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刚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 温热带着腥气,明明只是一些**,却霸道地顺着宋司谨的手, 把他目之所及所有的颜色都染红。

喉结上下滚动, 宋司谨不由自主地战栗, 是否他渴望的正藏在畏惧的当中,人心难测如雾遮目, 可那一声痛诉像狂风横扫,叫他在瞬息间看清了什么。

旋即便是要将人淹没的惶恐。

日积月累而成的坚硬的壳,会在刀砍斧凿下变得越来越硬,却被那些温热甜腥的**缓慢侵蚀出一个小小漏洞。

愤怒从被扎破的皮囊飞快泄走, 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时间紧促,宋司谨只来得及尝出其中一味苦涩为懊悔。

感受到怀中人的力气越来越小, 宋司谨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腰。

段灵耀伏在他肩头粗喘,剧痛让他冷汗直流面色惨白, 黑发丝丝缕缕黏在脸上,红衣染血破裂凄艳,再加上方才落泪不休, 乍一看好像水中刚爬出来的艳鬼一般。

他一把甩开宋司谨的手, 扶着桌子强撑着站立,在控诉完宋司谨的不公后,流着血和泪咬紧了牙关再没有理过他一声。

大壮出人意料的强大, 在与辛柏的争斗中逐渐处于上风, 段灵耀喘息过后, 抬手对着他射出一支袖箭, 有暗器逼迫, 他不得不拉开距离。

但这不代表他无能为力,他反手抓起一把椅子向着段灵耀砸来。

段灵耀行动不便躲闪不及,辛柏便冲过来阻挡,这一下正中大壮下怀,趁他一时不备,直接绊摔在地。

宋司谨举着沾满鲜血的双手颤抖,段灵耀背对着他,他能看到他背后的血不停往地上流:“大壮,别打了,走吧!”

但大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举起匕首向段灵耀扑来,辛柏奋力抱住他双腿,两人双双倒地缠斗。但看得出来辛柏刚才摔的那一下很厉害,用不了多久就要控制不住大壮了。

段灵耀厉声呵斥:“就凭你也想杀我?痴心妄想!”

他抬手吹了一声口哨,便有更多脚步声向主院靠近。

大壮勒着辛柏脖颈:“二少爷,对不住了,今晚我必须杀了段灵耀。”

宋司谨惊愕失色:“可你不是……”

大壮目光幽深:“我说过,无辜者不该受累,唯有段灵耀死掉才能以最小代价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宋司谨终于意识到大壮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难怪他会突然现身袭击并缠斗不休。

“不要!”宋司谨下意识反驳,旋即不停寻找理由,“我是说,你做不到的,放弃吧,就先离开这里……不然会连累更多人!”

“二少爷,我意已决,你自行离开吧。”

大壮并不只想救走宋司谨,还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这是他身为卖命者唯一能想到的折中解决办法。至于是否会连累宋府……用来陷害四皇子的证据就在大壮身上,有颜大人从中周旋,想必最终会如太子殿下的意愿,既解决了段灵耀,又除掉了四皇子。就算公府知道其中有猫腻,知道这件事与太子有关,也做不了什么。

最终便会如大家所愿,无需牵连太多无辜。

可宋司谨做不到,外面正混乱,也许他能趁机逃走,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却迟迟抬不起来。

“快走!”大壮质问,“难道你舍不得这个败类?”

不等宋司谨回声,因剧痛与失血而越发衰弱的段灵耀便发出一声冷笑:“别谦虚推让了,今晚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

在大壮选择跳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失去了潜行的资格。

援兵飞快赶来,从门外一拥而入将大壮包围,无数刀枪利剑向他袭去,段灵耀命令道:“抓活的。”

惯来沉默如山的大壮忽然大笑两声:“段世子,这件事与二少爷无关,是我私下收了四皇子的银钱,你要杀便杀我一个,不要连累无辜!”

大势已去,方才他没能杀掉段灵耀,现在更加没有希望,他便抬起脖颈用力向一柄刀上撞去。

这个夜晚注定充满血腥味儿,大壮死的惨烈,宋司谨下意识偏开头不忍去看。

宋司谨被人紧紧抓住双臂无力挣扎,耳边又听到扑通一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直硬撑着的段灵耀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那一瞬似有刀在心头乱割,宋司谨无力地跪倒,双目模糊不清,他不知道,是不是错的只有自己。

——

宋司谨沉默而憔悴地坐在**,双手和衣服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被抓起来后就一直关押在主院的厢房里,门窗外都有人看守,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顾得上他。

因为国公府的小主人生死未卜,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深夜里老夫人本来都该休息了,突然听闻这个噩耗,惊怒交加着赶来段灵耀院子里,她命人去请御医给段灵耀医治,整个国公府的气氛都紧绷了起来。

亲眼看着张御医为段灵耀褪去衣衫后露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老夫人脑中阵阵眩晕,她扶着徐嬷嬷的手,悲怆无比:“造孽啊!灵耀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如此伤害,那凶手呢,他在哪?!”

辛柏半坐于地,沉声应答:“行凶者已就地伏法。”

“他的同伙呢?”老夫人冷冷道,“别以为老身在后院住久了就不知道,这件事跟那位宋公子有关。”

辛柏不卑不亢道:“世子说过,宋公子只能由他处置,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动他。”

“如今世子生死不明,你也坚持如此?”

“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深深呼吸,徐嬷嬷帮她顺了顺气:“罢了,若世子没事也就算了,若世子有事……那就让这位宋公子下去陪世子,也省得路上寂寞!”

段灵耀身上有两处要命的伤,一处是腹部的血洞,一处是肩背的刀伤。

血洞虽然不大,却扎得很深,刀伤更是骇人,长长一道划过去,两边血肉都在往外翻。

这样凶险的伤处理不好很容易感染出事,御医又紧张又疲累,满头大汗地帮段灵耀止了血,一番诊治,见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神情越发凝重:“世子失血过多,伤处还沾了毒素,恐怕这一关难捱了。我开张药方,叫人立刻去熬药,再用百年老参护住元气,先把命吊住。”

“快,明月和清风赶紧去抓药,回来后你们要亲自盯着每一个步骤,不许出任何差错!”

明月和清风是老夫人信重的大丫鬟,领了命后立刻便要离开。

张御医疲惫地用湿帕子擦手:“长公主殿下,恕老夫无能,世子身上的毒老夫从未见过,只能暂时压制,您还是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待张御医离开,老夫人眉目一沉,说道:“还不快去请宋公子过来。”

辛柏撑着地想起来,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严词厉色不容任何人反驳:“老身还没老到连这个家都做不了主的地步,若世子有任何不满,你叫他醒了自己跟我说,其余的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小仆从插嘴!”

于是很快,宋司谨就被人带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坐在雕牡丹的贵妃椅上,身边就是面色苍白失去知觉的段灵耀,宋司谨还没看清段灵耀的模样,就被人按着跪倒在地。

“宋公子,自你来到府里,老身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又是怎么回报公府的?”

悲伤与愤怒是两把催人老的刀子,仅仅只是半个夜晚,素来保养得当的老夫人便露出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老态。她实在太担忧,担忧到一瞬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我知道灵耀待你有些苛刻,这才叫你心生不满,可也万万不至于要他用性命来偿还。宋公子,若你还记挂一点往日的好处,就实话告诉老身,灵耀到底中了什么毒?”

及至此时才知道段灵耀中毒的宋司谨自然给不出答案,他死气沉沉地垂首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是同伙,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宋司谨低声道,“我以为大壮只是想带我离开公府,不知他要刺杀世子,更不知他在刀上涂了毒。”

若他知道,他一定会让大壮不要管自己赶紧走,他会告诉他,段灵耀很难杀,还是不要费这个劲儿了,若今日一定要流血,不如流自己的。

可他就是不知道。

他的身边到处都是谎言,难道这是他撒谎骗段灵耀的报应?

宋司谨怅然苦笑。

老夫人看人何其精准,一眼便发现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可越是如此越是悲戚:“好好好,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若世子熬不过这一关,你就下去陪他一块走吧!”

宋司谨扯了扯嘴角,没有任何挣扎之意。

像段灵耀这种人,死了会大快人心,杀他叫铲奸除恶。

可宋司谨想到他真有可能会像千百个故事中的反派那般被抹杀时,竟有一丝藏不住的不忍——怎么会这样?宋司谨想,也许是因为段灵耀当真对他有情义,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软弱到连欺辱过自己的恶人都可怜,软弱到一点好就能叫他心生内疚。他这样子的人,确实活该给段灵耀陪葬,也省的一直连累旁人。

老夫人又叫人把宋司谨带下去关押,一天一夜里,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也只能做到让段灵耀伤情稳定,而无法帮他彻底解毒。

段灵耀发烧了,烧的很厉害,烧的都说起了胡话。

梦魇顺着疼痛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他惊悸不安地挣扎哭闹,忽然惊醒一瞬,凄厉地喊着宋司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停不休。

偏他力气大,藏在白皙皮肤下的薄而有型的肌肉发作起来,辛青辛夷两个人都按不住。

没有办法,老夫人只能叫人再把宋司谨带过来。

宋司谨仍旧穿着那身脏衣服,因沾有血迹,在炎热的天气里已经产生了酸腐的异味,他嘴唇起了死皮,整个人有气无力的。

在老夫人的监督下,宋司谨被彻彻底底搜身,脱去脏兮兮的外衣后,被准许坐到小公爷身边。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段灵耀的模样,酸涩之意瞬间布满整个心房。素日里张扬明艳的少年第一次变得如此枯槁虚弱,明明流了那么多血,面颊脖颈却泛着诡异的艳丽的粉红,叫人看了便心生不安。

“宋司谨……宋司谨呢,你回来——我杀了你,你不准走!”

段灵耀紧闭着眼,双手胡乱地在空中划着,挣扎的背后包扎好的伤口又洇出血色。

宋司谨心情复杂难忍,伸手轻轻搂住他:“小公爷……段灵耀,你、你快点好吧……”等他好了,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其实他还是做不到对他承欢献媚,但见他如此痛苦,宋司谨心中便煎熬的厉害。

许是宋司谨的声音成功进入段灵耀耳中,那一刻哭闹不休的病人竟真的安静不少,喉咙里发出一些听不清的音节,段灵耀睁开浑浊的双眼,轻轻眨了眨,忽然流下许多泪。

他真的病糊涂了,上一句话还要杀了宋司谨,看到他的时候,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件事。他挣扎着往宋司谨怀里钻,扯到伤口便哭着喊叫,宋司谨手足无措地搂着他,怕碰他伤处不敢用力,又怕他自己挣扎让伤处裂开。

“谨哥哥,我好疼……身上好疼,你吹吹,好疼的谨哥哥……”

最终段灵耀半伏在他腿上,昏昏沉沉呓语着,墨发潮热凌乱,腥香如影随行。

他上身赤着,触手的肌肤全都滚烫,宋司谨能清清楚楚看到横在他肩背上的伤口有多么的巨大,像雪原上的一道峡谷,是叫冰川破碎的深深裂痕。

不该如此的,无瑕的瓷器只要有一点破损便无比显眼,更何况还是这般大的伤口。

宋司谨眼眶发酸,越来越酸,他低下头轻轻吹着段灵耀的伤处:“呼呼,不疼了,呼呼,不疼了……灵耀,还疼不疼?”

段灵耀渐渐平静下来,他没有给宋司谨答案,他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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