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灵耀捡东西很快,不像宋司谨,慢吞吞的生怕惊吓到什么似的。

于是屋里其他人也都蹲下来帮忙捡,很快就全都收拾起来。

宋司谨微微睁大眼睛,抱着怀里的那几件,刚才还被吓得屏息凝神不敢言语,现在又被段灵耀搞得迷糊起来了;

辛夷机灵地找了个新箱子过来,把这些石头木雕装起来,段灵耀单手捧着箱子,仍旧偏着脸,手一伸,递到了宋司谨面前。

宋司谨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他仍不清楚段灵耀先前把自己想成了什么人,但现在看来,应当是没误会了。

果然段灵耀说:“不早了,你,你去休息吧。”

说这话的时候,段灵耀仍然没有去看宋司谨,有点别扭地盯向窗外,好像在欣赏黑漆漆的夜空。

死里逃生,精疲力尽,宋司谨抱着新箱子,小声说了句好,便急步出了门。

他体贴地把门关了回去,又走出去两步,腿一软,险些跌跪下去。

他扶着墙,咬牙又站了起来,穿着一身破烂,凉风一吹,不停从缝里钻入,抚摸他布满细碎划痕的身子。

这滋味儿痒中带着一点疼,十分难熬。

宋司谨强忍着回了先前的厢房,紧紧反锁上门,终于忍不住,躲到**用被子蒙着自己无声闷哭了一顿。

……

宋司谨离开后,段灵耀双手托着腮,郁闷地听辛柏的上报。

早在来昌西城之前,段灵耀就调查过,宋家有一个出色的大儿子,已经成亲,正在京学习准备科举,还有一个宠爱的小儿子,年纪与自己相仿。

此行名头是与宋家的婚约,本以为宋家会叫小儿子出来应约,没想到推出来的却是那个鲜少有消息传出的二儿子。

初见面时,段灵耀对宋司谨颇感疑虑,便叫人出去调查,下雨天,路不好走,辛柏这才回来,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查到的情报转述出来。

“听说宋家二公子的生母是贱籍粗仆出身,某夜宋老爷醉后强迫了她,才怀上了孩子。宋二公子小时又是个痴儿,母子两个遭宋老爷厌弃,便被放到了乡下庄子里。据村里人说,早些年他们很不好过,后来宋二公子神智逐渐清明,但人还是有些傻,性情也软弱好骗,母子二人基本没离开过乡下。宋老爷也很少去庄子里,偶尔几次去,都是为了查账做生意,跟这对母子几乎没关系。”

辛青出门也不止带回来一个箱子,他同时查了那封信上提及的楚云羲,是一个穷酸秀才,跟宋司谨同个村子长大,没什么特殊的。

地址与辛柏查到的地址相符,无疑印证了宋司谨确实没有问题。

段灵耀的神情很复杂:“所以说,我被一个傻子给唬住了?”

辛夷愤愤不平道:“这宋府心眼贼多儿了,舍不得亲儿子,又想要婚约,咱们一定得好好整治整治他们。”

段灵耀扯了扯嘴角:“这还用你说啊。”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辛夷又道:“那宋二公子您准备如何处置?”

想到自己的婚约,想到瑶京深不见底的浑水,又想到无数人欲壑难填的双眼……段灵耀倚住方桌,盯着轻巧跃动的烛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再看看。”

段灵耀说:“我自有打算。”

……

天晴了,曦光氤氲,远山如黛。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辛夷。

不仅送了早膳来,还送了一小罐淡绿色的药膏。

“宋二公子,今天嗓子还舒服吗?待会用完膳,给您请个大夫瞧瞧,可别留下病根了。”

宋司谨一夜不能安寝,眼皮有些肿,嗓音也有些哑:“已经好多了,大夫就不必了。”

“一定要的,这可是我们少爷亲口叮嘱的。”

宋司谨便不好再拒绝,轻声应下,正准备退回门里,辛夷抓着门框:“等等,还有这药膏,涂了祛疤消肿,您可万别忘记用。”

“我晓得了,多谢。”

宋司谨坐到**,扯过屏风,轻轻褪去破烂的衣裳,挖着药膏往身上抹。

他不觉得这点猫抓似的印子有什么值得重视的,一觉醒来都结上了细细的痂,就是脖子上那条稍微显眼了些。

但段灵耀让他用药,他就用,一边抹一边为段灵耀的态度感到矛盾。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宋司谨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人。

抹着抹着,他轻轻叹了一声,大概……现在在往好的方面变吧。

待用完膳,宋司谨发现门前无人看守,主卧的门虚掩着,一时没人注意到他。

怕待会又被反复无常的段灵耀禁足,宋司谨忙抱住自己的新箱子,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离开了栖霞院,步伐加速,没几步就看到了赵孝帜,赵孝帜正望着栖霞院的高墙凝眉沉思。

听到脚步声,赵孝帜回头,顿时愕然,旋即面露内疚与愤怒:“宋公子,你怎么样了?”

宋司谨走近摇摇头,低声解释:“没事的,只是衣服被弄破了,小公爷没对我做什么。”

怎么可能!赵孝帜瞥到他脖子上的血痕,又瞥见衣裳破烂处的细痕,哪里敢相信宋司谨说的话,他不便多看,就移开视线。

“抱歉。”赵孝帜握紧拳头说,“是我出了馊主意,叫你受这一遭罪。”

宋司谨连忙摇头:“我知道赵将军是想帮我,此事由我而起,赵将军不必内疚。”

赵孝帜神情越发尴尬,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还是认下了这个说法,没再过多解释。

宋司谨继续说:“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昨天我是不是……叫你失望了。”

“宋公子想多了。”

知道他是在客气,宋司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赵将军,我可否请求你一件事?”

“宋公子不必顾虑,直说即可。”

“我能不能请你,帮我把我娘带走安置?”

赵孝帜便问:“宋夫人怎么了?”

“不是宋夫人,是我娘。”宋司谨轻声解释,“她叫范五妹,原先住在芳菲县杏儿村宋家的庄子里,日子不太好过,不知现在有没有被宋老爷带到别的地方。”

赵孝帜有些惊讶:“你是庶子?宋公子,有些称呼注意一下,否则容易惹出麻烦。”

麻烦吗?其实一些规则早就有人告诉过宋司谨,但他就是不愿意那么叫。

“赵将军,你能帮我吗?”

“这……你娘是什么身份?”

“原先是丫鬟。”

赵孝帜颇为为难:“她可有别的子女?”

“没了,只我一个。”

“宋公子,恕我直言。”赵孝帜好心提醒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妇道人家,很难独自在外生活,况且她是贱籍奴婢,本就是宋老爷的人,外人无权插手过问。以你如今处境,不如多替自己考虑,为了一个奴婢与你父亲冲突,未免落人口实。”

他是这般替人着想,所思所言,也确实符合当下的道理,但这不是宋司谨的道理。

青年抱着箱子的手越缩越紧,脸上神情逐渐暗淡,勉强自己笑了下,也不怎么好看:“我晓得了。”

昨天那么信誓旦旦要帮他,结果出了个馊主意,今天又不能应下对方的请求,赵孝帜顿感耻辱,便说:“在下一介外男,实在不便插手宋老爷的后院。不过宋公子想离开这里,我倒可以再想想办法。”

宋司谨说:“我不想再连累你。”

“你不必担心,段灵耀还不敢杀我。”

一想起昨天,宋司谨便忍不住畏惧,他不太明白,赵孝帜难道没有感觉吗,那个时候的段灵耀……是真的起了杀心啊。

难道是自己太胆小,感觉错了?

宋司谨摇摇头:“我没有骨气,这样很不好,可是没办法。赵将军,你是一个好人,人人都欺软怕硬,我敢不听你的话,却不敢不听小公爷的。我不想再让你失望,也不想再连累你,以后……请别再为我与他起冲突了。”

他本就软弱,娘亲又被人胁迫,愈发难以逃离这泥沼。

不如就叫他自己慢慢地等,慢慢地熬,慢慢寻找一条不连累旁人的出路。

见他神色黯淡,赵孝帜住了口,目光移到宋司谨手上:“这是何物?”

“没什么,只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宋司谨打开给他看了一眼,“你……”要不要挑一件,就当是昨日之事的谢礼。

但赵孝帜问他:“可要帮你丢出去?”

宋司谨默默把盖子盖回去,摇摇头:“不必了。”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两人辞别时,神色俱都有些灰败。

宋司谨是恐惧未来可能有的危机,赵孝帜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宋司谨回栖霞院的时候吓了一跳,辛夷正捧着几沓新衣裳笑眯眯地等他,也不知等了多久。

但他没问宋司谨去哪了,宋司谨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顺从地换好衣裳,跟他去看大夫,再喝一碗苦汤药。

辛夷要离开的时候,宋司谨犹豫了下,还是问:“我能否回原先的住处?”

辛夷笑道:“自然可以,您请便。”

忽然被赦,宋司谨别提多开心了,两眼下意识弯起来,对辛夷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宝贝离开。

回到名叫苍翠的小院,宋司谨急晃晃往屋里跑。

大壮连连看他两眼,片刻后,宋司谨藏好自己的宝贝箱子,探出头来问大壮:“你有看到三喜吗?”

如果情药不是段灵耀下的,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三喜了。

大壮声音低沉,回道:“他被赶了出去,现在应当回到宋府了。”

看来现在是没法找他问个清楚了,虽然宋司谨也不知道,问清楚后自己还能怎样。

一开始没怀疑三喜,是因为宋老爷之前强调过好几次,不让宋司谨用下药这种手段。

对小公爷这样家世的人来说,妄自用药,甭管什么效用,都是极大的忌讳,一旦被发现绝对捞不到好果子吃。

可原来,只是不准给小公爷用药,却可以给自己用吗……

宋司谨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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