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白昼突然来精神了,招呼着快去追。

御前的太监会武艺的大有人在,加之又有侍卫,一小队人,撒网似的围拢上去。

皇上还想招呼车驾也跟上去看,被布戈拦住了,小公公的目光里难得透出了坚决:“陛下不能去涉险,侍卫们查清了自会来报。”说着,他就跪下来,正挡在车前。

他这一跪,一众宫女和随侍太监也都跪下拦着。

就连远宁王也道:“阿景听布戈公公一回吧,他说的在理。”

热闹看不成,白昼有点悻悻的,刚才突然的刺激让他兴奋起来,兴奋渐消,就觉得身子还是乏力,正想吩咐摆驾回宫,便有一个前去围捕的小太监回转了,跟布戈耳语几句,正被白昼看见。

“咬什么耳朵,大声说。”

皇上发话了,小太监当然不敢不从,跪下道:“请……请陛下,车驾绕行,前面的园子被那怪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他越是这样说,白昼就越是想去看看,吩咐道:“走吧,不必绕路。”

御花园再往前是一片造景,名为南墨西堤,南边绿植层叠,西面曲水流觞,养了很多鸟禽小兽,兔子、梅花鹿、仙鹤,日常有专人照料。最妙的是,水流里很多竹酒杯,常年延水环流,天气晴好时,会有宫妃来此处饮花酿,试想生气灵动的地界儿,美人倚流畔,浅笑醉饮浆,颇有一番仙韵。

但这夜,正是平日里仙韵杳渺的一块清雅宝地,变了炼狱一般的地方。

白昼先是听见悲鸣,紧接着就见一只被挝断脖子的白鹤。它颈子断了,一时却没有死,站又站不起来,只能伏地挣扎。白昼不忍看,向布戈吩咐:“治不好,就给它个痛快吧。”

越往前走越是触目惊心,随处可见将死未死的动物,凶手的屠戮只是为了屠戮。

发泄戾气,仅此而已。

远宁王此时向前吩咐:“走快些,”又转向白昼道,“别看了。”说着,也不管皇上作何反应,扯下车帘。

也正是因为王爷此举,白昼没有看见,前方不远的暗影处,除了动物的洒血残肢,还有个人。

那人还有一口气的样子,胸膛急促的起伏,远宁王示意众人不要惊驾,悄悄把人带回去救治。

一路走得惊骇,王爷把皇上送到寝殿,便吩咐秦更先给皇上梳洗更衣,自己匆匆转到偏殿,去看被救回来的那人。

灯烛下,远宁王看清了他的伤口时也不禁背后发凉,这人看穿着,是照料灵兽们的小太监,他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伤处呈现出被撕咬的模样,确切的说,皮肤伤痕断口撕裂面顿碎,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住,然后猛然撕扯所致。

伤了气管,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喉咙中发出不成音调的“呵呵”的呻1吟,命在顷刻,痛苦万分。

能治吗?

或许能。

但此时的卫生条件和设备……

王爷命玉人去取必要的东西来,也顾不上其他,先施针稳住这人的心脉,减轻他的痛楚。

玉人手头儿麻利,片刻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把从水塘边割来的苇子。远宁王就着烛火的光亮,找了一根粗细软硬都合适的,把苇子泡进高度的白酒里。

半晌功夫,拿出来,在烛火前烤干,才走到那人面前,道:“本王尽力救你,但能不能活,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言罢,找准那小太监残破的气管位置,把苇子的空管插了进去。

小太监昏昏沉沉,几近昏死,并没有太大的痛楚,远宁王将苇子管在他脖子上固定好,见他胸膛起伏的幅度较之刚才趋于平缓,略微放下心来,开始着手处理他脖子上的创口。

惨不忍睹的伤口都处理完毕,王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正待回身写个方子吩咐人去熬药,就看见皇上站在他身后,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气管切开术,这古代的王爷,竟然运用得宜。

不等白昼开口,远宁王先道:“阿景怎么来了,这是《鬼遗方》里记载治疗呼吸困难的办法,今日情急一试,竟然可行。”

皇上不说话。

远宁王又道:“连日奔波,自回来你就没歇,也该休息了。”说罢净了手,几笔写好个方子,吩咐几句,半推着白昼回了主殿。

二人刚进门,布戈来通报,那怪物行动异于常人,还是跟丢了。但试想有这样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藏匿在深宫中,阖宫难以安寝,已经吩咐了侍卫们,连夜各宫搜掠,就说南墨西堤发现了一只灵猴,不知藏匿何处,怕扰了后宫安宁。

安排很是妥帖。

白昼身子不适,连翻的折腾早就乏累不堪,吃了点东西,就要安寝。见远宁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道:“你不累吗,也回去歇吧。”

远宁王笑着摇头,道:“阿景赐我个偏殿居吧,怪物还没抓到,我不放心。小太监醒了许能有线索。”

白昼晃神,他看着刚才远宁王全心全意救人的模样,心动不已。

为何心动?

不用说也知道。

医者仁心,王爷和简岚鸢如出一辙。

白昼不知自己目光忽而晶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太明显了,被远宁王看在眼里。但王爷再精明,也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不明白皇上这是怎么了。只是以为他心里惦记着猎奇,盼望那小太监快点醒来。

果然,他说要给小太监挪居它处,被皇上拒绝了。

事情太过匪夷,白昼不知道他恍惚看见的影子……是人吗?深宫大院,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人呢?如果不是,那它是什么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人醒了,赶快查问。

事情惊动了内侍庭总管,彻夜的查证,那怪物的行踪一无所获。

受重伤小太监的身份倒是不大一会儿就查实了,名叫千禄,确实是南墨西堤专门侍弄灵兽的。

许是千禄命大,又或许是王爷医术高明,在这样卫生条件恶劣的情况下医治外伤,全然没有引发并发症。

第二日中午,千禄醒了。

他气管破损,这会儿虽然管子已经拔了,伤口也被王爷用桑皮线缝合,但依旧说不出话,精神状态倒是尚可。问他会不会写字,他点点头,白昼和远宁王对视一眼,喜上眉梢,给他拿了纸笔。

结果执笔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大概是昨天夜里的遭遇太过骇人,脑子想揭发行凶人的特征,手不同意……

“袭击你的是人吗?”白昼问道。

皇上的问题很直接,千禄一瞬间怔住了,像是在回忆昨夜可怕的一幕。

遭遇剧变,难免慌神,白昼不催,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终于千禄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的说了一句短话。

在场没人精通读唇,确定没人看懂他说什么之后,千禄又极慢的说了一遍。

这回几个人都看清楚了,他说的是——

是皇后宫里的。

“朕……去看看皇后,不用通传。”

皇上说着,便要起身摆驾,被远宁王一把拉住,白昼身子一顿,疑惑的看向王爷,见他脸上浮现出一层隐忧。王爷像是没料到皇上说是风就是雨,立刻要亲自去,劝道:“此事蹊跷,陛下不能贸然涉险。”

当然,王爷是面子大,但也不是次次都能拦得住皇上,自皇后称病闭居,白昼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时至此刻,闹出这样的骚乱,在这人心隔肚皮的深宫,让别人去查还不知后面又要生出多少麻烦事。

不如快刀斩乱麻,亲自去看看,来的痛快。

本来,他就是想余生活得痛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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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硕秋宫内,一片消怠,皇上突然到访,一众下人慌乱跪了一地。

放眼看,满宫萧瑟,前些日子下的残雪还堆砌在墙边廊角,回廊扶手上雪水融化的水渍无人擦拭。廊檐下结了冰柱,房顶上雪水融了,滴下来。整个宫殿像是一只卧兽,张着嘴,朝白昼呲牙,牙齿上还淌着口水。

皇后并没挨罚,只是卧病,下人们就这样懈怠了吗?

皇上直言问道:“皇后呢?”

一名小太监答道:“娘娘在殿里休息……”

白昼径直往主殿去了。

那名太监出言阻止,道:“陛下,娘娘没住在主殿,而且……陛下不能去!”

白昼驻足,疑惑的看向他,他只低头不敢说。白昼道:“现在不说,就永远都不用说了。”

吓得太监连忙磕头,嗫嚅道:“娘娘……得了怪病,不能见光的,见光……就会发狂,而且……娘娘……还时不时会咬人。”

接着,他简单的把事情陈述了:

皇后自从假孕一事回宫,没多久就病了。一开始是精神恍惚,一日午后,晒过太阳,身上脸上突然出现了大片的红疹子,皇后爱惜容貌,只偷偷传了相熟的太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此后,皇后越发郁郁,搬到一间窄小的偏殿,门窗都被她用遮光的布罩住了,时常情绪崩溃,有时候一哭就是几个时辰,毫无预兆的大发脾气。

终于几日前,她发了狂,把一名当值的小太监咬了……

白昼暗自思虑,皇后的症状,乍一听像是卟啉病,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吸血鬼病”。但吸血鬼病却并不会让病患如吸血鬼那样咬人。

“病得这么重,为何不奏报?皇后糊涂,你们也糊涂吗?”

太监忙又跪下,道:“皇后娘娘不愿让陛下见她满脸红疹水泡落下的疤痕,以死相逼,奴婢们,不敢忤逆……”

他话没说完,突然后殿内传来一声惊叫,依稀能辨别出是晴露的声音,喊的是:“皇后娘娘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