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谨抿了抿唇,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离这么近,清晰明了地在段灵耀眼中看到了自己。

面色苍白,软弱可欺。

段灵耀很认真地在看,认真到叫宋司谨越来越不自在,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漫长的精神折磨。

嗓子忽然又痒了起来,宋司谨连忙后退,捂着嘴扭开头,用力咳嗽一阵。

好端端被人煞了风景,段灵耀眉头一蹙显得极不开心:“辛夷,去给宋二哥煮碗风寒药来。”

窗外守着的辛夷应和一声便去了,宋司谨往前追出两步,又硬生生停下。

段灵耀哼笑道:“宋二哥哥也真是的,动不动就生病,还总这么巧。这下好了,你马上就要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被我喂第二次药的人啦。”

喂药?

想起上次的经历,宋司谨便一阵羞耻。

他咳得更厉害了,苍白的脸开始反红,他抬头去看段灵耀,用沙哑的声音哀求:“这次可否不用药?我什么都听您的,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马上就要死了,别的不求,只求死前能留一点自我与体面。

段灵耀却纳闷地反问他:“什么那种东西?你说清楚。”

宋司谨唇瓣嗫嚅两下,听话地说了:“情药。”

段灵耀:“……”

宋司谨:“不用这个,我也会听话。”

方才懒散着半躺半坐的少年,一下子跳到地上,既不可思议又气势汹汹地冲宋司谨走了过来。

“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给你吃那种东西了?”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要动手一样,宋司谨不由自主慢慢后退:“前两日我病了,小公爷您来看望……”

宋司谨退的不如他追的快,一下便被抓住了手腕,强扯着,被迫直视他。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那天晚上你不是故意勾引我,是被我喂了药?!”

不知怎么回事,段灵耀现在的表情瞧着有些可怕,凝重且猜疑,他厉声问着宋司谨,尾音略带上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

宋司谨怯怯点头,也感到了迷惑。

明明是他做的事他问的话,怎么瞧起来比自己还吃惊。

“宋二哥哥可真会开玩笑。”段灵耀气极反笑“我要想对你做什么,用得着这么下流的手段?我就是直接把你强迫了,你又能怎样?”

宋司谨张口结舌,脑中一阵一阵迷惑:“不是想……折磨我,戏弄我?”

段灵耀气极反笑:“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折磨的,要折磨也得在你好的时候。”

宋司谨:“好像,确实,很有道理。”

“……”

段灵耀一阵哑然,松开他,咬着手指很是苦恼地急促踱步。

来来回回,走走停停。

宋司谨见他脸上变化万千,一会儿羞恼一会儿狐疑的样子,不敢打扰,悄悄又退两步。

“怎么会这样,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段灵耀手腕一抖,锋利匕首瞬间滑出,电光石火之间他抽出利刃,神情凶狠地冲宋司谨刺去。

宋司谨霎时失声,惊慌中,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说来也巧,他后面正是软榻,上半身跌了上去,腰臀处悬空,像条冻得梆硬的鱼一样僵直下滑。

段灵耀大步来到他身边,揪住他的领子往上提,他倾身,压迫感万分地笼罩在宋司谨头上。

那把削铁如泥的寒冰利刃,就紧贴在宋司谨脖子上,轻轻一动,割出一道细细血线。

“宋司谨,你再装傻,我就真要杀了你了!”

宋司谨木着眼睛,恍若一具尸体。

段灵耀咬咬唇,匕首向下,泄愤似的在宋司谨身上乱划——宋司谨一点一点,在麻木中苏醒涌潮般的恐惧,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反抗。

最终他身上一片狼藉,华美昂贵的衣物烂得比乞丐还不如,丝丝缕缕的缝隙中,间或露出一小片苍白与细细的红痕。

红痕凌乱地缠绕这具苍白瘦削的身体,如猫儿利爪挠过、雪中埋藏红线,破败中浸出几分靡艳。

那是刀尖不经意擦过皮肉留下的痕迹,并未刻意去割,察觉不到多少痛,更多是细微的痒。

段灵耀沉着脸收起匕首,紧紧掐住宋司谨的下巴,凶狠逼视他双眸:“我这么对你,都没有一点反应,宋司谨,你就一点都不恨我,不想杀了我?”

宋司谨一阵恍惚。

段灵耀怎么能问这种问题,难道不知道,他若在昌西城出了事,整个宋家都要付出代价?

他怎么敢去杀他。

便轻缓地摇头,生怕再触怒身上的人。

“不可能!”段灵耀抓着他的破绽逼问,“世上哪有你这般矛盾的人,面上那么胆小,却肯为了旁人送命,死到临头眼都不眨一下,你早就暴露了,快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司谨茫然地小小地发出一声疑问:“我……有吗?”

“你就有!”

“……”

宋司谨悄悄抓住方桌借力,不仅恐惧,还多了几分委屈,怎么这个人这么能欺负人,还要冤枉人呢。

宋家还没有背叛段灵耀,宋司谨不想稀里糊涂就被活埋,他绞尽脑汁思考,生死危机关头总算聪明一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遂急忙开了口,只是这种时候,声音也轻轻的,像一片羽毛:“我天生这样子,受惊就会吓呆,他们都说这样不像男子汉,可我改不掉……小公爷,我没有装什么。”

段灵耀猛地抬手,宋司谨下意识一缩肩膀。

段灵耀缓缓落了手,宋司谨才慢吞吞地补充了句:“没有什么目的。”

于是段灵耀眼睛越瞪越大,满是不可置信。

他渐渐松开宋司谨,一下坐到他身边,曲着腿,皱着眉,很是不愿相信地说了句:“不可能,还有别的证据,我就不信了……”

他这样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着实把宋司谨吓得不清。

宋司谨软软滑到地上,也不敢起来,干脆就在原地坐着,偷偷缩起双腿,胳膊抱着膝盖,不经意便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并不知事情到底怎么了,只隐隐有种感觉,好像结局不会再向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但小公爷心里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宋司谨无法确定,他仍怕他。

等的时间久了,坐的腿发麻也不敢动,宋司谨悄悄抬起眼皮偷看,看到段灵耀神情很是复杂,一会懊恼地皱起眉头,一会儿又凶巴巴地盯向自己。

于是心惊跳几拍,宋司谨收回视线,乖觉而温顺地继续等待。

他不敢发出声音打破凝滞的气氛,但咳嗽无法忍住,捂着嘴巴,时不时还是会漏出一点。

辛夷忽然来敲门送药,宋司谨本以为段灵耀心情这么不好,不会叫人进来打扰。

没想到他不仅叫辛夷进来,还盯着宋司谨,恶狠狠地说:“喝!”

宋司谨一抖,沉默地接过药碗,怕烫,就吹着,小口小口地喝。

也不知喝药有什么好看的,段灵耀一直盯着瞅,瞅的宋司谨越发不自在,怕他催促,就急喝了几口。

这便被烫到,张着嘴巴嘶气。

段灵耀轻哼一声:“着什么急,又没有毒,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慢点喝?”

宋司谨吐出一点舌尖,尴尬地扯出些许笑容,低头慢慢喝起来。

他并不嫌苦,苦的久了也就不觉得苦了,痛倒是更吓人,突然来那么一下,谁也受不住。

药喝完后,身体里有了点热乎气。

宋司谨仍乖顺地坐在地上,却觉得比方才好受多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漫长的寂夜,直至凌晨,身体又变得冰冷了,才有人闯进院子来见段灵耀。

来了两个人,都是段灵耀的随从,一个叫辛柏,一个叫辛青。

辛柏单膝跪地,看了眼宋司谨,略显迟疑。

段灵耀抬手,面无表情地阻止了他:“先把东西拿上来。”

于是辛青奉上来一个旧木箱,摆到段灵耀面前的地上:“主子,这是您要的东西。”

那箱子很旧很普通,做工粗糙,是烂大街的货,一点都不值钱,现在沾了点污泥,看着更埋汰了。

就缩在段灵耀脚边的宋司谨,偷偷往这边一看,惊讶地发现这箱子竟是自己的。

怎么会?

对了,自己白日里写了封信,是给赵孝帜的,信里说要把自己的宝贝交给他,也写明了这些宝贝存放在宋府自己前阵子借住的院子里。

这个箱子就是装宝贝的。

在离开庄子的时候,他没带太多东西,想要有些寄托便带了这个。

原来那个人骗了自己,没有把信交给赵孝帜,而是给了段灵耀。

宋司谨说不上有没有怨愤,却无奈,无助,如陷入茫茫大海,四面八方都是让人窒息的无力感。

段灵耀不满地问道:“怎么这么慢。”

辛青答话:“本来很顺利,宋老爷也叫人帮忙翻找,但问了扫洒的仆役,才知道宋二公子搬进别府的那天,箱子就被人扔出去了。属下沿着河沟找了半天,幸不辱命找回来了,正好又碰见辛柏,便一同回来了。”

段灵耀瞥了一眼宋司谨,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仍旧沉闷闷,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自然也就不会有段灵耀想要看到的,秘密即将被揭发的恐惧。

段灵耀换了条腿支着,呼吸有一瞬间不自在地加重:“打开。”

“是。”

辛青拨开箱子上的插锁,小心掀开老旧的盖子,烛光明晃晃,内里一览无余。

屋里忽然陷入一片沉默。

箱子里哪有什么宝贝,分明都是些不起眼的石头木雕。

石头比地上普通的石子漂亮些,却并非玉石珠宝,木雕也不是好木头,根本不值钱。

段灵耀盯了半天,嘴唇动了动,没吭声,忽然下了榻,也不嫌脏,举起木箱就往地上倒。

噼里啪啦,东西掉了一地,有长的像小鸭子的石头,有被雕成大鸭子的木头。

他叩响薄薄的木板,到底没在这个简陋的压根做不出机关的箱子里,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宋司谨听着声音,心疼的眼眶泛红。

段灵耀默伫着,松手,箱子掉到地上,他眸光沉沉气氛低压。

一时间无人胆敢出声。

宋司谨不敢怨言,穿着那身褴褛的破衣裳,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压低身子向前伸手。一样一样地,把自己的东西捡回怀里。

他很敏锐,段灵耀目光移过来的时候,像被刀刺了下,一抖,刚要缩回去,就看到段灵耀恼羞成怒地踹向软榻。

咚!

巨响震得人心脏都在颤,宋司谨紧紧抓住颗石头,盯着地面一动不敢动。

安静了半晌。

余光中出现一团阴影。

宋司谨屏住呼吸,险些以为段灵耀会在自己身上也来一脚。

但他没有。

段灵耀别别扭扭地蹲下来,捡起了一颗石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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