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杀令一下,他身后五个随从顷刻拔刀而起,悉数向玉人扑过去。

大约是看王爷从打扮到相貌气质都文质彬彬,被他半掩在身后的白昼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只刚才见到玉人几手功夫俊得很,所以要群起而攻,先把这个小麻烦解决掉。

再看玉人,小小年纪颇有大将之风,一柄短刀使得出神入化,以一敌五毫不慌乱,恍如八臂哪吒附身,应对从容得宜。

其中一人稍不留神,被玉人横刀削中,断臂甩着血花,飞出门外,落入一片黑暗中。这人也是刚猛,被斩了一条胳膊,即刻封住止血的穴道,摸出一粒丸药塞进嘴里,就又加入混战。

一边猛攻,还一边骂道:“狗娘养的小崽子,一会儿爷爷非得把你肉一刀一刀剜了下酒!”

玉人听他口放狂言,呵呵一笑,“呸”了一声,还嘴道:“你这三脚猫的本事,再练十年也不是小爷的对手,敬你血性,给你个机会挥刀自裁,不然我就让你尝尝自己耳朵的味道。”

本以为他是信口说说,谁知玉人还真的数起数来了。

“一——,二——”

那人见他小小年纪,这般放旷,更来气了,口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手里的长刀,辟风而下,只听风声,就让人觉得肉疼。

他少了一条手臂,攻势反而更猛了起来。

眼看他一刀劈向玉人左腰,少年左手食指中指轻叠,像弹窗户纸一样,轻弹在那人手腕上,在白昼看来,这一下像开玩笑似的。

可那人也不知被玉人弹中了手腕什么位置,紧握的钢刀竟然瞬间拿不稳,“镗啷——”一声掉落在地。

几乎同时,玉人“三”字出口。

那人兵刃脱手,脸上震惊的表情还没消退,紧接着左耳根一凉,剧痛袭来。

下一刻,他嘴巴被捏开,血腥味入口。

下意识把异物吐在地上,入眼正是自己的一只耳朵。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亮光闪过,被玉人抹了脖子。

只见这少年人满脸鄙夷,飒戾的甩掉刀上热血:“骂我娘?不得好死!”

玉人寻这人晦气时,身为他同伴的其余四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郡守豢养的杀手,当然算得上是好手,可眼前这小子的身法,不似活人,好几次眼看一刀就要劈在他身上,他总是能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躲开。

毫厘之差,安然无恙。

灰衣人没想到玉人一副侍从书童的模样,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还下手狠辣无比,幸而他现在尚被手下几人缠着,须得速战速决。

目光一转,看向远宁王和白昼。

白昼被王爷护在身后,起初见对方人多势众,料想真动起手来以二敌六,自己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要成拖累,心里急得很。

手里紧紧的握着广袖里藏的短匕首,思虑御驾亲征的几趟把式,在江湖刺客面前能活几招。

片刻之后,不禁感叹,沙场闳阔,而眼前的是江湖——剑起成劫。

同是生死之间,白昼被玉人狠厉的手段惊骇,又被他精湛的技艺吸引,眼睛分明已经跟不上他动作的速度,也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难怪远宁王只带他一人上路。

灰衣人一眼就看出对面病弱的年轻人功夫不济,而他身前这个,面色沉稳,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分辨出敌情,灰衣人身形一晃,向远宁王攻过去,心里笃信,这几人身份不简单。他的武器是鸳鸯刃,左手匕首,右手短剑,一攻一守,配合无间。

远宁王长剑一直藏在披风里,眼看动手,他把白昼往身后轻掩,手一抖,披风扯下,蒙头盖脸就往那灰衣人头顶压下去,紧接着长剑出鞘,直取那人心口。

要说简岚鸢,自从知道自己继承了书里原主的武艺,每日都抽出时间来独自闭门练习熟悉,渐而身体、招数、心法融汇,加之他本身就有运动的底子,如今已经能施展出原主六七成的技艺。

和这灰衣人一对一的单挑,并不算吃力。

二对五的局面,逐渐占据上风,玉人那边又已经结果了两人,突然他大喝一声:“爷!当心!”

同时,他身侧一人,虚晃一招,脚下像是踩了弹簧一样,瞬间就冲到远宁王身侧。

眼看已经王爷一脚将那灰衣人踹翻,再不出三四招便能制住他,他的下属突然窜出来帮忙。王爷只得撤招,去防偷袭的攻势。

谁知那人雷霆之势攻道王爷近前,措招的须臾之间,低声道:“主上密令:昏君诏书要传位于你,今日结果了他,罪名由汪贺之背!”

又是曾传密信到军中的那股神秘势力。

竟然还布了人手在汪贺之的杀手中。

星火之间,远宁王做了个决定,这当口,说多错多,反容易生纰漏被怀疑,只简短的回应道:“时机不对。”话音落,借势一招将人逼退,那人只迟疑一瞬间,回身架起灰衣人,跃入门外一片黑暗中。

也正在此时,玉人又一刀封喉,放倒一个,另一个抓空脚底抹油,转身逃了。

玉人短刀武了个花,甩掉血迹还刀入鞘,跑到远宁王近前,皱眉关切道:“主子,您身体不适吗?”

远宁王当然知道玉人的意思,以他的身手,只瞥两眼,就看出来自己的身手与书里的原主有差别。

从前在府里练习时,费尽心思的躲着他,终于还是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拍拍他肩头,道:“许是没休息好,有点恍惚,”说罢,远宁王回身看向皇上,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便道,“咱们还是快点离开,他们若是再带人折返回来,也是麻烦。”

白昼回了神,向玉人问道:“他们是在找那杀手,你把他藏在何处了?”

玉人这几日和皇上相处下来,觉得他平时没什么架子,不明白他在坊间的名声为何那样狼藉。刚才好歹算共患难过了,终究是年纪小,小孩儿心性上来,嘿嘿一笑,道:“有辱圣听,您还是别问了。”

当然,白昼不会跟他着急,可他越是这样卖关子,白昼就越好奇,道:“快说,回去了,朕还要谢你护驾救命的恩情呢。”

小孩儿是顺毛驴,得皇上哄两句,受用极了,笑着答道:“小的在后院发现有个经久不用的旱厕,坑位又大又深,我把他吊在坑里了。”

“……”

这么恶心的招儿,确实不是一般人能看破的。

看皇上满脸嫌弃,玉人又补充道:“废弃多年,里面的污物早就风化了,”然后他摇头晃脑一番,装作学究的模样语重心长,“人呐,很多时候,是败给自己的想象的……哎哟!”

话没说完,被远宁王一巴掌扇在后脑上,王爷笑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贫,干活儿去。”

几人终于还是在雨雪交加的夜晚赶了路,而且不敢再走大路,只寻田间小路缓缓而行,大雨即刻就把车辙痕迹冲淡了,让几人少了后顾之忧。

祸福相依,分毫不错。

一路上,远宁王都在想刚才那个“自己人”说的话,皇上的遗诏里,当真要传位给自己?

皇上还很年轻,虽然尚无子女,但白家叔侄子弟,旁支的王爷总是有的,要说禅位,轮八百圈,也轮不到自己这样一个异姓王爷头上,他把皇位传给自己,岂不是江山更姓,社稷易主了吗……

其实他早已表明心意了,一直以为他是试探,万没想到,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为什么要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是真的不想活了?根源是他曾说的,找不到的那个人吗……

想到这,远宁王忍不住看向皇上,他还是同样的姿势,缩在自己给他叠的披风靠垫里闭目养神。车厢里一片昏暗,只依稀能分辨出他睡得尚算安宁,脸色白得发惨。

皇上的身体……同是心、肺、胃都不好,他却比白昼幸运得多,只要他自己不作,精心养护,尚有痊愈的那日,但白昼……

他还好吗?

想到这,远宁王心头隐痛,也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皇上。

皇上有一种特质,看着他,总让王爷恍惚,在不经意间想到白昼。

顺行一路再无他事,平安回到宫里。

布戈见两位祖宗终于回来了,就像见到神尊临凡,眼睛冒着晶亮的光。白昼离宫五日,伪装称病,晴露和两位宠妃来过几次,都被挡了,皇后的兄长右都御史文亦斌来过、紫薇令顾桓也来过。但来得最勤的,还数尚书令赵进。

一连五日,他日日上午、下午连着来,声称要向皇上奏报赈灾之事,结果连着吃了五日的闭门羹。

布戈现在一听赵进的名字就脑仁儿疼。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布戈话音刚落,当值的太监就前来报,尚书令赵进大人求见。

白昼心思活动,这次若想拽住和汪贺之一条绳上的蚂蚱,还需再拖延些时候。

尚不能打草惊蛇。

更得想个法子把“大蚂蚱”都圈进宫里来——免得他们横生枝节。

他一边想着,就觉得身子一阵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被王爷一眼看到了。

远宁王走到他近前,伸手搭在他额头上,片刻眉头皱起来,道:“阿景,你发烧了。”

蚌安郡气懑攻心加上雨夜的折腾劳顿,终于还是又显了病症。

谁知皇上没心没肺的一笑,全不拿发烧当一回事,道:“烧得正好,”说着,他抬眼看向远宁王,媚笑道,“你觉得群臣眼中,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

皇上笑没好笑。

王爷卡壳儿。

皇上似乎也没想让王爷回答,顺口向布戈道:“请赵大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