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相思枕画屏 分节 9

南疆看守囚犯的侍卫们发现侍卫长在夜里被人一刀削下头颅,燕承也不知所踪,连忙向朝廷上报此事,不料遇到暴雪封山,两地相隔又甚是遥远,待到燕承失踪的消息传到燕东河耳朵里时,已是近一个月后。

燕东河恼怒不已,一连砸碎了好几个杯盏,派人将被软禁着的念戈带了上来,

念戈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径直跪在地上,也不发一言。燕东河靠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念戈,慢悠悠的开了口,“燕承被慕辞的人带走了。”

念戈发出一声嗤笑,“他总算没傻到死在南疆。”

燕东河闻言蹙起眉头,紧紧盯着他,念戈狠狠咬着牙,开口道,“他陪在你身边多年,你竟然因为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将王爷流放南疆,怎么对得起他对你的情谊?”

“他在我身边多年,不过是为了和慕辞里应外合,图谋不轨!”燕东河把桌上的奏折猛地一扔,砸在念戈的肩头上。

“王爷是真心待你,从未生过半分害你之心。”念戈低低笑了起来,即使说完这些真相自己会被杀死,他也心甘情愿,他不愿王爷这样蒙冤不白。

燕东河张嘴欲打断他的话语,念戈仍是继续说了下去,“三年前,王爷从南疆回到京都,他身上自幼中的无解剧毒,已是令他只剩下几年寿命,王爷不敢和你说这些,又怕你想起以前那些旧事,当年却是王爷母妃下蛊害死了你母后,可这与王爷无半点关系啊!他是个实心眼的,从不敢动告诉你的心思,他只想让你稳坐这皇位,坐拥着大好河山,只等自己身体不好了,就离开你回南疆等死。”

“就在你下令把王爷抓进暗狱的前一个月,阿柳找到了为王爷拔毒的方法,王爷苦苦捱了一个月,却在最后关头被你打断。”念戈满脸苦笑,继续说着。

“念戈,你和你家主子一样满口谎话!”燕东河靠在龙椅上,无情的打断了话语。

“皇上被行刺那日,王爷旧疾发作,双眼不能视物,事实如何,想必皇上定能判别。”燕东河不由得回想起燕承那日反常的举动,杀手在垂死之际向着他射去的暗器,却犹如未觉般不曾有半分闪躲,若是他真的不能视物,那日……他又做了些什么?他竟是恶狠狠把燕承推搡到地上。

燕东河渐渐的不再做声,把自己陷入一片晦暗不明的光线中,莫非自己真是错怪了燕承吗?对自己的弟弟下手,把得了重病的他流放南疆?

愈想脑子里便是一团混乱,他只觉得心中异常沉重,连带着身体也失去了气力,他勉力挥了挥手,让人把念戈带了下去。

当初自己屠杀王府众人,却唯独留下了念戈,如今想想也是怀着能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的想法,还怀着企图听到燕承并没有背叛自己的说辞。

如今,念戈说出了所谓真相,这不是不是另一个精心谋划的阴谋?究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燕东河阖上了双眼,仔细的琢磨着方才念戈说的每一个字,燕承苍白的脸容不断在他脑海之中闪现,那些藏匿于记忆深处的细节都愈发清晰。

若有一人了解你全部的神思,若有一人愿实现你全部的愿望,这个人,你会以怎样的感情来对待他?

燕东河靠在椅子上,被满脑子燕承的脸晃得心神不宁,他腾地站起身来,在书房里烦躁的踱着步,直到月上中天,微黄色的月光把宫中的积雪染上了颜色,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他翻出那张被他一分为二的小像,那日他气得冲昏了头脑,一怒之下就撕了燕承作的画泄愤,那日踏上的数个乌黑鞋印仍清晰可见,一幅画早已面目全非,就宛如美玉上碍眼的瑕疵,刺眼极了。

他小心翼翼的对合了两张残卷,想把它们恢复如初,可那撕裂的痕迹却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横在眼前,再也不会复原。

回想起一起度过的三年岁月,燕东河知道自己无法否认对燕承的感情,可他无法容忍欺骗和背叛,才会在查出燕承和慕辞勾结时下旨把人抓入暗狱,本以为燕承会给他一个解释,可燕承坦****的认了罪,还和他说什么要埋骨南疆的鬼话。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念戈那句怕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会难过到底是何用意。

以前的事?燕承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不过短短三年,哪里来的以前,燕东河拧着眉头,去回想小时候的事,却想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燕承从未出现在他之前的生命中。

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自幼体弱,在南疆养病多年,甚少与外人接触。关于燕承的过往,不过是一段模糊的记忆罢了。

燕东河静静在心中描摹出燕承的样子,即使燕承已经离开多时,可那张面容却未有一丝模糊。

仍记得,燕承以为他睡熟偷偷在他脸上印下的一吻。仍记得,燕承坐在小桌前一脸笑意提笔作画的模样。仍记得,燕承修长的手指捏着水灯一角,送入河中许下心愿。

原来不知不觉中,燕承早已融在他的生命里,令他无法忘却。

待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之时,已是天光微熹,他披着件黑色的大氅,走出大殿漫无目的的在御花园中游**着,乌青的围墙被日光打出奇诡的色彩,他沿着墙壁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一处从未涉足过的小别院。

正值隆冬季节,院子中花朵早已开败,只余下孤零零的树木栽在庭院之中,他走进院子中靠在颗冰凉的树木上,望着满园的萧瑟,沉默不语。

他蹲下`身子,拾起根树枝,在积雪上划出燕承的名字。深深的一横落下,毫不停滞的写下名字,他猛地灌气于脆弱的树枝,树枝瞬间化为齑粉,洒在洁白的积雪上,分外刺目。

燕东河侧过身整理滑落的大氅,余光里却无意间扫到有棵树上到他腰身的位置,竟然工工整整的刻着几个字。

经过岁月的打磨,风霜的侵蚀,字迹变得有些模糊。但仍可依稀辨认出刻得是两个字,一个河字狂放奔逸,另一个承字潇洒有力。

燕东河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眼里惶惶然落下泪来,原来这里赫然就是燕承画中的场景,“望君归时,两相惜。长伴长随,长相忆”燕东河念及此处,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偏头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二十二章

夜色中,一身黑衣的男人走进承王府被封条封住的大门,府中景致依旧,那人径直走进了书房,只见书房中随处都是丢弃一地的画卷和书籍。

男人蹲下`身,一件件的捡起,把它们摆好放在书架里,燕承画的那几幅画亦是被胡乱丢弃在地上,窝成凌乱的形状,男人小心的拿起,卷好以后放入怀中出了门。

带着画卷走到一间仍开张的小酒馆,燕东河要了两壶烈酒,不要命般的往喉咙里灌着。澄清的酒液沿着嘴唇流在衣领上,洇湿了大片衣服,他把空了的酒壶随意丢弃在手旁,趴在硌人的木桌子上,无声的流下泪来。

“承儿,对……不起。”嘴里默默念着这句话,燕东河满眼泪水的醉倒在桌子上。

店中的小二拍着他的身子,大声唤着,“客官,醒醒,小店打烊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随意一丢,结了酒钱,便摇晃着往宫中行去。

进了寝殿,他把画安放在枕头边上,妥妥善善的收好。便立刻差人备上能够日行千里的骏马即刻向南疆赶去。

一路上严寒刺骨,冷风直往人的骨头缝中钻,饶是常行走在外的侍卫也有些吃不消,燕东河却片刻也不停歇,每日连进食都在马上,日夜兼程赶赴南疆。

随行的侍卫只得勉力跟上他的脚程,一路上不知累死了多少匹好马,竟只用了十日便赶到了南疆,燕东河的脸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满脸风霜之色,憔悴极了。

到了燕承被关押之处,叫来看守囚犯的侍卫一一审问着当时的情况,那些侍卫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脚下,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五一十地讲了侍卫长是如何对待燕承,把人拉进去如何一番痛加折磨都细细的说了,又交代了燕承已是被大辽慕辞派去的人接走了。

燕东河满脸冷酷神色,长长两道剑眉紧蹙着,抬手便抽出佩刀,了结了所有侍卫的性命。

傍晚慕辞处理完政事匆匆赶回内殿,甫一进殿,便看见燕承一人拥着衾被坐在**,前些天夜里燕承不知怎么突然昏倒在地上,把慕辞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医查看紧紧皱着眉头,说是恐是不妙的征兆,慕辞便再不准他随意下床,每日里不停的送来各色补药,只许燕承在**安心休养。

慕辞吩咐内侍送上燕承最喜爱吃的芙蓉糕,献宝似的端到床前,“承儿,来尝尝。”

燕承用手掰了小小一块,放进嘴里,虽然尝不出半点滋味,却仍还是点点头说到,“嗯,好吃。”

慕辞看着眼前人日渐消瘦的脸庞,眼睛里溢满了疼惜,把那满满一碟子芙蓉糕都送到燕承眼前,说道,“承儿,多吃些,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又吃了两三块,燕承便摆了摆手不再用了,疲倦的躺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慕辞。

过了好久,他带着沉沉的倦意开了口,“阿辞哥哥,我怕是不成了,我死以后,能把我埋在南疆吗?就埋在那片雪山之下,好不好。”

慕辞听燕承谈及后事,忍不住落下泪来,匆匆打断了他,“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

燕承浅浅一笑,把身子转过去,再无言语。

慕辞害怕燕承深夜发病,便安排了人一直陪在他床边,小心的守着,他待到深夜才回了自己寝殿,慕辞心中有事,一直敛着神思,无意间抬头一看,阿凉一直站在旁边,捧来个温着的热姜茶,他不能说话,便也没敢扰他,就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

他心中一暖,抬手抚上阿凉的脸颊,放柔了声音,“这么晚了,还等着做什么。”阿凉露出个羞怯的笑,指了指手中的茶,想让慕辞饮些。

见慕辞没反对,阿凉便大着胆子倒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递过去,慕辞握住阿凉的手,微一使力,把茶送入了阿凉口中。

温热的姜茶在口腔中短暂的流连,那股热气环绕着,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阿凉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紧张的连手都不知该哪处好。慕辞又给阿凉倒了一杯,看着他饮下,揉了揉阿凉柔软的发丝,说道,“去睡吧。”

二十三章

转瞬间,年关已过,天气逐渐开始回暖,大辽皇宫内栽种的树木抽出了新芽,随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致。

然而燕承的身体并未因天气的转暖而有丝毫好转,他整日昏睡着,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慕辞派出寻找救命方子的暗卫也未能传回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便也只得暂且用各种名贵药材吊着性命,苦苦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