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殿脊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很滑。

皇上被挟持,陈星宁等诸多侍卫还有好几位将军,一拥而上。

却又不敢逼的夏司星太紧。

“夏姑娘……”陈星宁道,“陛下应过的事情,自然会兑现。”

夏司星看了白昼一眼,苦笑道:“我信,陛下会给家父一个说法,但如今,我是要报恩,报老王爷的救命之恩。”

事情,果然如当初白昼料想的一样。

夏司星身为官妓,想要脱离火坑谈何容易,表面上是何方帮她,但实际,自那时起她便隐约知道,真正助她脱离苦海的,是父亲夏嘉的旧识。

她也知道,这位旧识之所以愿意帮她,并非出于故交情谊,而是别有所图,图她心底对大尧皇室的恨、图她想为父亲鸣冤的念。

没有一纸契约,也已成合作之势,两厢情愿。

“星儿,报恩有太多种方式,不一定要这般铤而走险,前些日子我已经求了陛下赐婚,他不仅允了,还说要为夏嘉大人平冤,你快收手!否则,否则……”

否则挟持君上,你我的日子就没有将来了。

陈星宁眼看事态急转直下,远宁王传信提点过他,他防备审视着每一个人,却全没想到夏司星会掺和进来。

前些日子,夏司星还到他府上小坐,他旁敲侧击的问姑娘愿不愿意嫁他,姑娘莞尔一笑,这一笑,让陈星宁甜到心坎儿里了。

“平冤”、“赐婚”这两个字眼儿冲入夏司星耳朵里,让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陈星宁。

她相信皇上终究会给夏嘉一个说法,但应该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结果;

她也知道陈星宁对她的心意,但在骨子里,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在夏家的冤屈洗清前,她更不配独自幸福。

只是如今,惊喜陡然全都来了,她却也已经骑虎难下。

世间事,怎么就如此难以恰到好处呢……

终于夏司星还是摇头道:“恩怨一分为二,若是当年没有老王爷和彭先生拉我出那水深火热的炼狱,如今只怕我命都没了……更不要说为父亲平冤,也不会遇见你……”说着,她眼睛里泛起泪光,“星宁,你我……始终缘浅。”

话说到此,她匕首往前送,锋刃把白昼的脖子蹭破了皮,渗出血来,夏司星凛声俯视会场中,道:“放老王爷走!”

岑怜、陈星宁等手上有功夫的文官武将,真的不敢硬来了。

白袁见状哈哈大笑,道:“夏家果然将门虎女,老朽养了一众影卫暗桩,到头来,不及夏姑娘一人而。”

说罢,他突然飞身而起,陈星宁暗道不好,让他逃了就罢了,万不能让他把皇上劫走。

长剑一挺,便想拦住白袁,谁知白袁手一抖,只听“砰——”一声响,也没看清他从哪里拿出一柄连发的□□,弩1箭直向陈星宁心口而去,机械的劲力与速度要比手打的强太多,眨眼的功夫,箭尖已经挨到陈星宁衣襟。

不得已横剑回防,却就这须臾之间,失了先机。

白袁一把把白昼敲晕,扛在肩上,低声喝道:“走!”还不忘了回身放出几箭阻退要冲上来的陈星宁、楚关几人。

最后一支□□抵在白昼后心处:“你们追上来,老朽即刻要他的命!”

也正是这时候,时间显然是被算计得精巧。

城门急报传来——有两拨武艺高强不明来路的高手,正在猛攻皇宫的东西二门。

陈星宁和楚关对视一眼,昨日下午,他二人收到了来自江都的飞鸽传书,书中说,让他们提防白袁暗谋兵变,一夜的筹谋布置,果不其然发现白袁在都城中安排了多处影卫暗哨。

可明明已经被控制住了。

如今,又是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变故?

都城里,还有不为人知的内应!

——————————

白昼醒来时,入眼是一片茅草顶子。

他挨了白袁一下,头还昏沉,躺着缓神。

在白昼看来,无论生意也好,做天子也罢,终归是你来我往有利交换,去寻找一个平衡点,彼此就能制衡。

但白袁的作为,越发突破了他理性的交换理论。

这人荣华富贵、权利美色,什么实际的东西都不要,他只想毁掉白家的江山,想皇上痛苦。

这样的买卖,没法谈。

因为他要的,白昼给不起,也不能给。

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又合了一会儿眼睛,白昼想要起身,一动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绑住了,只得努力挣扎着挪起来,闹出声响,一人推门而入,是夏司星。

她手里端着半碗温水,扶皇上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碗就到他嘴边。

白昼并不赌气,喝了几口水,往墙边一靠,也不说话。

暗自盘算,陈星宁若是利用寻戍将军找他,应该用不到太多时间,只是……简岚鸢,为何还不回来。

门又是一声轻响,白袁进来了,似笑非笑的走到白昼近前,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白昼脸上。

这一下极重,白昼被他扇得耳朵“嗡嗡”的响,好像虫鸣一样,先是乱糟糟的一团,渐而变成一个尖锐的高音持续不停。

嘴里一股铁锈味道。

他甩甩头,抹掉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冷笑着抬眼看白袁:“怎么,黔驴技穷,终于要动粗了?”

白袁的算计被白昼一一堵死,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眼前这年轻人冷笑的模样,与三弟白落年轻时的轮廓重合,他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画面,白落冷笑着问他道:“二皇兄没有篡位报复之心,可不代表孤的两位侄儿没有。”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怒气上头,抬脚踹在白昼胸前。

白袁是有功夫的,白昼只觉得胸前像被千斤重锤锤了,几乎背过气去。

唯独他心里**漾起一丝安稳——他这么生气,至少能证明,简医生没落在他手上,不然他一定会拿他威胁自己,不会这样气恼。

想到这,脸上反露出一丝欣慰又不自知的笑意。

白袁见他笑,火气又往上撞,正待上前再补一脚,就见白昼刚撑起身子,突然按住胸口。

他胸中好像有一只铁棒在搅动,五脏六腑都被搅和得乱七八糟,心肝脾肺肾什么都在,却哪里都不对劲,紧接着海啸一般的痛楚,自心口处澎湃滚动,鲜血还来不及跟大脑打个商量,便自喉咙里呛出来,呛进鼻腔,让白昼窒息在浓重的血腥味里。

夏司星扶住白昼,见他喷了一口血之后,嘴角的鲜血依旧滴滴答答,止不住的往下淌,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

以为他不是神志不清就是失心疯了,拦在他和白袁中间,道:“他们很快会找到这,你快离开这里吧!”

她这话出口,白袁和白昼同时笑出声来。

前者笑姑娘痴人说梦,后者笑姑娘江湖中浮浮沉沉,尝尽冷暖,始终还是单纯。

白袁敛了笑意,道:“皇宫三处被攻,他们自顾不暇,找不来这么快,更何况,老朽行事至此,就没想过离开了,”说着,他看了看白昼,继续道,“老朽的义子背信弃义,想来皇上也惦念他,夏姑娘何不把从陈星宁那里得来的血书给陛下看看?”

白昼脸色瞬间变了,抓住夏司星手臂,急切道:“什么……什么……血书?”

他刚才被白袁一脚踢出内伤,一说话,胸腔内便更疼得要命,可再如何痛楚,都敌不过得知王爷的下落急切——白昼早就觉得陈星宁有事蛮着他,否则,以远宁王的性子,怎会只把白袁栽培毒花的线索传回来,却连哪怕一句平安都没带给自己呢?

夏司星在白昼身前站起来,面对白袁,手掌一翻,刚才挟持白昼的匕首握在手里:“我救你,是还当年你帮我摆脱官妓身份的恩情,如今恩怨相抵,先生若是不离开,我就不客气了。”

白袁冷笑道:“和你爹一样,不自量力。”说罢,他一声呼哨,本来极静的屋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屋门被推开,数名黑衣人列队而立,白昼趁乱往外看去,见不远处一片湖泊眼熟得很。

这地方……

是王爷曾待他来泛舟散心的湖泊边。

再说夏司星,她不知道白袁功夫的深浅,但一对一的情况下,尚敢拼尽全力一试,起码拖住白袁,让白昼先走,她自信可以做得到。

在姑娘的世界里,善与恶、恩与怨,一码归一码,就像买卖一样纯粹。

沉沦风尘的日子里,她也被人当做商品一样的展示、买卖,每当她与客人两讫时,她都会觉得这种不亏不欠的感觉很轻松。

但她却不曾想,恩怨爱恨的两讫,需要的筹码和底气,远非货物买卖那么简单。

白昼眼看姑娘有鱼死网破的气势,料想这般意气用事,于事无补,道:“夏姑娘……”

事至此时,夏司星心里满是歉意,听见白昼叫她,回身低声道:“陛下,我必然救你离开这里……”

白昼笑着摇头,道:“不如,你……把血书给朕看看。”

夏司星面露难色,那份血书,是她从陈星宁的书房里偷出来的,与白袁私下见面时,白袁一副担心远宁王安危的神色,让姑娘想起自己过世的父亲,于心不忍,终于还是把从陈星宁处听来的情况与白袁说了。

此时再看,他当时的模样,分明就是装出来的。

不过是想知道对方的底细而已。

他对远宁王的信任已经消磨殆尽,几乎认定了,王爷早就已经和皇上沆瀣一气了。

终于,夏司星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衣料,递到白昼手上,轻声道:“陛下……定定神再看。”

白昼见那衣料破败,上面血迹斑驳得已经暗沉了,心便是一沉,心脏狂跳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

强自缓和着吸几口气,在心慌与胸中闷痛之间寻了一个平衡点,才展开那块衣料,只见上面的字迹潦草极了,看得出书写时是非常急迫的状态,血书上写道:陆水郊外山腹别有乾坤,遇袭山崩,不要告诉阿景。

白昼心猛的一沉,山崩……

他一时情急,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晕过去,但这口气,刺痛了他的内伤,胸口像被无形的利刃狠狠戳了一下。

剧痛冲刺着他的神经,让白昼一瞬间的清醒起来。

这事情不对。

陈星宁交给自己寻戍将军查询出的毒花种植区域,必然是基于王爷带回来的线索为依托的,但这寥寥数字,绝对不是精准的线索。

白昼微闭上眼睛,身子晃了晃,倚着墙颓然坐倒,心里飞快的盘算猜测事情的因果——王爷许是猜到陈星宁府上也非绝对安全,让他做了一份假的血书迷惑对手。

虽然并不笃信如此,也依旧担心王爷的安危,但想到这种可能性成立的概率极高,白昼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白袁站在一旁,看了白昼半晌,才开口:“你比我预想得平静,确实有为天子者的气度。”

白昼睁开眼睛,扶着墙勉力站起来,视线与白袁持平,道:“他才没那么容易死了呢。”

他受了内伤,本来说话就有气无力的,这会儿更气若游丝起来。

独有语调平静坚持。

白袁一愣,而后就笑了起来,道:“老朽也希望他活着,这样,才不会便宜了你们!”

?。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118章完结,如果收得住v

抽一个风,加一更~

怎么快仨点儿了还是待审?小声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