旎。全国各地的达官贵人、富贾阔少,都觅香而来,流连忘返,更有多情的文人骚客,给扬州的百花争艳留下了**而精妙的诗句。

从茶馆里出来,一行五人便随意逛**在扬州的小街上。

卖东西的摊铺一家挨着一家,美食飘香,吆喝声此起彼伏。

热闹。

却更显得心底深处的空寂。

四个汉子护在那个威武的公子周围,警戒地观察着四财的情况,看他们那副肌肉紧绷的样子,跟当地人的慵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子,咱们回客栈还是……”去闻名于世的扬州红粉一条街逛逛?这话,他可不敢说。于是,下半句囫囵在嗓子里,低垂着眉眼不敢看那主子。

首先是皱眉,显得他脸部线条更加刚毅,“不回客栈。”简明的去向,不再多说。

“是。”主子不说去哪里,四个下人当然也不敢多问,就那样跟着高大的年轻人身后,摇晃在街上。

突然,一个**岁的小鬼,从他们五人中间快速地钻了过去,跑得飞快,撞得公子一个踉跄,却连对不起也不说,撒丫子接着往前奔。

一个下人骂道,“妈的!这小子中了疯魔了?赶着云投胎啊,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

浑身贵气的公子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可是笑意还没有绽开,便猛一凝眉,低沉地说,“不好!我的钱袋子没有了!”

摸摸前襟里面坠着的金线流苏的丝绸袋子,已经没有了。

他一说,其他四人都气愤而惊诧。奶奶的,连他们主子的钱袋也敢偷?

“我去追!一室把您的东西找回来!”一个汉子说着话,已经飞也般跑了出去。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还真没有想到,他动作会如此麻利。

威信的男人眉头皱着,却又不是那么在意,只不过,他一起都在游思,定不下心神。走着路,仿佛又在想着什么,眼睛看着满目的繁华,却又好像身不在此地。

追小贼的汉子去了半晌,垂头丧气地回了来,一脸汗水,不敢直视公子,“主子……让那个小子……跑丢了。”

“你怎么搞得嘛,连个小屁孩也抓不到,亏你还是……”一个下人禁不住骂起他来,后面却猛然住口,堀他是什么,就不再多说了。

腾!没有追到小贼,脸更红了。

那主子背手,轻声说,“罢了,人生地不熟,被小混混偷了东西去,很正常。往后咱们都多注意吧。”

那汉子无比感激地扫了主子一眼。

几个人继续没有目的地在城里瞎逛。

走到一个曲里拐弯的小巷口,一个狡诈的声音响起,“嘿嘿,小东西!今天得了多少?你敢在我的地盘偷东西了?胆子不小哇。”

那声音,几分痞子气,几分江湖气,还有几分小得意。

嘎吱!走到那里的公子猛然停步,心跳加快地鹰目扫向巷子里面的身影。

嘭!后面跟随的下人一个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身后。

忙不迭地道歉,“小人该死,请主子罪……”

威猛的男人只是简明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汉子的致歉。所有下人都诧异地看看主子目不转睛的激动眸子,再一起转头看向巷子里面。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清水青布长衣,腰带随便的扎着,显出他不堪一握的纤腰。头上带着一顶瓜布帽,头发打个缨络,直直向下。

看穿着,分明是个男人。

细看之下,立在巷口的公子有一瞬的失望。他是男人装扮啊……

“我、我没有偷东西!”小鬼把手放在身后。

“哼!”脆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偷?你没偷你跑得这么快干什么?你身后藏得又是什么?瞧你穿得,补丁落补丁的,难不成你的丐帮的啊?你哪个后爹这么有钱,给了你这样一个宝贵的香囊?”

瘦小的身影不仅粗俗地说着,一条腿还极为不雅地颠当着,单手恰腰。

“主子!那个小子不就是刚才偷您钱袋的吗?”一个汉子凑在男人耳边耳语。

男人双是一挥手,意思是不让他言语,继续眼睛不眨地看着巷子里的两个人。

他看着着他的清瘦身影,看得有些发痴。

他的声音,以及话里的痞气和机灵,都让他心脏乱了频率。是她吗?是她吗?!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小要饭的,张口结舌,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嘀咕道:“我‘我娘生病了……没有钱……求求你……”

他还没有说完,堵着人的这位便突然捂着脸号啕大哭,“哎呀,我亲爱的、可怜的爹爹啊,你死得好惨啊,你就这样一甩手走了,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声泪俱下时,却猛然来了个急刹车,瞪大眼睛,唬着小男孩,“妈妈的,你骗谁呢!你要出来行骗,在家里闭门修炼两百年再出来混吧!敢在我面前装蒜,你以为你是在象啊,鼻子里插两根葱就能糊弄人吗?我呸!告诉你小子,我盯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小子敢在我起承转合上捣乱,你是不是不想在扬州混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你脚下踩的这块地方,姓什么!”

他说话又快又急,仿佛珠玉满盘,字字入耳,那样灵动,那样清脆。

“大爷、大爷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在您的地盘上偷了!”小男孩被他吓得屁滚尿流,马上跪下吱头求饶。

“哈哈,算你识相。把你偷得钱袋子拿来我瞅瞅。”

“给您,就这些,我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呢。”那小子把身后的钱袋递给面前的年轻人。

瘦家伙毫不客气地接过做工精细的香囊,在手里上下掂了掂,又朝小男孩伸出一只手,“还有呢,不要妄想藏匿,都给我拿来。”

小男孩瞠目,嗫嚅道,“真的、真的没有了……”

眼一瞪,“放屁!你懂不懂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还没有问你呢,你自己就慌着解释你没拿里面的钱,那就说明你肯定已经拿过了!按照这个理论说来,你即便没有拿,也要给我变出来,否则,哼哼,怎么处置你,你就自己想去吧。”

不远处用心听着的高大公子情不自禁想要笑出来,却顿时讶然。天哪,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惬意过了?心里对于里面那个痞痞的身影,竟然生出几分熟悉的感动。

一股暖流流在本应坚硬的心底流淌……

小男孩揉揉鼻子,不情愿地在怀里又拿出一把金币,递给了刁蛮的年青人,嘟噜,“真是倒霉啊,竟然遇到你这样贼精的人……”

一把抓过男孩手里的金币,嘿嘿一笑,“以后不许再在我地盘上偷东西了,知道不?见面分一半,我为人素来讲义气,今天既然你辛苦一场,那就分给你一点。拿着,去买点好吃的吧。”小男孩瞠目结舌。瞪大乌黑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一堆金币。给他的,大概有一多半呢。

小男孩马上鞠躬,“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呵呵,玩去吧。”大方地对着小男孩一挥手,那小子便乐滋滋地揣了金币向巷子深处跑掉了。

“今天心情真不错啊,重金得来全不费工夫。呵呵……”年轻人把钱袋装进自己怀里,刚想走,不料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站住!”

“站住!”

声音不大,但是富有穿入心底的磁性,他浑厚的嗓音带着他克制的激动而颤悠悠钻进了带着瓜皮帽的人心里。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呆了呆。

随即,没有回头,瓜皮帽先痞痞地,横横地斥责了一句,“哪个公子,竟然敢抓我了?”说着大咧咧的话,他才缓缓转身,跟身后高他一头还多的威猛公子面对面。

呃。愣住。

矮小的瓜皮帽跟高大的贵公子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他一脸威仪,却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沧桑,眉间纠结着,看过去,会有水雾迷蒙的读误觉。

瓜皮帽很快便恢复了他正常的骄横,甩了甩胳膊,把他的手甩掉,向后退了一步,才噘唇挤眼地质问,“喂!你抓我做什么?”

高大男人先怔住了。

心,迅速向下坠落,仿佛坠入无极限的深渊,坠落,再坠落。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呵呵,想要自嘲的冷笑几声,却失望远远大于渴望,就那样茫睁着大眼,连呼吸都省略了。

声音像,身体像,说话的遣词造句方式也神似,可是……他是男人,一个长相猥琐的丑八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