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园的牡丹开的极美, 风一吹花叶微颤,忽然一团花坠落散开,于极致绚烂中凋零。

这般壮丽的美景, 宋司谨却没有多少心思欣赏。

许是因为骗了段灵耀的缘故, 今天出门后, 心里边一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叫他无心赏景无心玩乐。

老夫人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逛了一上午就回去,叫宋司谨自个儿在外头玩。

一种抗拒感让宋司谨不想太早回去,便拖到黄昏才往回走。

黄昏时刻, 夕照渐斜, 宋司谨沐浴一身暖橙,磨磨蹭蹭回了主院。

一进去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守在院里伺候的辛夷悄悄递给他一个眼神,宋司谨没看懂, 下一刻大壮被人拦到外面,只有宋司谨能进去。

主屋门开着,窗却关着, 显得屋里有些暗, 瘦瘦躲在桌椅下方摇尾巴,段灵耀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安静的有点不像他。

一种奇怪的紧绷的氛围, 让宋司谨越发不安:“灵耀, 你怎么了?”

段灵耀轻轻叫他:“谨哥哥,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我最近对你不好吗?”

宋司谨心里打了一个突, 忙说:“没有,很好啊。”

“那为什么你的心就是捂不热?”

宋司谨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他:“灵耀,你到底在说什么?”

段灵耀轻轻笑了,咬着字给他念:“刘童山,江都省金阳城……”

他还没有念完,宋司谨便如遭雷击般惊白了一张脸,这个名字,是他假身份的名字,段灵耀怎么会知道?

段灵耀站起身,随手举了一样东西,他笑容扭曲,当着宋司谨的面开始撕。

“不要!”

宋司谨惊急交加,下意识扑过去阻拦,段灵耀丢开那张纸,一把将宋司谨按倒到桌面上。宋司谨脸紧紧贴着书桌,没了书籍遮挡,总算看到桌面都有什么——打开的琴盒,摔掉漆的琴,从行李中翻出来的金银细软,以及一张五月二十五日出发的船票。

“我还以为……”段灵耀说不下去,舒了口气,似笑似怒,“以为这段时日谨哥哥已经识趣收心了,以为你我是——哈哈,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被按压在桌上的青年挣不开他的手,只能无力挣扎瑟瑟发抖,他那么脆弱,脆弱到段灵耀随随便便就能掐死他,他也清楚这一点,故而恐惧,恐惧到克制不住自己浑身发冷颤抖——可他还在挣扎,微小而轻弱地挣扎着。

上次要逃被抓回来,宋司谨吃了很大的苦头,他不敢想象这次会遭遇什么,便下意识求饶道歉:“小公爷,我错了,你饶了我,不要撕掉它!”

那是他的希望,不能撕,撕掉了,以后怎么办?

一慌脑子就乱掉的宋司谨根本想不到这句话只会让段灵耀更加生气,桌子忽然震动发出巨响,原来是段灵耀用力踹了一脚。

“骗子。”

宋司谨闭上眼睛颤抖,下意识用手抱住头,他就贴在桌面上,那声音震得他脑子发懵。

他毫不怀疑下一个被踹的会是自己,就算不被踹,也会被打一顿的吧,毕竟段灵耀就是那种蛮横暴戾的人。

但他并没有立刻被揍。

按在他背上的手因震怒而越发用力,似乎要将他的脊骨按碎,忽然间力道向上,段灵耀抓着宋司谨的衣裳,把他拉了起来。

宋司谨踉跄了下,仍没有恢复自由,被段灵耀扣住腰带向外面。

段灵耀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宋司谨被他带着怎么都稳不下来,这让他越发不安:“小公爷,不,灵耀,你别这样,你先放开我……”

段灵耀充耳不闻,半搂半抱半胁迫着将人拉出门抱上马。

想到回京时那次疾驰的感觉,宋司谨便忍不住惊慌,他不明白段灵耀想做什么,想推拒又不敢太用力,无比为难地揪着袖子说:“灵耀,我害怕。”

段灵耀牵着缰绳夹了下马腹,马儿行动起来,他凑在宋司谨耳畔说:“怕什么,谨哥哥胆子多大啊,再说了,你不是想跑吗,我给你机会你该开心呀!”

这话成功让宋司谨愣住。

感受到怀中人一瞬间的沉默与期待,段灵耀眸光愈深,干脆低头狠狠在宋司谨肩上咬了一口。

宋司谨浑身紧绷,捂着嘴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丢人。

马儿继续颠簸,他们越走越偏,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剩一点余晖迎接东升的月亮。

宋司谨克制不住满脑子胡思乱想,他们出了城,到了外头——难道段灵耀终于气不过,决定提前把自己活埋?

自己吓自己总是吓得很成功,宋司谨手软脚软浑身无力,段灵耀停下来的时候,马儿缓缓在原地绕了几圈,前方是一片林场,专供皇室贵族玩乐。

“假身份有了,路费有了,甚至细心地考虑到要坐船离开躲避追兵。”段灵耀语调浮夸地赞赏道,“谨哥哥真是太聪明啦!可是人家想提醒谨哥哥,离开瑶京到码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他就在耳边体贴万分地提醒着宋司谨,温热气息激的人后颈竖起一片寒毛。

那唇齿离得太近,湿热的舌尖与柔软的唇瓣似乎贴在肌肤上游移,又好像只是错觉。躲也躲不开,推又不敢推,宋司谨沉默地垂着头,任凭他讥讽自己。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下了马,下马的时候,宋司谨软的差点跪坐到地上,还是段灵耀扣着他的腰扶着,才叫他继续站住。

真是太丢人了。

宋司谨看着脚下被踩歪的野草忽然走神,如果生就只是一棵草,是否无论如何努力,也躲不开别人的践踏?

宋司谨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而挟持住他的,叫他万分惧怕的段灵耀,扶着他的腰伸手指向前方林场,声音甜腻中带着恶意:“不如这样吧谨哥哥,我发发善心帮你认路——天亮之前你跑出去,我就放你离开,跑不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怎么样,谨哥哥敢试吗?”

宋司谨颤抖的更厉害了。

段灵耀噗嗤笑出声,他太清楚宋司谨的脾性,乖顺柔软,胆小迟钝。平日里声音大一点就能将他吓住,他万万没那个胆量来尝试。

一个胆小鬼,竟也妄想逃离他的手掌心,妄想自己离开之后就能过上随心顺意的好日子!

“你说真的?”

但那个胆小鬼,颤抖着,却又发出细小的声音来问他:“不骗我?”

他竟然真的敢想。

段灵耀面上的笑容越发绚烂秾艳,声音带着一点嘲意:“人家不仅会放谨哥哥离开,还既往不咎,谨哥哥信吗?”

宋司谨没有回答信不信,他撑着段灵耀的手臂,低着头,抿着唇,一点一点站直了身体。然后慢慢地,坚定地,挪开了那只扣在腰上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就像大部分时间沉默而温顺的姿态一般。

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跑去。

这是段灵耀第一次错估宋司谨的胆量,他不知道,越是呆愣的人,在某些事上就越固执,而再软弱的人,都有自己不想放弃的美好愿景。

林场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宋司谨单薄的背影越来越远。

段灵耀半伸着的手猛地收回,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个名字:“宋司谨!”

——

天越来越黑了。

宋司谨粗喘着气往前跑。

林场很大,他以前从没来过,根本不清楚前面还有多远的路。

他很累了,小腿都快要抽筋,前方一片昏暗,脚下崎岖不平,好几次险些绊倒,又扶着树干强撑着站起来。

怎么还没有跑出去,万一……不要想!

不要想那些事情,一旦想了,就没有勇气了。

昏暗中宋司谨拔足狂奔,心跳的快从喉咙里出来,后方的马蹄声时远时近,他能听到段灵耀在对自己说话。

一会儿是恼怒的:“宋司谨,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会儿又带着笑,却让宋司谨越发恐惧:“谨哥哥,你在哪呀,人家好像看到你了……你说,我们回去之后要怎么玩呢?”

段灵耀阴晴不定,时喜时怒,马蹄声忽近忽远,像是永远都不会放过宋司谨的索命恶鬼般可怕。

宋司谨吓得一刻都不敢停,但毕竟体力有限,逐渐的他就只能半跑半走。

段灵耀似乎察觉到了这点,也不着急追逐,像是猫戏老鼠般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恶毒无比地给予宋司谨压力,高高在上地欣赏他狼狈恐惧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宋司谨隐约看到了前方的围栏,他顿时狂喜,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但没几步就又慢了下来。

前方,有一条河,一条幽深的,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长河。

宋司谨伫立在原地,心脏似乎被注了气,鼓噪着想炸开——愤怒、恐慌、焦虑!明明马上就要跑出去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了,段灵耀一定早知道这里有条河,所以才肯跟自己玩这种游戏。

伫立在原地的青年失神地看着那条河,良久不能动弹。

马蹄声渐近,段灵耀骑在马上悠然地从林中出来,他并不靠近,因为他笃定宋司谨过不了河。

“谨哥哥,天快亮了呢。”段灵耀故意这么说,看着沐浴在月色下的青年焦急痛苦的模样,他才觉得自己刺痛的心好过几分。

被他提醒了的青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段灵耀愣住。

空落落,灰茫茫,带着轻微不值一提的悲哀和不知从何而生的愤怒。

而后那苍白又瘦削的青年在河边月色中,像要随着风一同消逝般向前奔去,如巨兽之口的幽暗河面张开怀抱,他怀抱着恐惧迎过去。

他要过河!

段灵耀终于知道,原来有人会傻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

马蹄声忽然急促,在宋司谨跳进河里之前,段灵耀如风一般掠过,然后伸手一捞将他强行拉上了马。

马儿颠簸,宋司谨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条河、离那道围栏、离他的自由越来越远。

“你做梦。”段灵耀笑得张扬愉悦,又带着点咬牙切齿,“你根本逃不掉,你到死都只能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宋司谨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风呼啸着从耳边擦边,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段灵耀强行把宋司谨又带了回来,冷笑着将他抗进屋里。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段灵耀的霉头,就算辛夷也不例外,他噤声收气,担忧地看着砰一声合拢的门。

宋司谨的胃有点难受,他被段灵耀扛着,对方的肩膀正好顶着自己的胃。

他默默哭了一路,不吭声,眼泪把段灵耀的衣裳弄湿。

他被扔到**,刚蜷缩起来,便又被人拽着脚踝拉开,段灵耀强行打开他,摁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

“你躲什么?”

宋司谨眼前一片朦胧,轻声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是你自己没本事跑不掉。”段灵耀唇角噬着冷笑,眼中却带着一抹水光,“再说了就算骗你又怎样,谨哥哥满口谎言天天想着骗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

宋司谨哑口无言。

段灵耀逼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司谨动了动唇,手握紧,想说的话有很多,又怎样呢。

“好。”段灵耀说,“随便你,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再也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宋司谨悚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没有真打断你的腿就不错了。”段灵耀皮笑肉不笑,“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样东西。”

他松开宋司谨,转身从桌上拿出那几张证明,摇一摇,然后一把撕掉。

“反正谨哥哥以后也出不去了,要这些假身份和路引也没用,人家帮谨哥哥处理一下,不用多谢!”

碎掉的纸片如雪花,一片一片落到地上,段灵耀伸出脚踩到上面,把它们碾的肮脏无比模糊不清。

宋司谨眼睁睁看着,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

碎掉的不止是他的假身份,还有他的希望。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叫他清楚一件事:逃不掉了。

宋司谨缓缓抬起脸,看向段灵耀,他仔细地看他精美又恶毒的面容,看他狂妄而轻蔑的眼神——

逃不掉了,他注定要被他折磨掌控杀死,这是劫数,是他的命。

“你杀了我吧。”宋司谨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段灵耀,你杀了我吧。”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段灵耀诧异反问。

宋司谨陷入自己的世界,当他忽然确定命运确实无法改变的时候,恐惧与一切由贪恋带来的痛苦便全都消失了。

无所谓了,算算时间,离原著被活埋的剧情也没两个月了。

最重要的娘亲也有人托付,楚云羲是他的好朋友,无论宋司谨能不能逃离,他都会照顾好娘亲。现在他大概快到昌西城了,就算没到也没关系,宋老爷收到京城的消息,应该比楚云羲的速度慢。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娘亲该是自己的责任,好在留给云羲的钱财够多,不用叫他太辛苦。

于是宋司谨对段灵耀笑了笑,说:“什么都没关系了,段灵耀,我讨厌你。”

然后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那四个字,成功叫段灵耀燃起更大的怒火,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面前人会有如此转变,任性地揪着宋司谨的领子逼他:“看着我,谁准你闭眼了!”

宋司谨没有回应。

他又吵着让他说话,宋司谨仍旧没有回应。

有的人忍久了,便连反抗都是这般沉默的作态,做不到太激烈的挣扎和高调的反击,只是用微弱的力气来维护仅剩的自我。

“什么意思,宋司谨你说话啊!”段灵耀忽然有一丝慌乱,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扒光了用鞭子打你,还要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在地上爬!”

往常这些威胁总会把宋司谨吓得战战兢兢,然后更加努力柔软地讨好他。

可今天没有用,宋司谨只是颤抖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他面上的畏缩、怯懦与一切不安都消失,只剩下百无聊赖的沉寂。

段灵耀看着这一幕,心脏忽然抽痛,越发慌乱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

于是他伸手作势要脱宋司谨的衣服折磨他,但他拉开了他的衣服,把他推倒又抱起来,宋司谨仍然没有反应。

“宋司谨,你不许这样!”段灵耀抱着宋司谨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见他不言不语不动不惊,无措地又去舔舐那处牙印。

可无论他给予的是疼痛还是快乐,宋司谨都没什么反应,就好像他全然放弃了。

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段灵耀。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到第四段的时候,应该也有顺便看到文案的五六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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