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雨欲来
苏栩栩眼皮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陆宛盈也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父亲。
片刻之后。
“太后娘娘今天下了一道懿旨……”陆文山语气低沉，眼底隐隐浮动着说不出的凝重，顿了须臾，方才续道，“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凡是家里有十五岁以上、未曾婚配的女儿，皆于下个月初七，进宫赏花……”
苏栩栩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抓住了重点：“未曾婚配？我猜，那位太后娘娘的目的，远远不止单单的赏花那么简单……对不对，阿爹？”
陆文山欣慰于小女儿的敏锐，只是此刻却无心夸奖，只道：“没错。太后娘娘此举，名为赏花，实则是为陛下相看入宫的人选……”
陆宛盈轻轻吸了一口气，难掩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时的惊愕与讶然：“太后娘娘是要……”
后面的揣测，太过羞涩，陆宛盈先自红了脸，硬生生的顿住了话头，没敢继续说下去，一颗心，却仍是不由的乱了频率，砰砰跳个不停。
苏栩栩则直接的多，反应也更大一些：“她该不是要为皇帝纳妃吧？”
想到这个几乎可以说百分之一百的可能，苏栩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之中，却只有沈皇后与孟贵妃两位贵人，子嗣更是单薄，三年来，一无所出……”陆文山解释道，“为此，朝中大臣已是屡次三番上谏，希望陛下能够为江山社稷着想，广纳后宫……”顿了顿，“但陛下孝心可鉴，执意为先帝守孝，一直未曾再选秀纳妃……”
“他如果真的想为先帝守孝的话，难道不是连皇后和贵妃也不该娶的吗？”
苏栩栩撇了撇嘴，显然对金銮殿里的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番所谓的“为先帝守孝”的言辞不以为然。
陆文山不得不承认，他敏锐的小女儿，对这整件事情的洞察，虽然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却是毫无疑问的一针见血。
陆文山一时有些沉默，那双早已被岁月磨去了原有的意气与棱角的眼睛，此刻不由的流露出一种浓厚的无奈与悲悯。
“即便贵为天子，一国之君，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随心所欲而为的……”陆文山慨然轻叹。话出口，才惊觉那些前朝后宫之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博弈，实不应该在两个女儿面前提及，遂语声一顿，将这些不为人道的宫廷秘辛揭了过去，只接着先前的话头道：“……现在三年孝期已满，朝中大臣又重提纳妃一事，太后娘娘也就顺水推舟，打算借此次的赏花大会，为陛下择选新人入宫……”
苏栩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说话。
相较于她的不屑一顾，陆宛盈则冷静的多，也更抓重点一些……
“所以，这一次，我和宁儿，也要去吗？”她轻声问道。
答案却无疑是显而易见的。
苏栩栩心底陡然像是被木槌敲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选妃一事儿，原来竟也跟她是息息相关的……
苏栩栩悚然一惊，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从陆文山欲言又止的神情之中，她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我才十七岁……”
苏栩栩垂死挣扎。
十七岁，放在现代，根本还是一未成年的少女好嘛，结果一朝落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竟就要嫁人了！
而且很有可能还是嫁给那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皇后贵妃嫔妾一大堆的皇帝……
苏栩栩简直想死。
所以，她为什么要穿越？！
啊啊啊，她要疯了。
望着小女儿一脸苦恼的要死的神情，陆文山亦是同样的于心不忍。
平心而论，他又何尝希望两个女儿入宫为妃？
后宫之中，向来都是是非之地，为求争宠，多少勾心斗角、不择手段，朝为红颜，夕为枯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宛盈性格温婉良善，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心机，而小女儿陆宛宁，虽则聪慧有之，狡黠有之，但性格却是最跳脱、离经叛道、随心所欲不过，光是守宫中的那一堆规矩，大抵都能够要了她的命……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在后宫的险恶中保存自己，存活下去？更何况，如今朝中局势波诡云谲，前朝与后宫诸多纠缠，未来如何，谁也不敢预料……
如果有得选择，他亦不想两个女儿卷进这些丑陋的、危险的争斗之中……可是，为人臣子，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陆文山回想起，太后娘娘在下了那道懿旨之后，曾有意无意的问起过他的两个女儿，言辞之间似乎颇耐人寻味。
他不知道那襄太后到底意欲何为，也不清楚当今的圣上，为何在先帝将他贬谪了这么多年之后，突然重新召他回京……也许他或多或少能够猜出这一切背后暗藏的势力角逐，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呢？
陆文山一时陷入沉思。
眼见他迟迟没有开口，陆宛盈不禁有些担心，轻声唤道：“阿爹……”
直到这时，陆文山才回过神来。敛了敛心绪，道：“赏花一事，乃是出自太后的懿旨，不得违抗……”还未等苏栩栩哀嚎，又补充道，“现在距下个月初七，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段日子，你们就暂且好好待在府里，以免节外生枝……”
苏栩栩还未从马上就要被迫进宫选秀的噩耗中缓过神来，又被陆父这变相的禁足狠狠打了一棍子，一时只觉万念俱灰，急切的想要抓住唯一的一点儿权利：“阿爹……”
陆文山却不给她撒娇卖痴的机会：“你偷跑出去这件事，爹还没有跟你算账……就这样定了。”
一锤定音，毫无转圜的余地。
苏栩栩觑着他的面色，咬了咬唇，终究是没敢再反抗……毕竟，若是真的追究下来，让陆文山知道了她今天偷跑出去，不是所谓的听人说书，而是去逛了青楼的话……
光是想想那种可能性……苏栩栩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望着眼前的小女儿一瞬泄了气般蔫下来的神情，陆文山硬起心肠，转向一旁的大女儿，吩咐道：“盈儿，这几天好好看着她，别再纵容她出去惹事了，知道吗？”
“女儿会的，请爹放心。”陆宛盈应道。
一旁的苏栩栩张了张嘴，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
“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回房休息吧。”
陆文山道。
“阿爹您也是，早些休息。”
陆宛盈关心道。
陆文山点了点头，原本有些严厉的面色，直到这时，才缓和了下来。
苏栩栩瞧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倦之色，面前的陆父，身上还穿着属于大理寺卿的墨色朝服，应当是从衙门回来之后，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就在等她了……
苏栩栩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一丝丝的内疚油然而生……毕竟，是她占了他亲生女儿的身体，以致真正的陆宛宁不知如今身处哪个时空，甚至是否活着……虽然这根本不是她的错，而且她也根本一点儿也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但无可选择的是，她如今在陆文山、陆宛盈眼中，就是他的女儿，她的妹妹，是真真切切的陆宛宁，而貌似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却都在让他们为她操心不已……
也许，她有时候真的太任性了。
苏栩栩自我反省着。所幸，她一向知错能改，况且，诚如陆文山所言，太后的懿旨，又岂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违抗的，既是如此，多说无益，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将下月初七的那所谓的赏花大会给对付过去……
心思一转，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苏栩栩也便不再纠结。
“阿爹，晚安。”
苏栩栩道了晚安，然后难得的、十分乖巧的跟着陆宛盈出了书房。
窗外，半阙残月冷冷清清的挂在天际，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被浓厚的乌云遮了住。
夜凉如水，风雨欲来。
陆文山伫立在窗前，许是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禁眉头微微皱起，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