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落幕,曲终人散。

一场清谈,以一对百,原是占尽先机,终了却被触底反杀。颠覆常理,令人叹为观止。

待众人步置谢宅外,亦有不少才子不约而同的回首。

偌大的谢家门匾,两处的红色彩灯晃得人神色迷离。

一阵晚风吹过,堪堪清醒些许,这才恍然惊觉——谢云曦他竟然真的赢了。

出乎意料的结局,好些人出了宴会都不曾回神。

孙亦谦登上牛车,回望谢家门楣,心下很是唏嘘,“谢家三郎,心服口服。”

如此困境下,竟还能绝地反击,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这般。佩服之余,又生出些许惆怅。

“看来这一代,谢家又该独占鳌头。”一个谢文清已经够可怕的,没曾想谢家还出来个谢云曦。如此人物,还让其他世家如何出的了头。

孙家家主——孙斌端坐于牛车一侧,闻言只叹:“当年为父一辈,文则败于谢朗,武亦败于谢闵,谢家这兄弟连枝,不给他人活路的做派,哎!也算是一脉相乘。”

孙亦谦拱手歉意道:“父亲,是孩儿无能。”

“罢了。”孙斌挥手,倒也阔达,“非你之过,却是谢家两位太过出彩,尤其是那谢家三郎,我瞧着小小年纪,竟有顶流名士的做派。”

“于颓势而不自贱,于胜局而不自傲,败则坦然,胜亦如常,品行纯良,随心而为,有责亦可担。”

孙斌劝导,“吾儿若能深交,必有所益也。”

益友难得,孙亦谦自十分乐意。

牛车前行,回首那远去的谢家门楣,远远目送直至看不见后,他这才眯眼一笑道:“正有此意。”

另一方向,唐家父子亦做牛车归家。

唐家家主——唐磊瞧着牛车上一言不发的儿子,抚须问道:“淌儿可知今日谢三郎为何能赢此颓局?”

唐棠淌默然。

唐磊习以为常,“若以民生大义去辩,他自然毫无胜算,但其子思绪敏捷,能与绝境中保持冷静,偷换概念,将众人从大义引到君子行善,从而反转局势,一举获胜。”

闻言,唐棠淌依旧沉默着,只远远目送那渐行渐远的谢宅,神色亦莫名,看不出什么情绪。

唐磊淡然抚须,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想来,今夜过后,这天下的清谈宴又该换一个格局——转换视角,再辩其理。谢三郎这玩法实在有趣,想来必能风靡文坛,只是不知这一次改变,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文坛变动,却为一束发少年。

唐磊不禁感叹:“唉,果真,江山代有人才出,为父终究是老了。”

牛车趋离,再看不清来时的路,唐棠淌这才收回视线。

面对自己老父的念叨,他只不明所以的“恩”了一声,听着当真敷衍。

唐磊早以习惯儿子这般沉默寡言的模样,倒也不恼,只是看着有些发愁——这孩子,除了辩论,着实太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这样糟糕的性子,他这做父亲的是否还能抱上嫡孙。

“哎——”当真是愁死老父亲。

俗话说得好,独愁不如众愁。

唐磊看了眼身后随行的女眷,目光一闪,计上心头。

“淌儿啊,你也知道你娘,还有你那些姐妹们,他们自来最喜欢谢家三郎,今日瞧你在宴上围攻,且下嘴实在过于尖锐。这不,你娘亲气恼非常,说是要罚你去女学为众姊妹授课,若不从,则关了咱家藏书阁,令你半载不得出入。”

“!”

唐棠淌一听授课,便已皱眉,又闻关闭书阁,立时开口,“欲加之罪,岂有此理!”难得,语气竟带上了几分起伏,可见是极其着急、愤懑。

不过——

唐磊双手一摊,颇为无奈道:“你莫要同我说理,有本事你和你娘说去。”

唐家主母本人便是唐家最大的道理,和她说理,莫不是欺他傻。

唐棠淌气鼓了脸,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沉默着,沉默着——退而求其次。

比起不能进藏书阁,他还是选择授课,虽然要说很多话,要面对很多人,但……

哎,谁让他爹是个妻管严——唐棠淌很是忧伤,比输了辩论还忧伤。

当然,若唐棠淌知道赫连城的处境,想来心里定会好些,毕竟人之劣性——见他人之苦逼,乐自己之人生。

那厢,赫连城自出了谢家门便被他娘温温柔柔地请上了车,本以为输了辩论,他娘亲必会好言好语的安慰他一番。

却不想牛车刚起驾,帷幕便被拉下。

车内空间密闭,赫连王氏立马变了嘴脸。

只见她一把拧住赫连城的耳朵,秋后算账道:

“赫连城,为娘和你说了多少次,今日前来必给老娘交好谢三郎,你这小子倒好,竟然合着一群人给老娘围攻我的家桃仙,你,你说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娘辛苦生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替你接近美男呗。

赫连城内心吐槽,嘴上却哎呦哎呦着讨饶道:“娘,你轻点,好歹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的,这事真不能怪我,文坛辩论自有规矩,最忌讳放水,这要让您的桃仙知道了,还以为我瞧不起他。”

——听着倒也是这个理。

赫连王氏随即放下手。

耳朵得救,赫连城狠狠松了口气。他揉了揉自己莫名遭殃的耳朵,内心极其心酸。欲哭时,偏有无泪可流。

——瞧瞧这是哪家的亲娘,有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嘛?

说到底,不过是谢家的三郎。

是,对方学问确实比他好,样子也比他俊朗,但他赫连城也是堂堂才子榜有名有姓的人物,模样亦是登顶琅琊美色前十的人物。

唉,怎么就被他亲娘嫌弃到如此地步,看着竟像是捡来的。

亲娘是靠不住的,好在他还有亲爹。

赫连城向他亲爹求助,“爹,你好歹说说娘亲,他为了个谢三郎就如此对待儿子,您心不疼吗?”

赫连安挥着羽扇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抬了抬眼皮,道了两字:“心疼。”

赫连城以为他爹终于知道心疼自己,眼神一亮,“爹,果然还是您最好,我……”

不待他说完,赫连安便无情打断,“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真极妙。”

赫连安挥着羽扇,啧啧称道:“符老先生夸得极是,谢家三郎这般人物,你怎好意思出言围攻,可怜三郎一人孤立无援,吾心甚痛矣。”

赫连城:“哈?”——这特么是我亲爹?

赫连王氏却连连点头,“夫君所言甚是,阿城实在罪无可赦。”

赫连城:“哈!”——啥米,怎么就严重到罪无可赦的地步了?

赫连安挥羽扇,点头亦称:“当罚。”

家主都点头了,赫连王氏自然不客气,“回头把你那屋里床底和柜底的私房上交。另,自今日起,半载内,钱粮减半,三餐伙食一概自理。”

“!”赫连城瞬间炸毛。

士可杀不可辱,更不能动他钱粮。

“岂有此理,你们这是公报私仇,见色忘儿,是非不分,毫无道理……”

这嘴速,果然不愧是八大怪才之一的才子,妥妥的令人哑口无言。

说不过,但赫连夫妇也从未打算靠嘴皮子教育儿子。

赫连王氏淡漠看了赫连城一眼,随即快速踹脚,将人一屁股踢倒在车板之上。

两人动作迅猛,果断且熟练,端是一点情面都未留。

儿子一倒下,赫连安顺势挥扇,抬臂镇压——有空瞎比比,不如直接上武力。

外间,牛车明显了一晃,赶车的仆人们却是习以为常,

他们很是淡定的继续牵绳赶车,顺便还能欣赏下这美丽的夜色。

话又说回来,明天便是立夏时节,今夜的星空却已如此明亮、璀璨。想来黎明破晓后,又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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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说明:

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自《洛神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