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详的预感

偌大的陆府里,听起来一片宁静。

苏栩栩蹑手蹑脚的趴在门边,侧耳又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边回头向身后紧张不已的小丫鬟露出一个“我说了没事儿吧”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推那扇紧闭的木门……

略有些陈旧的木门,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咯吱声,使得身后绿桃惊恐而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老爷……”

苏栩栩心底警钟大鸣,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即扭过头来,但见门开处,一身大理寺卿墨色朝服的中年男子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一向温和的脸容上此刻却是面色如铁,神情严厉……

正是她占着的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陆宛宁的亲生父亲陆文山。

苏栩栩一时被吓得懵住了。

“阿爹……”

半响,苏栩栩方才有些回过血来,牙齿发酸、艰难的唤道,硬生生从脸上挤出的乖巧笑容,简直比哭都还难看,一边迅速的在脑内思索着一会儿该怎么解释她这半晚都去干什么了才能将父上大人的怒火值降到最低,一边下意识的向陆父身后的年轻女子……陆家的大女儿,同时也是她的大姐陆宛盈,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陆宛盈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温婉精致的脸容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和同情,显然面对此时的陆父,她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叫她自个儿自求多福了。

“跟我去书房。”

陆文山只当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板着一张脸道。

苏栩栩不敢造次,扁扁嘴,抬头朝着面前的陆宛盈摆出一副大难临头、可怜兮兮的模样,陆宛盈虽然也觉得她今次偷跑出去的行径太过任性,却还是不由的被她逗得一笑,苏栩栩吐了吐舌头,随她乖乖的跟在陆父的身后,向书房走去。

“跪下。”

甫进门,陆文山便即命令道。

苏栩栩觑着他的面色,情知这次大抵不能像从前一样那么容易的蒙混过关,所以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从善如流的跪在了地上,十分自觉的道:“爹,我错了……”

陆文山大抵是没有料到她竟如此良好的认错态度,原本自回府之后便一直压着的一股火气,顿时被噎去了大半,酝酿了半响,方才将一张脸重又冷了下来,道:“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这么晚才回来……”苏栩栩垂着脑袋,摆出一副认真认错的模样,“是女儿不好,让阿爹担心了……”

见惯了这小女儿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古灵精怪,再看她此刻难得的乖巧,陆文山就算因为她大半夜的偷偷跑出去这件事再生气,这时也不由的有些发作不出来,虽然仍是板着一副面孔,语声却终是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问道:“你这么晚跑出去做什么了?”

他在衙门里处理完一桩案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因为心里搁着事儿,他连朝服都没有换,便命人去唤两个女儿,结果却只有陆宛盈一个人到了书房,至于眼前这个小女儿,自然是不在的……

另一边,听到父亲大人问及自己今晚的去处,苏栩栩飞快的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家姐,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苏栩栩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十分乖巧的道:“我去了采芝斋……我听人说,那里新请了个说书先生,讲故事讲得特别好,一时好奇,就想瞧瞧去……”顿了顿,撇了撇嘴,露出一副被误导了般的苦恼模样,“谁知道一点儿也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

陆文山听着她这孩子气般的抱怨,明明是她自己为凑热闹偷跑出去,到头来却反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面对这样一个女儿,陆文山真是有些又头疼又无奈……所幸她的解释,跟先前盈儿跟他说的差不多,而且她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原本因为她又一次偷跑出去而生了一番气的陆文山,此刻也不禁有些动摇,一瞥之间,却正看到她一身男子打扮,再瞧瞧她那张画的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容,陆文山方方压下去的火气,顿时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一个女儿家,大半夜的跑出去本就不对……还有,你瞧瞧你穿成什么样子?哪儿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苏栩栩顺着他的指摘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再看对面的陆父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在寻芳阁里遇到的那人……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生父亲……呃,虽然她是穿越的,但外在的壳子终究还是属于原来的陆宛宁的……都几乎认不出她来,那个姓萧的男人,却一眼能够看穿她的女扮男装……哦,她误会他了,他根本不是眼瞎……他是眼毒!那双撩人的桃花眼简直比最毒妇人心还毒!

苏栩栩愤愤然不忿了一会儿,这才察觉自己的思绪竟不自觉的跑偏了,赶忙毫不留情的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里赶了出去,然后打起精神来面对陆文山,低头委屈道:“我这样打扮,也是为了方便在外边行走,不想给阿爹惹麻烦……”

陆宛盈也适时的在一旁劝道:“爹,宁儿她只是一时贪玩,况且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是的,阿爹,”苏栩栩赶忙点头如被人捏住了后腿儿的蚱蜢,“宁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一个人偷跑出去了……”

仰起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苏栩栩一边小孩子撒娇一样扯了扯陆文山的衣角,一边暗自庆幸她这位父上大人不知道她今晚偷跑出去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去茶楼听说书的,而是去了青楼那种地方看几大纨绔子弟为了争夺花魁的**大打出手……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爹,”眼瞅着陆文山的气消的也差不多了,苏栩栩赶忙趁热打铁,故意伸手揉了揉膝盖,委屈道,“地上好凉……”

明知道她装可怜的成分居多,但是瞧着那双肖似亡妻的眼睛委屈巴巴的望着他,陆文山还是忍不住的心软,最终松了口:“起来吧。”

“谢谢阿爹。”苏栩栩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情,在陆宛盈的搀扶下,麻溜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倒也不完全是在装可怜,书房的地又凉又硬,就跪了这么一会儿,她两条膝盖已经被硌的不行,又痛又麻。

“好些了吗?”陆宛盈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一边轻柔的帮她揉着膝盖,一边关切的询问。

苏栩栩却是一边可怜兮兮的摇头,一边思索着在下次她再做出什么会引起陆文山罚她下跪的事情之前,是不是要先多准备几副护膝。

陆文山站在一旁,望着两个女儿凑在一起旁若无人般说着悄悄话,一如小时候一般……一晃,不知不觉,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陆文山一时有些恍惚。眼前的大女儿陆宛盈,自小乖巧懂事,几乎从来没有让他操过心,而小她两岁的小女儿陆宛宁则显然任性的多……这大抵跟他的娇惯也有很大的一部分关系……当年,他因为得罪了权贵,以致被先帝贬官,下放到岭南,当时还未断奶的她跟着他一路奔波,几乎夭折在路上,而她的娘亲,同时也是他的发妻,更是因为连日的变故,再加之产后虚弱,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也是因此,他对这个小女儿从小就格外娇惯些,以致养成了她骄纵的性格,两年前,她跟人斗气,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险些命丧,在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虽然经此一劫,她仿佛一下子比之从前懂事了不少,但另一方面,却也仿佛更难缠了些……

就拿今天她偷跑出去这件事来说,如果是从前的陆宛宁,她一定会打死也不认错的,又任性又倔强,将人气的头疼,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而现在的陆宛宁,却古灵精怪的很,她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做得不对,被抓到了,也会第一时间乖乖认错,各种撒娇卖乖,信手拈来,让人连气都气不起来,但别看她眼下认错态度良好,如果下次有机会,她还是会我行我素,但她这种任性,又是极之有分寸的,并不会对自己或者他人造成什么伤害……相较于从前,如今的她,更随性,也更聪颖和成熟……

是的,相较于两年前,他任性的小女儿,真的长大了很多。

陆文山有些怔怔的想道。望着眼前两个已经长到亭亭玉立的女儿,他突然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的长大。

可是,岁月是最不饶人的。

“宁儿,你今年也快十七了……”

“啊?”正在享受陆宛盈软语安慰的苏栩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对面的父亲大人怎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年龄,茫然问道,“怎么了?”一抬头,却正触到陆文山难掩忧切的目光。

苏栩栩心下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