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握着手中的匕首, 虽然他知道,这匕首在自己的手中其实没什么作用,但是莫名的还是让他缓解了很大一部分不适。

秦梧洲还在苦思冥想怎么安慰楚清, 就听见楚清问道:“今天的作业完成了吗?”

“……”秦梧洲沉默了一会儿, 答道, “没有。”

“快写。”楚清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似乎能从中汲取勇气。

楚清在帐篷中继续细化他们明日进城时的方案, 尽力做到不遗漏,不失误。

秦梧洲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只是在楚清专注地书写时,他会偷偷看楚清两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秦梧洲点起灯, 帐篷内一片安宁, 秦梧洲恨时间不能永远停在此刻。

夜幕降临,两人用完简单的晚餐后, 要准备歇息了。

先前分配营房时,由于邵铁亲手领教了秦梧洲的武功, 他自然而然认为秦梧洲是楚清身边的贴身侍卫,但是他太想当然,于是营房的这部分安排没有告诉楚清。

当楚清准备宽衣就寝时, 发现秦梧洲还在自己的帐篷里, 他疑惑地问道:“你的作业已经通过了,你不回自己的帐篷休息,难道还有问题要问我?”

“邵统领将我们安排在一间帐篷里。”秦梧洲看着昏暗灯光下的楚清, 柔和的灯光将楚清照得多了几分柔和。

楚清顿时对粗线条的邵铁有些无语, 不过既然如此, 也没办法, 那就睡一起吧。

“你……”楚清还没说完, 就被秦梧洲打断了。

“我睡地上。”

“……”楚清觉得今天秦梧洲的脑子不清醒,“帐篷分地和床吗?”

秦梧洲难得一次嘴巴比脑子快,他尴尬地看着地面。

“你就睡我旁边吧,”楚清撩开帐篷的布帘,外面透着一股寒意,“秋渐深了,睡一起暖和,我们之间又没有男女之防,你先将就一晚。”

秦梧洲沉默地替楚清和自己铺着床,心中想的却是怎么让邵铁继续误会下去,他愿意一直这么「将就」。

熄灯之后,两人躺在一起,楚清这才发觉,身边另外睡着一个人,会这么别扭。

过了一会儿,楚清开口试探着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低沉的声音响起,秦梧洲觉得今夜他都别想睡着了,苦梅香前所未有的浓郁,他的衣服都染上了这种好闻的味道。

“我似乎没什么睡意。”楚清想可能是自己不太习惯,干脆和秦梧洲聊聊天,培养一下困意,“你家乡在秦国,那秦国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秦国风俗比较保守,没什么特别的。”秦梧洲想起了先前楚清有一次,误拿了他的茶碗喝水。

楚清接着问道:“你爱喝酒吗?我在建阳城的酒窖里提纯了几款好酒,有机会咱们一起喝……”

秦梧洲想到楚清先前不过几杯果酒,就有几分醉意,这提纯酒怕不是一杯就倒,但是秦梧洲还是答道:“好。”

身边的青年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秦梧洲借着微弱的月光,用视线细细描摹楚清的轮廓,白日里他不敢如此放纵地盯着楚清看。

即便睡着了,楚清的呼吸依然清浅,睡姿端正,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是在上早朝。

……

半夜。

营地里爆发出了一阵喧闹声,营地外灯火通明。

楚清坐了起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他以最快的速度清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楚清匆忙穿上外衣。

秦梧洲皱着眉,侧耳听了一会儿,转过头对楚清道:“有人逃了。”

楚清穿衣的手顿了顿,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还是发生了,他想叹气,这口气却生生闷在胸口。

秦梧洲见楚清停了下来,顺手拿过腰带半跪于地,当他的手环过楚清的腰时,才发觉,楚清的腰竟然这么细。

他快速地替楚清系上腰带,正要打结,手就被楚清按住了。

“我来吧,”楚清深知秦梧洲的打结技巧,体贴地不让他自暴短处了,“你快穿衣,一会儿我帮你打结。”

秦梧洲感受着楚清微凉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拼命克制着自己多余的动作,其实看得见的时候,他是会打结的,但是他没有澄清。

等秦梧洲穿戴完毕时,楚清飞速替他系好了衣带。

两人站在营地中央时,邵铁提着刀怒气昂然,他的身边跪着一个士卒,楚清记得很清楚,这位士兵今天就在入城探查的小队中。

“四皇子,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邵铁向楚清解释道,“此人在半夜时分出逃,被发现的兵卒们抓了回来。”

楚清的面前是整齐排列在营地中的五百禁卫军,很多事情越是想逃避,就越是逃不掉,楚清只能逼着自己去面对。

“兵卒逃跑是何罪?”楚清看着眼前的楚国士兵,高声问道。

所有士兵异口同声地答道:“死罪。”

五百人的声音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几乎所有人都用谴责的目光,投向了被捆缚的那个士兵。

跪伏于地的士卒绝望地朝面前的所有人喊道:“河郡里几乎所有人都死了,有很可怕的疫病,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邵铁皱着眉踹了地上的士卒一脚,将他踢得摔倒在地,无法再说话。

楚清看着眼前的场景,人皆有恐惧之心,短时间内只能让他们恐惧死亡胜过恐惧疫病了。

“明日我们就要入城解救河郡的百姓,这同样是一场战役,对抗天灾,对抗疫病的战役,”楚清指着地上的士卒,“战场前临阵逃脱,你对得起河郡的百姓吗?对得起辛苦劳作,供养你的楚国百姓吗?对得起远在建阳城,以你为傲,希望你健康平安的家人们吗?”

面对楚清的质问,倒伏于地的士卒没有吭声。

“人活着,为什么?你们既然选择了入伍,必定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堂堂正正地活着,带着尊严去死,不要像他一样,什么都丢了。”楚清的说得掷地有声,在每个士卒的心中不断回响着,叩问着。

秦梧洲站在楚清的背后,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强迫自己去面对一切,以一种令人揪心的勇敢,撑起了早已飘摇欲坠的楚国,风骨傲然。

尽管秦梧洲很想将楚清拥入怀中,告诉他,你不用面对这些残酷又冰冷的现实,我愿意替你遮风挡雨,为你攻城略地。

但是他没有立场这么做,先不论秦国与楚国结算血仇时的兵戎相见,即便他现在就放下一切,也只是在侮辱楚清而已,楚清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绝不会忍受自己无能地接受他人庇护,生死皆受控于人。

秦梧洲选择站在楚清的身后,见证他一步步成长。

“行刑。”楚清转过头对邵铁道,声音似是寒冰。

邵铁没想到四皇子竟然这么干脆,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行刑的场面很血腥,您贵为皇子,还是回避一下吧,免得污了你的眼。”

“动手。”楚清的眼神异常坚定。

邵铁年轻时时常上战场,对于杀人一事,早就没了感觉,他提着刀,营地的火光照耀下,邵铁手中的刀反着温暖的火光。

楚清很想将视线移开,但是现在移开,以后呢?进城之后他还会经历更多,难道每一次都要移开吗?之后乱世将临,心慈手软只能害了自己,害了至亲,必要时,他需要这么一份狠心。

邵铁下手很利索,手起刀落间,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断口喷射出鲜血,人体的压强下,血迹洒向很远的地方。

楚清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完整地看完了整个行刑过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早已鲜血淋漓。

“都回去休息吧。”楚清转过身,直接回了帐篷中。

秦梧洲紧紧地跟着楚清,他看着楚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宽衣,准备接着睡,但正是楚清状似正常的举动,更令秦梧洲感到不安,以及心疼。

“你……没事吧。”秦梧洲靠得近了些问道。

“我没事。”楚清甚至向秦梧洲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凑得近了些,秦梧洲嗅到了血腥气,他一把将楚清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手心早就一片血肉模糊。

秦梧洲看见时本有些生气,但是他很清楚地感受到楚清的手在颤抖,克制不住地颤抖着,猝然间,他责备的话语就说不出口了,徒留许多酸涩与揪心。

楚清看着秦梧洲一眼不发地替自己处理伤口,想起先前一次被纸划破伤口那次,秦梧洲现在应该在生他的气吧。

“别生气,”楚清缓了缓,接着道,“我不是故意的。”

秦梧洲已经上好了药,开始包扎。

“别说话了。”秦梧洲很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你自己不知道,其实你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了。”

月色清冷,秋风萧瑟。

秦梧洲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楚清抱在怀中,低声道:“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大楚律法如此,若是将这样的人留下来,才是真正的害了整个军队。”秦梧洲以过来人的语气,接着安慰道,“你做得很好,比我当初好多了,战场,疫病,从来不与人说仁慈,若是不能狠下心来,付出血的代价的人就会是自己。”

楚清将头埋在秦梧洲的肩上,闷闷地说:“如果不是我带他们来这里……”

“不,”秦梧洲斩钉截铁道,“你不来这里,整个大楚便无人愿意来,也没有人有能力来平这场天灾人祸,就如你所说,那样,死的何止他一人?”

“是啊,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有些走不出这道坎,我可能高估自己了。”楚清第一次在秦梧洲面前展露出脆弱。

秦梧洲感到肩上隐隐有些湿润,但当楚清抬起头时,却又看不出任何痕迹,只剩下眼尾稍稍泛红。

接着,楚清向着秦梧洲惨然一笑道:“把我敲晕吧,否则这一夜当真难熬。”

秦梧洲以手为刃,敲中楚清的后颈,楚清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没了支撑,无力地倒在了秦梧洲的怀里,秦梧洲看着楚清毫无血色,极度惨白的面容,将他抱在怀中,牢牢收紧,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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