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 两人都没有再出门。

说好的看电影再次泡汤,谁都没有心情。晚六点, 赵潜跃发来一条飞机抵达上海的报平安消息。

机场接到人,闻小缘就拨过来一通视频通话,抱怨赵潜跃这二百五跑去耽搁她假期,顺便数落言柚不去看她,最近微信都少发了。矛头直至程肆,对这种重色轻友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赵潜跃添油加醋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

言柚捧着手机,和相隔千里的闻小缘聊了半个多小时,挂断前, 赵潜跃舍去铺垫, 直问上午被令旖喊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潜跃和闻小缘隔着屏幕也能看出来, 言柚即便在聊天, 心也不全在这儿,是不是就要往旁边扫一眼。

想都知道谁在那儿。

程肆从言柚接起视频, 就在沙发另一边看书,她自然是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 不掩担心。

听见赵潜跃问这话, 程肆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过来。

赵潜跃哔哔叨叨的:“哥?哥?你是不在旁边呢?我瞅见言柚瞧你了啊, 到底有事没事?你可别吓我,我胆小。”

程肆翻页书,说:“能有什么事,玩你的吧。”

赵潜跃都快把闻小缘挤出画面了:“那我可放心了, 回去给你整点特产带回去吼。”

闻小缘恨不得抽他:“你找你哥聊不能自己去视频?非抢我手机是吧。”

赵潜跃,一个近一米九的电线杆子,委委屈屈地嚷嚷:“你又打我!才见面你就打我!”

程肆嫌他吵, 跟言柚说:“挂了吧,也该吃哇饭了。”

那边闻小缘也被赵潜跃扰得不胜其烦,他们也快下出租车了,视频便顺势到此为止。

言柚挪去程肆身边,问:“你想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

言柚倚着他的肩:“我都好久没做饭了,哥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馄饨怎么样?”

她斜靠过去,倚着程肆肩膀,瞧见那本他手上的书,才翻了二三十页的模样,这个速度他可从来没有过。她把书从人膝上挪走,道:“要不做蛋糕吧?之前看网上视频挺简单。我给你做吧哥哥,甜食吃了心情会变好。”

程肆右手肘撑在旁边沙发扶手上,手作拳关节抵着太阳穴,支着脑袋。闻言莫名轻笑:“哄我啊?”

言柚认真点头:“嗯,我想让你开心点。”

表情肃穆,细眉紧蹙,满心满眼都是担忧。

程肆叹气,却还是笑着,身子往后靠,同时揽着言柚抱进怀里,语调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需要你这个小朋友来哄啊。别操心了,这些情绪我很快会调节好。”

言柚耳朵贴在他心口处,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二十八也是小孩啊。”她嘀嘀咕咕的。

受伤了也会疼。

怎么不需要人哄。

程肆这回是真笑了,出声那种,胸膛都微微颤动。

烤戚风蛋糕胚的时间,郁清雅来了。程肆正煮着馄饨,言柚去开的门。

“吃饭没?”郁清雅开口问。

“没呢,正在做。”

“那正好。”

郁清雅听见厨房有动静,便走过去,瞧见程肆正往锅里下馄饨,除了运转的烤箱,流理台上看着也没有要做顿丰盛晚餐的准备。

她失望道:“今晚你俩就吃这个啊?不做别的了?”

下完了馄饨扔掉包装,程肆品出些意图,问:“您专程来吃饭的?”

郁清雅故作高冷,否认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程肆看她一眼,郁清雅清清嗓子:“你上次那个鱼做得不错。”

瞧见儿子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郁清雅睨一眼过去:“干嘛,我还不能吃你做的饭了?”

程肆:“我可什么都没说。但不巧了今天,只有馄饨。”

“你就给我妹妹吃这个?”

“……”

馄饨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嫌弃。

言柚小声插话:“还有个草莓蛋糕呢,阿姨你吃不吃?”

“不吃甜的。”郁清雅走出厨房,“等会儿馄饨给我盛一碗吧。”

蛋糕胚刚好烤好,言柚照着教程,做好了一个比图片里略丑一些的草莓炸弹。

剩下没用到的草莓摘了蒂,递过去喂给程肆一颗。

“甜吗?”

汁水四溢,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程肆还没答话,有人踮脚吻他唇角。

“甜吗?”

程肆:“甜。”

这一幕刚好被准备来冰箱那瓶水喝的郁清雅看到。

言柚瞬间觉得耳根发烫,倒是郁清雅,面容平静无波,还做了个让他们继续的手势。

简单凑合了一顿晚饭,郁清雅假期还忙得不可开交,吃着饭来了好几通工作上的电话。

全给挂了后,慢条斯理吃完一碗儿子煮的速冻馄饨,询问道:“下次还自己做饭么?要做的话告诉我一声。”

明显是吃了一顿之后爱上了,所以今天也才不打招呼就上门来“蹭饭”。

“你也觉得好吃吗阿姨?”

“叫姐姐,你怎么记不住呢,”郁清雅矜持道,“味道还行,比家里请的厨师做的稍微好吃那么一些。”

言柚当下就和郁清雅交流起来,到最后郁清雅还直接开始点菜预约下次菜品。

两人姐姐妹妹交流得不亦乐乎,程肆没什么表情地听着,不时应一声,答应郁清雅的点菜,桌上的蛋糕一口一口全被他吃掉。

郁清雅走时,程肆下楼去送。

下了电梯她才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今儿怎么了,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她的确和这个儿子太不亲了,这一整晚,程肆也都表现得十分正常。毕竟他平常也都是这么冷冷淡淡寡言少语的样子。

这么问,也只是冥冥之中产生的似是而非的感觉。

并不肯定。

两人已经走出大楼,夜风立即涌过来,吹动人身上衣衫。

“妈,”程肆迎着风而立,忽而轻声问,“你为什么和程术知离婚?”

郁清雅顿了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程肆手插在裤兜里,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乌黑松散的额发都变得凌乱。

“我今天去了一趟他顺义那套别墅。”

郁清雅整个人忽然僵住:“你知道了?”

程肆沉默着,低头望了眼脚下被吹过来的落叶。

“你很早就知道了,是么。”

许久,郁清雅抱着自己的手臂,无意识地轻缓揉搓着。

“我只恨我没有更早知道。”

“后悔生我吗?”程肆抬睫,“后悔……和那样的人生了我吗?”

风好像停了,远处汽车的鸣笛声遥遥传入耳中,郁清雅的声音好似混在了风中。

“曾经后悔过。”

她望了眼身前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神情在这一瞬变得落寞。

“是我当年因为恶心程术知,所以也不要你……你怎么怪我,我都接受。”

程肆脚下踩着落叶,说出口的话比离开了树枝的枯叶还轻,他说:“我怪过你,问过自己很多个为什么不受你喜欢的问题。但……从今天开始,我不怪你了。妈,你应该离开他,我也很庆幸,你那么早就离开他了。”

上楼开门进去时,程肆就见言柚堵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玻璃碗做蛋糕没用完的草莓,见他终于回来,唇边露出对梨涡。

“怎么去这么久啊?”

“聊了会儿。”程肆揉揉她脑袋,礼尚往来地挑了颗个头最大的草莓喂给小姑娘,说,“明天不是要早起去给人上课?”

“嗯。”

程肆顺势牵住她一只手,在掌心捏了两下,又道:“早点睡,明早我送你过去,晚上再去接你?”

言柚自然答应,碗放在一旁桌上,她抬手摸了摸程肆眉毛。

“和阿姨聊什么了?怎么不开心啊。”

程肆知道瞒不住,低叹一声,揽着腰两人一起倒进沙发里,却只是抱着。

“怎么这么聪明。”

言柚笑起来:“当然啦!你皱一下眉头,我就知道你不开心。”

程肆被她感染得弯了唇,食指指尖轻轻在小姑娘那对梨涡上点了下,很喜欢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后面抱着言柚,语调透着几分沉闷的意味,“知道这个结果,似乎要比他杀了人,甚至因此连累你爸,好像要好一些。起码……没有伤害别人。”

言柚乖乖地被抱着,没有动。

而后感觉到程肆在她颈侧落下一个吻,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程肆又说:“七号跟我去趟我姥爷的寿宴吧?好么。”

这事儿言柚那天也听郁清雅和他说了,但还是犹豫:“你要带我去?”

“嗯。”

“我……”

“不愿意?”

“不是……我有点怕。”言柚转过身,面对面着钻进他怀里,“那岂不是要见到你很多亲戚长辈?”

“不用紧张,”程肆实话实说,“也就和姥姥姥爷关系稍微近一点儿,带你见见他们。”

“好快啊。”言柚感慨,“万一,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我穿什么去?啊,我是不是还得准备一份礼物?可是准备什么啊?”

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出一堆问题,程肆好笑地捏了她耳朵,声音柔润:“都不用担心,礼物我来准备,按你平时的穿就好,够漂亮了。而且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这么聪明可爱的一只柚子,谁会不喜欢。”

言柚抬头,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这是夸我吗?”

他不答,言柚就不停地问:

“是吗?”

“是夸我吧?”

“是不是嘛?”

程肆被问得没办法,也是故意不说,几声撒娇就没招了,坦然承认。

“那去吗?”程肆有样学样。

“去吧。”

“就当陪我。”

“去吧,去吧?”

言柚:“……”

“你犯规。”她揉了揉耳朵,说:“怎么还撒娇啊。”

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接下来的几天,言柚都忙得不可开交,辅导机构的课排得满满当当,哪怕有程肆开车接送,她连续八小时的课上下来,都觉得自己快跟虚脱无二了。

以前大一大二经常这么干,好像也没觉得有多累,甚至还上过一天五节课的,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也就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个饭就用没了。

大概也就是现在又有程肆在身边了,这个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地依赖,所以在他面前越发变得“脆弱”且爱撒娇。每天傍晚给最后一个学生补习完,见到程肆都得先抱住他,充好久电才松手。

七号那天课最少,言柚本来准备上完课再和程肆一块儿去给见他的姥姥姥爷,结果前一天晚上,学管老师突然通知下午上课的那个学生生病去医院输液了,一下子得空。

又是收假前一天,都快累瘫了,正好多点时间休息。

近八点,程肆照例送言柚到机构门口。

言柚刚解开安全带,就被人扣着后颈吻住。

片刻便松开,程肆说:“去吧,下课我来接你,然后再一块儿出发。”

越是临近,反倒又开始担忧,言柚蹙眉抿唇,忧愁道:“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或者再过段时间?”

“不行。”

“好吧。”言柚佯装叹气,眼睛眨巴着,又说,“那你以后喊我宝贝,我就答应你。”

“肉不肉麻啊,”程肆笑道,“去上课吧,都快迟到了。”

言柚轻哼一声,时间却是不容许她撒娇耍赖骗一声宝贝了,拿了包下车,挥手再见便去挣钱了。

程肆看着她进了门,才启动车离开。

直接去了他姥爷郁政山住的院子,送上了礼物,还和老头老太太说下午带女朋友过来。

两老人乐得眼睛都笑没了,直打听人家姑娘消息,程肆嘴严得可以去干情报工作,什么都不愿意说,只道等人来了他们就见着了。

没多久郁清雅也到了,自从那天之后,母子二人也一直没有联系,郁清雅也没再主动去蹭饭。

几天过去,两人又都恢复了冷淡模样。

站一起谁都得说一句怪不得是母子。

到时间程肆要去接人,郁清雅竟也出了院门,跟着程肆上了车。

程肆道:“我是要去接言柚。”

郁清雅环着手臂,一脸冷艳地点头:“知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接我妹妹。”

说完抬下巴示意他开车:“赶紧的,这个点说不定碰着堵车。”

程肆:“……”

他也没说什么了,踩下油门启动车子驶出了狭窄的胡同。

没成想郁清雅乌鸦嘴应验,路上真遇着堵车,打电话跟言柚说了声报备。言柚也没什么着急的,刚好机构附近也有可玩的地方,便说随便逛逛等着他。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

这一通电话之后,他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赶到,却怎么都没有看到言柚半个影子。

电话打过去,听见的只有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