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采摘苦菜回。

众人梳洗稍作,步至前厅。

厨娘们早早蒸好米饭,各类蒜末,香葱,辣椒等该切沫切沫,该切断切断。

辅料已备,苦菜一到,清洗处理一番,亦放置备用。

谢云曦在前厅安抚完秋后算账的孙亦谦,便起身告辞,去厨房烹制菜肴。

恢复一身锦衣,又想起君子风范的孙亦谦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端是一派风光月霁,仪表堂堂。

见谢云曦要去厨房,他亦十分好奇。

虽谷雨赏花宴上就曾目睹一二,但那时他正琢磨如何算计,又被忽悠着偏移了关注点,自然也算不得真正领略。

纠结几息,本着奶茶也做了,野菜也挖了,该丢的形象也丢了——至少在桃花居,他已没什么好端着的,于是也就大大方方起身,跟上谢云曦入了厨房。

看着还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既视感。

怀远瞧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谢大郎君。那时,他们的大郎君也是这般,一步一步掉入坑中,越陷越深,再没爬出来过。

对此,孙亦谦还一无所知,现下他还徘徊于厨房门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最终,好奇心驱使,他抬腿跨过了门槛。

第一次进厨房,本以为厨房每日柴火油盐的熏陶,该是混乱油腻之地,不想走近一瞧,却是极其整洁。

桃花居的厨房建得十分宽敞明亮,正中一张原木长桌,上面放置四五案板,又有不少准备好的配料,一盘一碟,放的亦是整齐干净。

再外里走几步,便可见灶台,灶台一侧摆放着琳琅满目瓷罐,形色相差无几,一眼望去,整整齐齐,极为舒服。

至于墙面,亦是钩钩挂挂,吊着各种干货食材,而墙角亦有不少箩筐,大大小小,里面鲜果蔬菜之类,整个厨房,东西虽多,瞧着却极为规整、亮堂。

孙亦谦未见过别人家的厨房,但瞧着此间,不仅不排斥,反而觉得舒适怡然,更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于是乎,谢云曦遭了殃。

“贤弟,这好像是肉,但为什么一条一条的连着,外面包裹着的又是何物?”

“贤弟,这些罐子里都是什么?”

“贤弟,为何这盐如此细腻白皙,不同我寻常见的?”

“贤弟,这就是油啊,小心,它竟会爆!”

“贤弟……”

这一口一个“贤弟”,叫得人脑壳突突。

谢云曦初时还热情回复,到后来已懒得抬头,生无可恋的挤出几字敷衍了事,手上功夫倒是未曾停下,炒炒弄弄,到也算顺畅,只是身边多了个好奇宝宝,转身或移步有些碍手碍脚。

第一次有将人赶出厨房的冲动。

耳边宛如蜜蜂嗡嗡嗡,手上苦菜焯水过凉不过几息,再加葱姜蒜等浇热油搅拌,一盘凉拌苦苦菜便可直接食用,最是简单不过作法,也最能体现食材的原味。

凉拌做完,谢云曦另开一锅,准备炒一盘苦菜炒肉,稍后再配一碗苦菜酸辣汤,一碟脆皮青豆,一碟茴香鱼干,有菜有肉,有鱼亦有汤水,一桌午餐虽简单,但也齐全。

热油,下肉,哧啪一声,又惊了孙亦谦一跳,他下意识的拉住谢云曦的胳膊,想将人往后扯,嘴上说着:“小心,莫伤脸。”

谢云曦一时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无奈——这个看脸的时代,简直了。

“安心,我做了那么多年,你看我脸不是好好的嘛。”

孙亦谦仔细观察了他的脸,确定毫无外伤,这才放了他胳膊。

只是听着油锅里那一声声哧啪哧啪的声音,他亦纠结于离开,还是原地站着,继续看。

内心情感反应到肢体,待谢云曦回头拿菜时,便见他脚在原地,身子后仰,手上不知从那里顺的一锅盖,锅里但凡一声脆响,他便立即抬起遮脸。

谢云曦顿时无语——说好的谦谦君子,眯眯眼腹黑呢,这人放飞自我后怎么人设崩的如此厉害。

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看到孙亦谦,他又想起另一位“君子”——他哥谢文清。

联想到两人的相似之处,谢云曦不禁暗叹:莫不是世家嫡长都是他们这般,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内里却是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嗯,说不好是平时压抑久了,毕竟世家大族若无意外,均默认嫡长子为继承人。

如此这般一想,谢云曦倒也不觉他烦,毕竟这继承人听着就可怜,瞧瞧,这都把人都压抑成什么样了。

一个个的——哎,怎么到他这里都变异了呢?

一边感慨,一边下苦菜同肉丝一起翻炒。手上忙活,亦不妨碍他说话。

“亦谦兄啊,你辛苦了,等会多吃些这苦菜,别看着菜其貌不扬,但益处颇多,既能清凉解毒、明目和胃、又能破瘀活血、排脓去淤消肿等等——乃不可多得的一味药食。”

闻言,孙亦谦有些意外,“这野菜竟有如此功效,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又道:“贤弟刚同我一起采摘苦菜,这会又下厨忙碌,贤弟也当多吃一些才是。”

谢云曦见他误会的“辛苦”的含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不过炒制加热一番,其他都有仆人准备,并未辛苦,不过多吃些也好,最近雨量颇多,湿气亦重,吃苦菜亦是最佳。”

随即又想过犹不及,便又提醒,“苦菜虽好,但凡事都需适量,特别是脾胃虚寒之人,这苦菜还是少吃为妙——亦谦兄脾胃可好?”

孙亦谦自道:“甚好。”男人,怎么能说不好,不行呢!

两人这般闲聊着,一人做菜,一个观看,偶尔递递菜,打打下手,时不时的问答交流几句,倒也格外和谐。

厨房飘香,烟火缭绕,此间少年,亦不过凡尘中人。

午时三刻,入席开宴。

最家常的做法,最朴实的食材,亲手所摘,亲手所做,亦是人间最美的佳肴。

孙亦谦一时不查,竟吃了满满当当两大碗米饭,盘中小菜一并清空,倒是难得的放纵满足。

瞧着吃饱喝足,一脸怡然喟叹的谢云曦,倒是理解了谢文清那家伙为何频繁上山,除兄弟亲厚的缘由,桃花居的轻松自在也着实令人向往。

同为世家嫡长,其中压力亦非常人所想。

然而,此中苦闷他们又能同谁说,最终也不过压在心底,偶尔夜深人静时,酌酒小饮一番,稍减几分,却也不过了了。

待翌日清晨醒来,亦要无事人一般,该读书读书,该宴请宴请,该如何,亦是如何。

权利越大,责任便越大,世间之事,少有两全之法。

煮奶茶,摘野菜,满山腰的瞎跑,入厨房,烹饪佳肴——如此俗不可耐的琐碎,如此不守常规的谢三郎,如此生活,如此人生,如此这般,当真叫人羡慕。

只是,世间能做谢云曦的又有几人。

用过饭,午间稍歇。

两人坐凉亭摇椅闲聊,谈天说地,诗词歌赋,亦或俗世琐碎,并无目的,只聊来舒服便好。

未时三刻,日头向西偏移。

孙亦谦告别,下山而去。

临走前,谢云曦大方送了他一篮苦苦菜,以及一锅闷煮了一个多时辰的苦菜扣肉。

想起那苦菜扣肉,谢云曦当真心疼。那苦菜扣肉正入味,就那么一锅,都没吃上一口便先便宜了别人。

“哎,我实在是太善解人意,太慷慨大方,太……”

怀远听着他厚脸自夸,面上淡然,内里依旧忍不住吐槽——他家三郎君实在是让人不吐不快啊!

而此时的琅琊山脚。

孙亦谦坐上牛车,晚霞微红,轻风拂面,人亦清醒了几分。

侧目,低头,默默看向牛车一侧静置的苦苦菜,以及那一口——砂锅!

沉默几息,孙亦谦一言难尽的长叹了口气。

“唉,谢家三郎,确非我辈尘土间人。”正常人,谁那么奇葩,送人野菜也就罢了,还送人一口锅!

一旁,三七默默缩了缩四肢,双手抱膝,团成一团。

——这可怜的孩子,自从看见他家大郎君在厨房打下手,他整个人就处在三魂六魄离体的状态中,短时间内应该是缓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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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清书房。

“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禀报!”

谢文清听仆人来报,说孙亦谦破了石碑对联,一早便上了桃花居,如今夕阳西垂才堪堪下山,心下一紧,担忧道:“那厮莫不是要为难三郎,不行,我得找他去。”

阿祈连忙拦道,“大郎君,您家谱还未抄录完呢,主母有令,门人是万不可放您出去的。”

传信的仆人亦是赶紧补充,“回禀大郎君,并无人为难三郎,我来前特意问了何伯,何伯说两位郎君相谈甚欢,颇有深交之意。”

又道:“据说,三郎君还亲手做了一道苦菜扣肉赠予孙家大郎呢。”

仆人以为如此一说,便可安小主的心。

不想,谢文清情绪愈发激动,“什么,孙亦谦!那小子何德何能,还苦菜扣肉,我都没有,他凭什么吃我家三郎做的佳肴。”

瞧瞧这语气酸的。

又道:“什么相谈甚欢,一定是孙亦谦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不行,我得找他算账去!”

阿祈头疼,狠狠瞪了传信人一眼——瞧瞧,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他们家大郎君是个醋坛子嘛!

哎,这下可好,醋坛打翻,大家都得酸死。

阿祈一边忙着劝说安抚,一边暗自叹着:这日子又平静不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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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等等,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怀远:三七兄弟啊,哥哥不是跟你说过嘛——习惯就好!

仆人:三郎君和孙大郎关系可好嘞,一起喝奶茶,摘野菜,还一起下厨房,赏花赏,聊诗词歌赋……

谢文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