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梧洲收剑, 向楚清的方向走去。

郎祺等秦梧洲走后,才开始喘气,先前秦梧洲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 此刻他的内衫都被冷汗浸透, 这人究竟是谁, 会有如此可怖的杀意?

楚清不知道秦梧洲和郎祺之间的冲突,他站在河郡南城门上, 眺望着远方,太子殿下正在给他那一千士卒发放防护外罩。

秦梧洲悄无声息地站在楚清身后。

“你来了,”楚清没有为太子在河郡城门下陈兵布阵而烦恼,反而思考着, 怎么将太子的一千兵卒拿来赈灾, “现在河郡正是缺人的时候,若是有了太子的一千士卒, 估计能解燃眉之忧。”

“你倒是贪心。”秦梧洲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相当认同楚清的话语, 若论格局与气度,楚国无人能比得上楚清。

太子楚宸似乎察觉到了楚清,他抬起头, 眼中淬满了阴狠与恶意, 他抬了抬手,身边一位官员向楚清的方向喊道:“四皇子,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 你今日如此对待太子殿下, 可有想过日后会如何?”

“若是四皇子现在愿意摒弃前嫌, 太子殿下保证, 之后会顺顺利利地让四皇子就藩, 否则,四皇子恐怕活不过楚王。”

楚清看着太子的眼睛微眯,太子善妒,却也并非毫无头脑,而且,即便太子又蠢又毒,也有太子党的人替他思考。

拿就藩威胁他,倒是可笑,等楚王驾崩,恐怕太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自己。

原著中,原身没有活到楚王驾崩,太子一上位,就将二皇子赐死了。

楚清随手拉来一位正在城门上巡逻的侍卫,他指着楼下的太子,对侍卫道:“帮我喊几句话。”

“太子殿下,被身后支持您的人处处掣肘的感觉如何啊?薛家、潘家、吴家……这些世家只想要个傀儡,无能之人,即便坐拥王位,也是任人欺凌的份,您觉得您借助外力,坐上楚王之位后,下场会比楚王好到哪里去?”

“如果您不信可以试试违背他们的意愿行事一次,您看看,您行事是否还顺利?”

既然大家说起话来都不要脸面,楚清不介意替太子殿下,在他的一千士卒面前,将他的「实力」全部揭露清楚。

那位被楚清临时拉过来的士卒愣在原地,他回忆了一番,颤颤巍巍地问道:“四皇子,您能再重复一遍吗?我好像忘记了。”

秦梧洲将士卒从楚清的手中解救了出来,他气沉丹田,高声将楚清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回建阳。”

秦梧洲是练武之人,当他喊话时,声音格外有穿透力,传播得极远,比帮太子喊话的文官响亮得多,楚清听了都忍不住想给秦梧洲鼓个掌。

看到楚清如此高兴,秦梧洲眼中透出些许怡悦。

太子听了秦梧洲的喊话,气得面目狰狞,他一直以为,楚清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窝囊废,妄图获得父王的喜爱,没想到竟敢如此忤逆自己,还将自己挡在城门之外。

他带着一千精兵前来,若是灰头土脸地回去,之后谁还会将楚国太子放在眼里,太子楚宸转过身,对身后的幕僚厉声道:“布阵,我要直接把河郡打下来。”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河郡本就疫病丛生,即便打下来也无用,还会留下暴戾的糟糕名声,对您之后登基不利啊!”

“若是将赈灾搞砸了,恐怕朝中大部分官员都会倒向四皇子,太子殿下三思!”

……

周围幕僚的声音像是笼子,将楚宸困在其中,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楚清借由身边小厮,向他喊的话——“如果您不信可以试试违背他们的意愿行事一次,您看看,您行事是否还顺利?”

他知道楚清这么说,不过是激他与自己的幕僚对立罢了,但是他是太子,难道不应该一切都听自己的吗?尽管楚宸知道,现在应当听幕僚们的话,但是楚清的话语像是有**力般,始终在他耳畔回响着,楚宸有些动摇了,他想试试看。

楚清没有花费太多的工夫在和太子对骂上,秦梧洲说完,他就离开了城门。

秦梧洲站在高台上,多逗留了一会儿,他看见楚宸不顾幕僚的劝阻,直接向这以前士卒的统领发号施令道,打算立刻就将河郡打下来。

“太子想强行攻下河郡。”秦梧洲追上楚清后,将他看见的告诉了楚清。

楚清倒是一点都不慌,他嗤笑一声,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回道:“看来某人还是没有身为傀儡的自觉,放心吧,太子无实权,太子党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给太子镀金,一千士卒,打河郡?”

“河郡自古以来便是易守难攻之地,这是在以卵击石,况且,这一千士卒都不是战备状态,他当自己是战神转世?”

“即便换靳将军来,换上最精良的装备,这场战役,他们的胜算恐怕也不会超过三成。”

秦梧洲在听见「战神转世」这四个字时,眼中透出几分凌厉,他看向楚清的眼神更多几分探究与跃跃欲试。

他忍不住思考,若现在带着一千士卒,被挡在河郡之外的人是自己,他会如何对付楚清,是否能在这场博弈中,取得胜利。

秦梧洲还没有得出答案,城中靠近承宣布政使的地方突然冒起明火。

“怎么又着火了?”楚清自上次仓库失火之后,河郡本就干旱,他们日常消杀没有其他东西,只能用楚清提纯的烈酒,烈酒易燃,因此,楚清对于河郡之内的明火有着相当严明的规定。

楚清和秦梧洲赶到的时候,禁卫军和河郡的士兵们已经拿着铲子,将沙土向火焰的中心抛去,只是房屋的火势已经燃起,只是沙土根本无法将其浇灭。

“留一半人继续向火场中盖沙,阻止火势迅速扩大,”楚清心中着急,但是言语冷静,条理清晰,“剩下的人和新来帮忙的士兵,将房屋周围所有可燃物清空。”

楚清观察到这是一间相对独立的房屋,火势现在虽然大,但是还没有从房屋的中央蔓延出去,看来只能舍弃这间屋子,重要的是火势不能向别处蔓延,否则久经干旱的河郡,根本就经不起一场大火,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得葬身火海。

屋子旁有个男人抱着自己的女儿,两人都悲痛地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楚清推测是房屋的主人,不过现在没有时间顾及他们,楚清只来得及问:“还有人在屋子里面吗。”

屋子的男主人勉强答道:“没有。”

楚清没有回应,他和其他士卒一起,将房屋周围能清空的东西清空。

秦梧洲负责搬运一些比较重的东西,比如倒伏下来的马车等。

在大火将整个房屋都烧起来前,楚清堪堪带着一众士卒将房屋周围清空,清出一段无可燃物的地带。

“不用再洒了。”楚清对还在用力朝着火焰中心泼洒泥土的士卒道,“火势太大,没有大量的水根本救不了火。”

午时的太阳炙热无比,在阳光的照耀下,火势越来越大,楚清的视线始终紧紧地盯着房屋,生怕火蔓延至其他建筑物上,大火熊熊燃烧,但是由于周围没有可燃物可以蔓延,很快就烧无可烧。

屋子的男主人看着自己的家化为了一片焦土,再也控制不住,痛苦地跪伏在地上,痛哭出声,身边是他年幼的女儿,小女孩哭喊着:“娘亲,娘亲去城南边的峡谷之后,再也没回来,我们的家,还有东西都烧没了,她回来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屋子的男主□□头渐渐握紧,又松开,他一把抱住身边的女儿,对她道:“娘亲去了天上,她会一直看着我们的。”

楚清目睹着这一幕,心中难言的酸涩,早在来河郡前他就知道,这场天灾,会造就无数悲剧,但当这些,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依然会为此感到难过。

“节哀。”楚清向屋子男主人的方向走了过去,想了很久,再多的语言也无法抚平对方的伤痛。

屋子的男主人看向楚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止住了抽噎,对楚清郑重道:“多谢四皇子,将爱妻的骨灰送回来,她向来善良,我知道她一定是为了河郡才选了火葬。”

“今日我照例在房屋中喷洒烈酒,防治病症,只是我女儿她的玩具里,有一枚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琉璃片……”

玻璃会导致光线折射,如果不凑巧,周围的环境又极易燃的话,确实防不胜防。

“这不怪她,”楚清蹲了下来,他对女孩认真道,“你的娘亲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你,别怕,她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在你身边。”

“哥哥,”女孩抽泣着问道,“干旱和疫病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快了。”楚清将视线投向远方。

夜色渐深,楚清和秦梧洲忙完城中的大小事宜,回到了承宣布政使司的时候,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楚清边向房内走去,边凝重地对秦梧洲道,“我希望河郡的情况不会糟糕到,需要焚毁整个河郡才能解决疫病,代价太大了。”

秦梧洲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他对楚清道:“太子没有轻举妄动。”

“太子无能为力,”楚清将手中的纸张递给秦梧洲,“你看看这个。”

秦梧洲接过看完后,对楚清道:“楚王?”

“对,”楚清踏入房中,将秦梧洲手中的密信收回,放在烛火上点燃,焚毁后,接着回道,“太子不过是代表了朝堂中的一部分世家集合体罢了,楚王即便再昏聩,总有支持者,他们二人闹翻对河郡的局势反而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秦梧洲的视线落到了楚清说话时滑动的喉结上。

“对,”楚清浅浅笑了笑,解释道,“目前太子背后的势力,敌不过楚王,太子只能等楚王死,才有机会翻身。”

“而且,只要再等一天,明日,太子的一千精兵中,必然会出现鼠疫患者,整个军队都会惶恐不安,”楚清用手撑着下巴,无意识地摩挲着脸颊,心情极佳的样子,“到时候,只怕太子手下的统领会求着,加入我们。”

秦梧洲想起白日里的猜想,虽然无法立刻实现,但是他很想知道,若是易地而处,他是否能有办法拿下河郡以及楚清。

“今日手谈一局?”秦梧洲问道。

“下棋吗?”楚清不知秦梧洲为何突然想要和他下棋,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道,“好。”

秦梧洲思索一番,将如今河郡与太子的局势,置换成了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的胶着状态,接着秦梧洲执黑子,他将白子给了楚清。

楚清本来以为秦梧洲是给他出了一局困局,但当秦梧洲手下的棋局渐渐成形后,他便意识到,这是河郡与太子之间局势的缩影。

“他日,你想攻打河郡?”楚清拿起手中的白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梧洲。

“未曾想过。”秦梧洲手执黑子,率先下了一步,本已陷入绝境的黑子,竟然直接被一子,凌空救活。

楚清对秦梧洲的话,不置可否,他心中渐渐燃起胜负欲。

“那你可得掂量掂量。”

秦梧洲走的那一子,转换到现实便是落在了楚王身上,若是秦梧洲身处楚国太子之位,他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将楚王杀了。

确实,楚清在赈灾,即便有功,等楚清回来时,太子早就荣登王位,任楚清再有功劳,都得任人宰割。

面对秦梧洲破釜沉舟的一子,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在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用处的角落。

秦梧洲对白子的落点思量再三,却还是没有看出有何特别之处。

尽管白子颓势尽显,楚清却毫不慌张,他抬眼看着秦梧洲道:“继续。”

秦梧洲之后的几子走得稳扎稳打,步步蚕食楚清的白子。

楚清并不在意白子的死活,依然在与黑白子胶着的战场毫不相关的地方走着。

就在秦梧洲局势一片大好时,楚清却以一子,令整盘棋陷入了僵局,只这一子,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想要赢,都无法。

将棋盘转为如今的局势,楚清将这颗关键的子下在了秦梧洲的身上。

“夺天下可以靠狠,靠杀伐果断,”楚清指着明明一开始很顺利,此刻却陷入僵局两方都无法继续下去的棋局,“但守天下,只是严苛狠辣无用,还需有仁义与胸怀。”

“否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先前秦梧洲怀疑却迟迟不能确定,可是刚才楚清这番话分明意有所指,且目标明确。

秦梧洲随手将棋盘中的棋子尽数扫到地上,他捉住楚清皓白若玉的手腕,眼中晦涩,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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