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日,蝼蝈鸣。

昨夜,谢云曦历经束发礼的‘摧残,待宴会结束,便了回房,随意梳洗一番后立马倒头熟睡。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亦未醒,哪怕窗外蝼蝈声声,依然睡得香甜。

谢家众人不舍他劳累,便也随他休息,直到各家炊烟袅袅时,谢云曦才从被窝里爬出来,闻着窗外飘来的谷物清香,便猜出必是在做五色饭。

时下,五色饭一般使用红豆、黄豆等具有五种颜色的豆类混上米同蒸,熟后食用,又名‘立夏饭’,是立夏日当天家家户户都会蒸来吃的食物,有讨好彩头的寓意。

闻着这味儿,谢云曦就有些嘴馋。

瞧了瞧日头,想来快到午餐时间,谢云曦赶紧唤来怀远,快速梳洗,套了身常服,便迫不及待的向前厅走去。

一路穿过亭台楼榭,走过慢慢长廊,闻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稻谷芬香,只觉饥饿露露,恨不得多吃几碗五色饭。

谢宅,前厅。

谢文清,谢年华早至,两兄妹相对而坐,各自等宴开。

谢文清闲来无事玩起茶艺,倒也自得其乐,一本正经。

而谢年华这边,却又画风突变。

谢二姑娘这几天倒是安分,一直穿着女装,此刻,她正大半身子贴着坐榻,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逗弄身前的一小女孩。

“小五,小五,快叫二姐姐,叫得好这拨浪鼓就是你的,叫不好二姐姐我就揍你哦。”

谢家五妹,谢小小,如今不过三岁,长得粉雕玉琢,白白胖胖,是谢云曦二伯——谢齐的幼女,同辈里排行第五,故称谢小五。

作为一个三岁的小姑娘,面对比自己大了不止一轮的无良阿姐,谢小五只能可怜巴巴的将自己团成一团,意图远离眼前的怪姐姐。

奈何,拨浪鼓的**太大,她的眼睛还是不自觉的跟着拨浪鼓左右上下的转。

理智告诉她,要作一个有原则,有骨气的世家女郎,面对强权恶霸绝不可妥协退让,但她的内心在劝告她——拨浪鼓好好看的,要了吧!

理智与情感的斗争,几番焦灼,几番徘徊,小小的她,却要经历如此困难的抉择——艾玛,太为难宝宝了呢。

最终,谢小五没能抵抗住**。

一声“二姐姐”叫得心不甘情不愿,但依旧口齿清晰,软糯可爱。

谢年华满意一笑,伸手递上拨浪鼓。

谢小五眼睛一亮,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伸手去接。

眼看着就要碰到拨浪鼓,不想,谢年华手一缩,谢小五抓了把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别说小孩没反应过来,就是其他人也挺懵。

谢年华看着小孩呆呆的模样,无良乐道:“哈哈哈,谢小小,你怎么还是那么笨,本君说什么你都信,今天都上当第三次了,你怎么那么笨啊。”

晨间,谢年华就拿着甜点和玩具把人哄懵过两次,没想到下午又故技重施,欺负人小姑娘玩。

众人不忍直视。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欺负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这得多无良多无耻才能做到谢年华这般洋洋得意。

安颜瞧着还处于蒙圈状态的五姑娘,小心提醒,“二姑娘,您别把五姑娘给逗哭了。”

谢年华不以为然,“怕什么,当年三郎小的时候我不知惹毛过多少次,也没见他哭过,这么点小事,小五才不会哭呢。”

谢文清看不过眼,出声提醒,“那时三郎都七八岁了,小五才三岁,有什么好比的,你呀,还是悠着点,别总想着欺负小孩。”

谢年华没当一回事,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奶娃娃,她正欢喜,哪有可能听别人劝。

这人表达喜欢的方式向来清奇,越喜欢越爱欺负。

她瞧着小姑娘肉鼓鼓的小脸,愈发来劲,“笨笨小五,小五笨笨,拿不到拿不到,略略略——”

谢小五从蒙圈状态中出来,立马嘟嘴鼓脸,本还只是暗自生气,不想理人,谁知谢年华不知收敛,不停的火上浇油,这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谢小五“哇——”的一声,洪水爆发。

——完了,玩过头了。

猝不及防下,谢年华慌了手脚。

“小五乖乖,不哭不哭,都是二姐姐不好,喏,拨浪鼓给你,那个小木马也给你,姐姐桌上的小点心都给你……”

然而,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哇哇哇,娘亲,爹爹,不要二姐,坏,哇——”

谢小五哭得愈发伤心。

奶娘,女仆们齐齐上前安慰,可惜,沉浸在悲伤中的谢小五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二姐姐太坏,呜呜呜,小五委屈,小五就要哭。

洪水决堤,哭声震耳,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年华这会儿倒是知道着急了,慌乱之下,病急乱投医,“大哥,大哥,你快哄哄这祖宗啊!”

现场混乱不堪,谢文清依然端坐一侧,不动如山,看上去依旧稳的一匹。

听到自家妹妹的求救,他先是冷漠嘲讽,“现在知道叫祖宗了,谁让你惹小五的。”

又道:“我已派人去请二伯母,你先自己哄着吧。”

谢年华惹毛人的本事那是自小练出来的,但她练习的唯一对象却是谢云曦——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伪小孩。

按照对谢云曦的标准去对付别的孩子,这可不就是作死的节奏。

谢年华一个头两个大,面对哭泣不止的小姑娘,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简直比刺绣还可怕。

——呜呜呜,她以后再也不乱惹小破孩了,呜呜呜,求你别哭啊。

谢年华正崩溃着,却见自家大哥还一脸淡定自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五妹都哭这么惨了,你还有心情品茶!”

又威胁道:“我不管,你要是不帮忙,信不信我也哭给你看。”

论无理取闹,论脸皮之厚,谢二姑娘也是没谁了。

不过根据谢文清对她的了解,这人说哭给他看,那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谢文清感慨:他上辈子这是造了孽,才会有这么个妹妹,唉——人生艰难,长兄难为啊!

谢文清无奈起身,小心挪步到谢小五身前蹲下,僵硬道:“咳咳,小五,不哭,乖。”

开局瞧着还凑合,奈何也就开局靠谱了这几个字。

“常言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谢年华眨眨眼,莫名觉得这话那里不对。

奈何,谢文清越说越起劲,还打起了具体事例来。

“你看,你三哥哥,他打小就被你二姐姐欺压,但你三哥哥从来不哭,回头都直接报复回来的,当然,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本质上虽然不对,但你三哥哥的心态你应当好好学习学习,比如这坚强,勇敢,机智……”巴拉巴拉,噼里啪啦。

这是在哄他五妹呢,还是在炫他三弟呢?

谢年华听懵了,众仆人听傻了,谢小五打了个嗝,一双大眼透着不解,但却是停了哭声。

众人欣喜,以为是谢文清的话发挥了奇效。

不想高兴不过几息,谢小五又“哇哇哇”起来,听那哭声,竟比原来更伤心了。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谢文清整个人都僵在那,一动不敢动。

现场再次恢复混乱。

谢云曦闻着稻谷香,本是想来吃个中饭的,结果人还没走近,便听到孩童的哭声,好奇走近,竟看到如此惨烈的现场。

他二姐手舞足蹈连带鬼脸,瞎哄孩子。

他大哥全身僵硬,对着个小姑娘,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时不时的还从嘴里挤出一两句“君子曰……”之类的大道理,结果没说完整一句,就被人愈发惨烈的哭声掩盖。

谢云曦一脸懵逼的问怀远,“我这是还没睡醒,还是走错地方了?”

“呃…应该都没有。”怀远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他看了眼正在跳大神的阿祈,以及正学动物卖萌的安颜,还有一大群手忙脚乱的家仆们。

现场可谓相当精彩,牛鬼蛇神一应俱全,各路奇葩争相上演。

怀远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所见。

谢云曦则耳膜发麻,他暗搓搓给了怀远一个眼神,一主一仆默契静声,同步挪腿,意图逃离现场。

谢文清察觉到动静,一回头瞧见来人,眼神一亮,“三郎,你二姐把小五惹哭了,你快来哄哄。”

谢年华一边附和,一边起身跨步,拉着谢云曦向事故中心走。

“三郎,你快救救我吧,你五妹实在太能哭,别的也算了,这要是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咱们家这么多年也就多出这么个妹妹啊。”虽然并不抱希望,但聊胜于无,多一个人受罪也是极好,不是,是多一份力量也是极好的。

逃离失败,谢云曦无奈叹气,随即又疑惑,“五妹?”

谢文清赶紧解释,“是二伯家的小孩,今日早间才刚回来,二伯和二伯母一路奔波,早间拜完礼便回房休息去了,这小姑娘醒得早,奶娘便提早一步来前厅,谁知碰上你二姐这不靠谱的姐姐,好好的,非要惹哭。”

谢云曦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二姐,你出息了,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

谢年华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急道:“是我不好,这是咱们等会算账,你先给我哄哄小五。”

谢云曦看向谢小五,小姑娘被奶娘抱在怀里,头埋着,只能看见那起起伏伏的背,听着哭声,那是相当的悲伤。

他亦是手足无措,“这,我也没哄过孩子呀!”

谢小五的奶娘原是都城谢家的仆人,今日也是第一次来谢家主宅,从未见过谢云曦,当下一见,眼神立时亮了起来,像是见到救命恩人似的,一边抱起怀里的小姑娘,一边向谢云曦紧急求助。

“想必您便是三郎君,女婢失礼,但求您能抱抱我家姑娘。”

谢云曦一头雾水,不过瞧着递过来的一团子哭包,倒是本能的伸手接了过。

小小软软的一团子入怀,谢云曦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谢年华不明所以,“我们刚刚换了那么多人抱,也没见有什么用,让三郎抱又能有什么效果,不都一样吗?”

事实证明,人和人是有差别的,抱和抱也是有差别。

谢小五被迫离开奶娘的怀抱,换了个生手,自然非常不舒服,哭喘着本想把人推开,一回头,一只莲藕小手从握拳推胸到开掌抓衣袍,这中间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稍众,谢小五竟神奇的停了哭声。

谢年华,谢文清面面相觑——怎么就突然好了?不会是哭累了,休息一下再哭?

奶娘则呼了一口气,安心道:“果然如此!”

众人一脸懵——果然如此什么?

※※※※※※※※※※※※※※※※※※※※

谢云曦:吃顿饭怎么这么难,我的五色饭啊,嘤嘤嘤。

谢年华:本姑娘再也不惹小破孩子,哭起来好可怕,嘤嘤嘤。

谢文清:哎,又是殃及池鱼的一天,我太难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