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试图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但是却失败了,秦梧洲牢牢地握住了楚清的手腕。

“知道什么?”楚清抬眼,琥珀色的瞳仁透着亮光, 毫不畏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梧洲专注地盯着楚清透亮的眸子, 良久,他松开了楚清的手, 才道:“罢了,当我没问。”

楚清将手收了回来,他站起身,室内的烛光照在纤长的睫毛上, 倒影映在眼眸中, 徒增几分深沉,他垂眸看着秦梧洲, 漫不经心道:“我讨厌被试探,再有下次。”

“你就给我滚吧。”

说完, 楚清没有继续呆在室内,他径直向外走去,神情颇为不悦。

楚清走远后, 秦梧洲依然坐在室内, 只是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晦暗与占有欲,他将棋盘上仅剩的一枚白子握在了手中,缓缓收紧。

室外, 楚清神色平静, 毫无怒意, 神色也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刚才秦梧洲试探他时, 他有想过,是否要将真相和盘托出,但是直觉告诉他,现在说,很危险。

而且楚清并不喜欢被人逼迫着做任何事,若是时机成熟,他不会对他完全信任的人有所隐瞒。

楚清边走边思索,或许是太过投入,他没有意识到,今夜是新月,月光暗淡,此刻夜已深,远离房屋光亮的地方,他根本就看不见。

估计真的是被秦梧洲气糊涂了,楚清思考着是否要叫人来点个灯,身后传来了声音。

“四皇子殿下。”郎祺的声音稳重而温和,“您怎么还没睡,是有心事吗?”

楚清并不想将自己夜盲一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因此他没有转身,而是反问道:“承宣布政使找我有事?”

“碰巧遇到罢了,四皇子您需要我陪您散散心吗?”郎祺从楚清不怎么好的语气中,找到了自己的机会。

楚清尚未开口,两人的身后,秦梧洲刚刚赶到,他冷声道:“不需要,承宣布政使请回吧。”

比起秦梧洲带来的威胁,郎祺认为还是把握机会更重要,毕竟不论如何,秦梧洲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楚清身边的小厮罢了,翻不起什么浪花。

郎祺无视了秦梧洲的敌意,他接着对楚清道:“四皇子殿下?”

楚清没有转头,他冷淡地对郎祺道:“不用,你回去休息。”

郎祺没有气馁,他向楚清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等郎祺走远,秦梧洲走到了楚清的身后两步处。

“不是试探,如果让你觉得被冒犯了,我和你道歉。”

楚清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原著中的秦梧洲多疑又暴戾,如今在他面前的秦梧洲全然没有任何暴戾的迹象,实话说他对自己很好,好到楚清都有些怀疑的程度。

他没有回答秦梧洲的话,而是转过身,向秦梧洲伸出了手。

秦梧洲看着面前眼神略显无神的楚清,因为夜盲失明的眼眸茫然,柔和了楚清的气质,此刻的楚清攻击性没有往常那么强,令他看上去有些脆弱。

没有任何犹豫,秦梧洲握紧了楚清伸向他的手,带着他慢慢向他们的屋子走去。

楚清的骨节并不硬,像是暖玉,无瑕、柔和却坚韧。

在秦梧洲的控制下,两人走得并不快,楚清眼中的世界漆黑一片,他能依仗的仅仅是那个热得有些发烫的手。

尽管楚清不喜欢处于失明状态,但是秦梧洲莫名让他感受到了安全与可靠。

直到两人进了屋子,秦梧洲才松开了握着楚清的手,他的手心中依然残留着那温润的触感,久久无法忘却。

楚清和秦梧洲躺在**时,夜已深。

“城中新发病的病患已经越来越少了,”楚清突兀地开口看,与秦梧洲道,“焚烧尸体的政策起到了作用,鼠疫的潜伏期和发病期比较短,这场疫病来势汹汹,去得却也快速。”

秦梧洲借着夜色的掩饰,毫不遮掩眼中对楚清的侵占欲,黑深的情绪从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他开口时声音一如往常道:“有人想来抢夺成果。”

“对,”楚清对秦梧洲的推断表示了认同,“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除了太子之外,是否还会有人插手。”

“楚国的形式不容乐观。”原著中,太子之后会谗言,离间楚王与靳将军,导致靳将军惨死,而后楚国在楚王死后,太子作为太子党的傀儡登基,但是太子党内部并不和谐,再加上还有许多世家并未站在太子身后,楚国几乎彻底成了各路大臣扯头花的战场。

这才有了后来,秦国变法成功后,立刻攻下楚国都城,将楚国灭国一事。

楚国早就烂透了,自上而下的变革根本无法彻底洗清楚国长达十数年的溃烂,所以平心而论,就算卞相请他当楚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眼下河郡基本都是他的人手,但是问题是河郡的危机即将解除,楚王短时间又死不了,若是赖在河郡,几天还好,时间久了,必定会导致楚王直接派兵,河郡的位置对建阳至关重要,如同咽喉要塞。

也就是说,河郡一事完毕后,楚清还是得回建阳。

“是整个楚国的溃败拖累你了,”秦梧洲对于楚清的评价很高,“若你并非楚国皇子,必定会比现在更顺利。”

楚清却并不赞同:“楚国并非累赘,时代的交替,王朝的兴衰本就是平常之事,生于其中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比我处境凄凉的不可胜数,身为楚国的皇子本就比他人获得的更多,便要为多获得的,付出代价。”

“因为,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秦梧洲心中震动,随即是感慨万千,楚清看待事物时冷静到几乎有些残忍的地步,而且相当透彻,秦梧洲自认为自己两世为人,前世又历尽大起大落,在这一点上,却也是全然比不上楚清的。

翌日,楚清又一次来到了河郡的城门上,这次他并不想和太子楚宸对骂,能看见太子殿下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当然也很乐意。

“替我搬一把椅子。”楚清对着附近的侍卫道。

侍卫一听见楚清的吩咐,就立刻跑去搬椅子,似乎是怕某个人再把他的活儿抢走了。

楚清忍俊不禁笑着对秦梧洲道:“你看,你昨天抢他工作,都把他搞怕了。”

秦梧洲没有回应,脸上表情却略显无奈,他昨天看到这侍卫的神色,就知道让他喊话绝对不行,不如自己来。

侍卫乐颠颠地将椅子搬了过来,楚清瞧着侍卫,嘴角一弯道:“多谢。”

“不……”面对楚清眉眼带着笑意的感谢,侍卫直接愣住了,四皇子真是毫无贵人的架子,人长得又美,“四皇子,不客气!”

秦梧洲藏于袖中的手握着拳渐渐收紧,不知为何,他现在心中只想将楚清藏到除了他之外,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独享他的一切。

楚清悠然坐了下来,城楼下的一千士卒只要抬头便能看见楚清,同样,他也将楼下的一切都收入眼中,太子带来的士卒已经全然乱了套。

果然,楚清没等多久,就听见侍从前来传报。

“四皇子,太子殿下的统领柴谭雄求见。”

楚清对侍从道:“让守门的士卒给他穿上防护服饰,用烈酒喷洒一番后,再让他上来,他要是不肯,就把他赶出去。”

侍从领命前去。

秦梧洲看着运筹帷幄的楚清,努力克制着心底深处黑深糟糕的想法,但是越是克制,这些想法便越是如野草般肆意生长,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放任这些想法,会让自己做出什么事。

太子手下的柴统领如楚清所料般,一一答应了侍从的要求,穿戴整齐,防护齐全,他一步一步踏上城楼,路上他回忆起,原先四皇子在楚国并不起眼。

太子优秀而耀眼,四皇子并不受楚王的喜爱,人又阴郁,加之他喜欢男人,几乎无人看好四皇子,朝中甚至没有人将他当做皇子看待。

但是如今,四皇子先是在朝堂中喝问群臣,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声声质问任然振聋发聩。

而后凭借自己能力捐献万两黄金,如今来河郡赈灾,若是他没有看错,河郡的灾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而原先地位尊崇的太子却在太子党的张罗下,要来当一个偷窃四皇子赈灾成果的小偷。

柴统领正迷茫的时候,他走到了城楼之上,看见了传闻中阴郁,暴躁的四皇子楚清,此刻的楚清正在眺望远处,当他出现时,这双剔透冷清的眸子看向了自己,琉璃一般美丽,却带着能看穿一切的凌厉。

“柴统领,”楚清的声音冷淡,对于柴谭雄的归顺,楚清没有特别的期待,“来见我又何事?”

“见过四皇子,”柴统领向楚清先行了一礼,“我来是希望您能将防治疫病告诉我。”

楚清抬眸:“当然可以,那么请你说说,你能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柴统领此刻终于领会到了楚清带来的压迫感,并非咄咄逼人的杀意,却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柴统领刚刚想说话,就被楚清打断了。

“想清楚,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鼠疫的致命性,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楚清敲着椅子,声音不响却给了柴统领更多的压力。

柴统领本以为自己和楚清的对话会是一番拉扯,最后得到两人都各退一步,达成协议,此刻他才意识到,是他在求楚清,而不是两人和谈。

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他麾下的一千士卒恐怕会尽数感染疫病,而后暴毙,现在只是个开始。

柴统领已经不再思考要如何谈条件了,他想的全部是,怎么样让楚清最满意。

楚清敲着椅子的手停了下来,他问道:“想好了吗?我的耐心有限。”

“我愿意带着麾下一千士卒尽数归顺四皇子殿下,另外我在建阳还有五百士卒,若是四皇子答应,我愿意带着他们投奔四皇子。”

楚清笑了下,果断道:“行,还算有诚意。”

“直接进城。”楚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河郡军营已经给你们腾出空了。”

柴统领心中震撼,太子比之楚清当真是十分之一都不及。

“是。”

楚清看着柴统领抱拳离去,对身边的侍从道:“通知承宣布政使,让他做好准备,太子殿下的一千士卒马上就要进城了。”

侍从的眼中是克制不住的崇拜之情,他兴奋地对楚清道:“是,四皇子。”

太子此时完全不同于往日的自信与无畏,经过昨日一事,他发现,尽管他恨不得杀了楚清,但是楚清说得没错,他身边的人只是表面敬重他罢了,实际上真正产生意见分歧的时候,竟然无人愿意服从他。

柴统领回来后,就看见太子一脸阴翳,却又无能为力地坐在营帐中。

“你去哪里了?”太子的语气相当糟糕。

柴统领没有搭话,他直接与身边的士官道:“所有人准备,我们今日就进城。”

“我在说话,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太子?”太子简直不敢相信,他毕竟还是大楚的太子,眼前这人竟然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柴统领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不是我眼里无人,而是您根本就没把大楚士卒的性命当回事,他们一个个感染疫病,您却还想着如何夺取他人功劳。”

“您在此处毫无建树,恐怕之后更不是四皇子的对手。”柴统领已经决定要反太子了,他索性把话说绝。

说完,柴统领就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传来太子摔砸东西的声音,太子无能地狂怒着,只能拿无用的死物撒气。

柴统领越发瞧不起太子。

一千士卒很快就进入了河郡内,只剩下太子和几位幕僚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楚清将这一千士卒交给郎祺处理,河郡情况已经控制下来,先前郎祺跟着楚清,将楚清处理疫病的流程与方法尽数学会了,郎祺又是个聪明人,楚清对他很放心。

四日后。

楚清站在城门上,看着太子颓靡地离去,有了太子的一千士卒,又将太子气走,河郡的疫病基本进入收尾阶段。

天空中响起轰隆隆的雷声,楚清抬头向空中望去,果然,河郡下雨了。

楚清会看一些天象,他昨日就知道今日会下雨,于是提前和河郡的官员们都只会了一声,本意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对河郡的一些基础设施做好准备。

怎料谁都不相信,只觉得楚清是在哄他们,久经干旱的河郡因为楚清的到来,没有被疫病打倒,却也快□□旱熬得几乎快撑不下去。

直到众人在这一天,听见久违的雨声。

程尚书惊叹道:“竟然真的下雨了!”

邵铁看向楚清的目光变得越发崇敬,甚至有些虔诚。

河郡的官员们眼中震撼,甚至有人不敢将视线投向楚清。

郎祺看向楚清的眼神越发炙热。

楚清很想和他们解释,只是观察星象和天象推测的,但是他知道自己解释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无数河郡的百姓都在雨中欢呼,哭泣,此刻,在他们心中楚清与神无异。

河郡的危机已解,接下来的重建与安抚,楚清的计划足够详细,加之河郡这段时间也培养出了不少能人,即便将禁卫军撤出,新的承宣布政使也能带领河郡逐渐恢复正常。

夜晚,众人坐在承宣布政使的大殿里,晚宴烧得简单,但是众人的面前都摆上了酒。

“明日四皇子就要回去了吧?”邵铁问道,“新承宣布政使郎祺还需要禁卫军的帮助,我可能得晚点再回建阳城。”

楚清点了点头,他在这里耗费了大半个月,再不回去,卞相估计得急得直接跑来找他。

“郊南没有疫病,不过洪涝颇有些严重,眼下我正好在外,”程尚书闲不住,他对于河郡和郊南的水利工程很感兴趣,“我打算过几日前往郊南。”

“明日我启程回去,郊南就拜托程尚书了。”楚清郑重道。

程尚书话中有话地回道:“去郊南我求之不得,倒是您,此行,恐怕凶险,不如避一避。”

楚清知道程尚书所言指的是什么,楚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驾崩,之后太子不会放他生路,不过即便他要远离建阳城,也不是现在,河郡刚刚重建,绝不是他能拿来做依仗的,更何况还有卞相、府邸中管事等在建阳城等着他。

“避无可避,不如直面,”楚清说得颇为无奈,“今日晚宴当是庆祝,先不说其他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晚宴的氛围相当融洽,敬给楚清的酒都被秦梧洲挡了下来。

只是不知为何,秦梧洲抓着郎祺,猛喝酒,郎祺本身酒量就差,被秦梧洲逼着喝了许多酒后,晚宴还未过半就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宴会结束后,程尚书和邵铁等人都喝得醉倒在桌上,侍从们纷纷上前。

楚清见有人照顾他们,便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帐篷中,但是秦梧洲却毫无反应。

秦梧洲正襟危坐在桌前,像是即将要进行一场严肃艰难的战役。

楚清喊道:“秦梧洲?”

秦梧洲仿若未闻。

楚清心中暗自叫苦,不是吧,秦梧洲醉了?

回想起今夜晚宴上,秦梧洲喝下的量,别人敬一杯,他喝两杯,他又逮着郎祺猛喝,现在能坐着已经称得上是海量了。

楚清伸出手在秦梧洲的眼前晃了晃,下一秒就被秦梧洲抓住了。

秦梧洲直愣愣地盯着楚清看了许久。

楚清想将手抽回来,却怎么也抽不回来,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随便招惹这个醉了的家伙,谁知道他醉了之后发起酒疯是什么风格的。

接着,楚清等着秦梧洲将他的手还给他,结果等到侍从将醉倒的人,都扶回各自的房内,也没等到秦梧洲将他的手还给自己。

这……是傻瓜式醉酒?

楚清尝试着和秦梧洲沟通:“秦梧洲,松开?”

秦梧洲毫无反应。

“秦梧洲,我们先回营帐?”楚清换了个说法。

秦梧洲站了起来,又一动不动。

楚清另一只手拿起备在一旁的灯笼,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牵着秦梧洲回了自己的房内。

回房后,秦梧洲来到了桌前,自己坐了下来,抱着楚清的手,趴在桌上直接睡了。

好在秦梧洲睡着后,抱得不紧,楚清这下总算将自己的手解救了出来,他总算是领教了秦梧洲醉酒之后的样子,莫名有点执拗的可爱。

秦梧洲武艺高强,楚清明白仅仅是凭借自己,绝对无法对付这么一个醉鬼,谁知道傻瓜式醉酒之后,秦梧洲会不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楚清打算去厨房里,帮秦梧洲煮点醒酒汤,或者看看有没有侍从有空,帮他煮也行,等他醒酒了,就用不着担心他发酒疯了。

为了避免秦梧洲再抓自己的手,楚清轻手轻脚地避着秦梧洲,他拿起烛台前往了厨房。

秦梧洲本是海量,但是今日为楚清挡酒,加之他与郎祺拼酒,喝得快了些,导致酒意上头,被直觉支配的秦梧洲本能地不愿意楚清离开自己,便死死地抓住了楚清的手,接着又晕沉沉地陷入沉眠中。

睡梦中,秦梧洲梦到了前世,当时他刚刚成为秦王,从饱受虐待的质子到统治一国的帝王不过一夕间,秦国百官皆向他行礼,泱泱大国匍匐于自己的脚下。

地位处境的急剧变化令刚刚成为秦王的秦梧洲性情失控,变得暴戾易怒,那时候他仍然将秦国宰相视为大恩人。

未曾发现自己只是傀儡的秦梧洲是何其狂妄,仿佛世界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此时站在一旁冷言旁观的秦梧洲只觉得当时的自己何其可笑。

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拥有了权利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楚国灭国。

似乎是为了照顾秦梧洲的心情,宰相陆洵并未拒绝秦梧洲的要求,反而果断派兵,直接攻打楚国。

本来只是替秦梧洲报复,好让他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傀儡,没有人料到昔日能将秦国打得惨败的楚国,如今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秦国乘胜追击,直接打到了楚国的都城建阳。

接着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梧洲他意识到,前世的自己,即将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